66一女泯恩仇
“鳳兮,鳳兮!何欲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欲者殆而!”
遠遠的,似乎有歌聲飄來,狂放不羈。一個搖着羽扇的少年,綸巾白袍,意氣人生,兩袖籠清風,杖藜步隨月。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卻不料,誤落塵網中,一去二十年。
楚鳳歌拂了拂衣衫上的泥塵草屑,站起身,甩掉所有狼狽,綠杖在手中旋轉兩圈,朝梅牽衣道:“牽衣,你說得對,這小小山谷,豈是我楚鳳歌棲居之地?愛我的小果兒是我平生最愛,不愛我的……”
他眉目暗了暗,喃喃道:“我終要放下的。”就算堅持再久,不是你的,終是要放下的。
梅牽衣看着他揚眉含笑,白袍雖染泥色,但風中獨立,端是一朵暗夜劍蘭,壯志逸興,豪氣素霓。她想,或許當初沒有遇到金小果的楚鳳歌又回來了。一別二十年啊。這二十年,到底是誰虧負了誰?他困了爹孃二十年在江湖,而爹孃又何嘗不是困了他二十年在這小小山谷。
楚鳳歌遙遙望了梅夫人一眼,她站在丈夫身邊,柔靜如水。再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淒厲與憎恨,多了釋然。她望着她的女兒,臉上是身爲一個母親的驕傲與欣慰。她與丈夫相偎,是滿足。
楚鳳歌心底不斷地回憶着當初金陵渡口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女,笑語盈然,光華流轉。這些年,他到底執着着什麼?二十年啊,足以改變一切。那個靈動活潑的少女,早不是當初的模樣了。她眼裡不再光華畢露,不再有那絢麗的神采,有的只是安閒的瑩光流轉,柔光波靜。其實……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平凡的母親,愛家庭,愛丈夫,愛子女。
平凡如水。
他想,是該這樣了。這二十年,快樂不快樂,總是已經過了。他是這樣了,小果兒和梅青玄也是這樣了。未來的日子,不過,就是他們多了一雙兒女。他……
“楚叔叔,你待我好,我知道。你也說了,牽衣是個好女兒,有這樣的女兒很有福氣。雖然牽衣不知是不是真好,但既然楚叔叔說了,我就問了。楚叔叔,你願意有這樣的福氣?”
耳畔又傳來輕柔慢語,楚鳳歌聞言乍喜,目露精光,睇望過去。梅牽衣眉目含笑,極是柔雅。這個與小果兒不一樣的女兒,聰慧、明理,她知他心中之苦,懂他胸中之執。她小的時候,是他害她吃盡苦頭啊。明明她應該和小果兒一樣,恨他、惱他,可是,她沒有恨,反而主動來到了他身邊,告訴他應該放下。與別人不同,與那些總說他做錯了逼他放手的人不同。
可以有嗎?這樣好的女兒。
若不放下小果兒,小果兒就成了仇人;若放下小果兒,還可以多個小果兒的女兒……
梅牽衣看着楚鳳歌的眼神,知道他是樂意的,於是輕輕笑了,又啓脣道:“楚叔叔,若你願意,牽衣就是你的女兒。只要你不嫌我煩,你若想在谷中,我就陪你留在谷中;你若想出外四海遨遊,我就陪你四海遨遊。楚叔叔,你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怎會不好,簡直是太好了!
楚鳳歌心裡幾乎想吼出來了。梅青玄縱然再愛女如命,但女兒嫁走了,也就不是他們家的了。可是,現在小果兒的女兒是他的女兒了!
原來放下執拗多年的情孽,能得到的除了輕鬆,還有這令人狂喜的意外。
在場的江湖看到這樣的結果,驚訝之外,由衷地感到欣慰滿意。廬山楚狂人,狂人谷無人敢入,有去者從無還。這些傳聞傳下來,狂人谷造成了江湖禁地。楚狂人每次出谷,無不攪出江湖一趟風波。如今,怒號的狂人在一個少女的軟語輕聲下,狂恣不再。那延宕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以一個“義女”作爲終結,最終一笑泯恩仇。
不過,總有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的。首先就是梅青玄,見女兒被搶走,自然不樂意,但卻無法多說什麼。這些年,妻子對楚鳳歌縱然惱恨,但心中又何嘗沒有負疚?且牽牽早晚也嫁人了,就算不給楚鳳歌當女兒,也是要給別人當媳婦兒了。想到這一層,他也覺得這個結果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不過,始終無法接受的莫過於譚中柳了。牽衣已經允了他的求親了,怎麼能拋下他陪着一個老頭子安度晚年?莫不是還要嫁就要悔婚?
雖然心中極想跳出來表示反對,卻也知道場合,因此,他只是拉了拉身邊人的手,捏着她軟軟的手心以示抗議。
梅牽衣回頭來朝他柔柔一笑。這一笑,真正是淡雅生姿,撩得他心旌一蕩,滿肚子的抗議,就再也抗議不起來了。若這樣能解決梅家與楚鳳歌的恩怨,其實也挺好,反正也是說說哄人開心。楚鳳歌若真當了牽牽的義父,哪還好意思老留義女在閣中,陪他過晚年?
正這樣想着,只聽梅牽衣拉起他的手,說道:“義父,我與譚二哥已經定親了。他也應我,只要我願意,他就願意。所以,他也會陪着咱們啦。”
展涼顏剛松下的一口氣,頓時被這句話堵住了,心臟陡然一縮,痛了起來。牽衣要嫁人了?是啊,他老早就知道她與譚中柳定親了,是他老覺得牽衣還是他的,老不相信牽衣會真的嫁人。可是……牽衣真的要嫁人了,然後和別人在一起。她的未來裡,半點都沒有他的存在……
譚中柳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回過頭來看着梅牽衣那不像開玩笑的臉。他望天細算了算,這樣是不是表示,他是牽牽的贅夫了?
算了,沒關係,只要牽牽是妻子,他是什麼都無所謂。就是有點對不起……
斜眼偷偷朝一旁譚笑劍望去,臉色暗沉,正怒盯着他,一副斥責敗家子的模樣。譚中柳悄悄縮了縮脖子,心裡辯解着,老爹呀,就算不是陪着她義父,我娶了牽牽,也是不能在武林山莊呆了的,您就高擡貴手吧。
楚鳳歌當然管不了這些人的所有糾結,他對新收的這個義女極爲滿意。這些天有她跟前跟後在谷中相陪,幾乎都已經習慣了。雖然有些遺憾爲什麼能賺到的義子不是展涼顏,但也知足了。
不需要再說什麼,折騰了大半夜,天也亮了。晨光斜入山林,薄薄的霧氣折射着,每一縷陽光都是七彩斑斕,熠熠生輝,還能看到那懸浮在空氣中的小氣珠兒,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美好。
狂人谷不留人做客,當下不客氣地全數送客,甚至包括梅青玄夫婦。衆江湖豪傑雖心有不滿,至少現在皆大歡喜理應把酒言歡,這樣人走茶涼的態度,着實有些傷人。但考慮到狂人谷本就不是普通的地方,若真請他們進去做客,恐怕還不敢去了。於是,也都客氣幾句,陸續離開。
梅青玄夫婦自然捨不得女兒,但梅牽衣已經向他們保證了沒事,等過幾天這事善後徹底了了,就會回去。梅夫人臨行卻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牽牽,中毒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經她這一問,其他人方纔想起,這事情的起始,是楚鳳歌以梅牽衣的性命相要挾,逼梅夫人就範。但是,梅牽衣到底有沒有中毒,則始終沒得出結論。衆人紛紛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回過頭來,關切地等着梅牽衣的回答。就連被梅牽衣要嫁人的消息打擊到的展涼顏,也陡然醒過神來一般地,盯着等她的回答。
梅牽衣看着衆人突然凝重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但同時也覺得暖暖的。她笑着安慰道:“娘,當然是假的了,你看我好好的,哪裡像中毒的?”
梅夫人不相信。楚鳳歌縱然對他們家諸多爲難,但到底也是個狂傲自負的人,這種欺騙人的伎倆,他是不屑做的。轉頭看了一眼近旁的楚鳳歌,原本不欲再有聯繫,此刻禁不住也澀了口,喚了一聲:“楚大哥。”
楚鳳歌站在不遠處等着她母女話別,乍聽到這一聲呼喚,闊別二十年,忽然覺得眼眶都熱了。“小果兒……”
梅夫人這第一聲出口,後面說話也就容易多了,道:“牽牽中毒的事……”
楚鳳歌怔了怔,懊惱差點把這件事忘了,有些歉疚道:“牽衣……的確中毒了。”
梅夫人臉色一變,跟着好幾個人跳了出來,驚道:“什麼?”
楚鳳歌連忙解釋道:“但無礙,素姑娘有解藥。”正說着,忽然瞥見林中一條纖細素影,他驚訝之餘連忙擡手招呼:“素姑娘,上次那藥的解藥帶着嗎?”
他這問話一出,在場不少好漢都被林中素影吸引過去了。只見晨光中,素衣染霧的身影,披着霞光,自林中徐緩而出。就是楚鳳歌招呼着,她也仍舊不緊不慢。
站在外圍的林行甫一見到她,頓時像被雷擊了一樣,瞠目良久才轉回幾乎要瞪出來了的眼珠。驚訝過後,狂喜跟上,幾乎就要衝上去,卻被前面的展涼顏攔住了。
問素擡眸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看了他一眼,腳步微怔,眼中波光流轉,但只一小會兒隨即掩下,慢慢走到楚鳳歌身邊,擡首微側,反問道:“什麼藥?”
楚鳳歌急道:“當初我帶牽衣入谷時,問你要的化去她內力的藥。”
問素眉頭輕蹙,側頭回憶了一下,方道:“沒有。”
“沒有什麼?”楚鳳歌攤着手未等着她放下藥瓶,一時之間沒有理解她的話。
“沒有解藥。”問素淡淡地道,“那是應最新需求新研製出來的,沒有解藥。”
“你說什麼!”楚鳳歌的聲音陡然拔高了起來。周圍的人也跟着掏了掏耳朵,希望是聽錯了。
問素清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要化去她內力,那藥很有效。”真氣最容易化掉。
“可你沒說那藥沒有解藥!”
“你說她是仇人。”問素淡淡地回答。既然是仇人,死了又如何?她對別人的生死並不看在心上。
“她不是仇人,她是我女兒!”楚鳳歌吼着。
這話有點歧義,好在問素也知內情,道:“你當時並沒說她是你女兒。”
“那我現在告訴你了,救她!”楚鳳歌手一指,拉着梅牽衣到她身邊來。
問素只看了梅牽衣一眼,道:“沒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一睜眼,同學發來信息,表達了對失戀男友的憤怒後,主動說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已經不那麼痛了。呵呵,步步很高興!
忘了在哪裡看到的了,失戀是一件勵志的事,是偉大的開始。嗯,絕對不是希望大家失戀,而是希望失戀的人都能走出陰霾,成爲偉大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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