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有一種宿命的悲哀
展涼顏並沒有立刻就去向問素求治,問素既然在看出他的命是由林行甫的內力撐着的前提下,沒有出手相救,那麼,要麼就是她與林行甫的關係不夠要好,要麼就是她有心無力,他若貿然去求治,反而是強人所難。
梅牽衣雖然不太相信他的解釋,但也找不出破綻來,反正身體是他的,他想怎樣,她也無權過問,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對付楚鳳歌身上。楚鳳歌自那晚發狂後,問素白天都會過來幫他看診一番,送藥針灸。楚鳳歌雖然自以爲沒事,卻也不敢拂逆她的話,她說吃藥就吃藥,她說鍼灸就鍼灸。但有一條,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聽。
楚鳳歌的發狂是練功急於求成,導致真氣無法順利歸位,激盪四溢之下,衝着經脈影響神經,導致神志不清進而發狂,其實也就是俗稱的“走火入魔”。問素告誡他“欲速則不達”,他練功越勤越危險,建議他暫停練功。但他執意不肯,反而更加急迫,問素也只說一次,他不聽也就作罷了。
“廬山狂人謠”功有九重,楚鳳歌練到極致,江湖已鮮有敵手,但這次在梅莊的失敗讓他意識到即使到了第九重仍是不夠,因此想要再尋求突破。梅莊邀的江湖同道就在谷外徘徊,他聽信梅牽衣的等待時機,但是,心裡卻是恨不得馬上就衝出去將他們趕盡殺絕,搶回梅夫人。只有真正的強者,纔不需要再等候“時機”,所謂“時機”,不過是爲自己的弱小找的藉口。對他們來說,任何時候,出手的那一刻,就是“時機”。
看他如此努力練功,梅牽衣心中雖有隱憂,但依然每日照顧他,陪他練功吃藥,陪他說話,有時候打着沒有內力的花架子學幾招她早會的架勢,讓他指點兩下,也算是練功之餘的歇息了。展涼顏在谷中也是悠閒度日,秉着“打到敵人內部去”的原則,與谷中弟子交往密切,偶爾也和他們湊一塊研究一下武功,一起吃頓飯等等。
過了幾日,梅牽衣好不容易纔瞅準時機,晚上偷溜出谷去。本來只打算向譚中柳報個平安,卻被金家梅家集體逮了個正着。梅牽衣有些埋怨地望着譚中柳,譚中柳也一臉可憐巴巴地無奈扶額回望着她。
梅牽衣看着他一副求可憐的模樣,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幾乎能聯想到他這幾日的處境。衆人見她果然安然無恙,都鬆了一口氣。梅夫人卻心疼地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再三確認楚鳳歌的確沒有傷害她之後,道:“是娘對不起牽牽。娘惹了麻煩,卻要牽牽來受苦。”
梅牽衣不以爲意地笑道:“娘,你說的什麼話。我是孃的女兒,當然要幫娘解決麻煩,不然,養女兒疼這麼多年,是有什麼意思?”
梅夫人聽了,心裡既是安慰又是愧疚,當下眼淚流得更厲害了。這個女兒,疼了這麼多年,一半是心疼,另一半則是愧疚。原以爲一輩子就只能將她當做小孩子一樣護在懷裡了,卻沒想到,她現在長大了,還長得這麼好,叫她怎能不高興安慰,卻又怎麼不愧疚自責?
“牽牽懂事,心疼娘,娘高興,可是娘也擔憂牽牽啊。牽牽若真想疼娘,就要保護好自己,別冒險了。聽孃的話,別再去狂人谷了,楚鳳歌的事讓爹和娘來解決。”
“娘,不會有事的。你看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地出來了嗎?再說了,有爹孃還有這麼多江湖前輩在,我也算是楚鳳歌的人質,他不會對我怎樣的。”
如今在廬山的除了金家梅家,林行甫和展櫻,還有武林山莊的譚笑劍與譚中柳父子、襄陽諸葛平、湖莊的餘冉晴夫婦以及幾個看熱鬧的小門派小角色。雖然有梅牽衣和展涼顏在狂人谷中做“內應”,但梅莊還是得做最壞的打算,部署好可供使用的人員,準備對付狂人谷。梅牽衣不願說出狂人谷的入口,但裡面的情況和狂人谷的真正實力還是可以做了一番說明,這些也多虧了展涼顏,她每日要陪着楚鳳歌,若沒有他,狂人谷中的具體情形,還真是蒐集不來。
不過,讓她略有奇怪的是,如今江湖不平,靈嬰樓挑釁整個江湖,羣雄怒而攻之,有頭臉有實力的門派都尋到東海去了。梅家與楚鳳歌只是江湖門派私人恩怨,本來就不是什麼重點,譚笑劍父子於私情幫他們一把是理所當然,林行甫和展櫻毫無疑問是跟着展涼顏來的,江湖小門派不敢上東海尋靈嬰樓的晦氣,而到這裡來湊個熱鬧也可以理解,但襄陽諸葛平和湖莊餘冉晴在這個時候也選擇來廬山,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諸葛平穿一身文人的白色長衫,不像一般以劍爲兵器的江湖弟子,佩劍都是拿在手中,或者背在背上。他的劍懸在腰間,像是一般仗劍周遊天下的文人學者,半點不染江湖氣息,舉止都雅,言語文氣。
梅牽衣對他雖然有些驚訝,但很快想到之前的幾次,無論她遇到什麼事,他都是站在她這一邊維護,因此,這次見到他來幫忙,也沒覺得過分驚訝。友好地在梅青玄的引領下打了招呼,客氣幾句。諸葛平道:“牽衣姑娘客氣了。江湖四海皆爲朋友,平既生爲江湖人,朋友有難,豈能袖手旁觀?就算平之力有限,也希望能幫得上點忙,即使幫不上,吶喊助威也是能有點用的。”
梅牽衣被他的話逗樂了,回道:“若有諸葛大俠在此吶喊助威,楚狂人再狂,應該也不敢再笑孔丘了吧?”
話畢,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雖然她是希望可以不靠武力就能解決楚鳳歌的事,但是,最後到底能不能成功,她自己都沒有把握。梅家能多些幫手,總是有備無患。
比起諸葛平,她更驚訝的是餘冉晴夫婦。餘冉晴依然是一身湖藍色的長衫,一把摺扇輕搖,風流倜儻,身邊站着溫柔嫺淑的餘夫人。若是餘冉晴因爲當初在湖莊對她餘情未了,所以過來幫忙,她還是能夠理解的。但是,餘夫人跟着來,就太奇怪了。江湖中都以爲他們夫妻情深,餘夫人又賢德有加,以餘冉晴的風流,行走江湖,身邊帶着妻子並不足爲奇。但梅牽衣有上一世的記憶,也有這一世的經歷,他們夫妻之間,怎麼會有這種夫唱婦隨共同行走江湖的浪漫□發生?
“餘莊主和夫人不遠千里而來,牽衣很是感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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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冉晴沒有答話,餘夫人就在一旁柔柔地開口了:“自從與牽衣妹子湖莊一別,姐姐心裡好生掛念,所以想來找牽衣妹子說說話。誰知那不長眼的楚狂人卻把牽衣妹子擄來至此,姐姐豈能饒他?幸好我家老爺雖不多才,也還有點微薄之力可以盡。”
餘冉晴略有尷尬,卻仍是儀態完美又柔情似水地接着道:“我說牽衣妹子吉人自有天相,現在看到她沒事,你也可以安下心來了吧。”擡起頭來,又朝梅牽衣笑道,“這幾日,她擔心你,真是茶不思飯不想,連我這個做丈夫的都忍不住嫉妒了。”言語坦蕩,完全不像是對舊日愛戀過的女子說話的口氣。
奇怪啊,這對夫妻。餘冉晴的眼神變了,別的女人似乎都不被他看進眼裡了。反而是之前關係冷淡疏離的妻子,忽然像是深情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梅牽衣心念一動,她道:“多謝莊主和夫人掛心。一別多日,牽衣也有多憶當初在湖莊的日子,牽衣失禮沒去拜謝,反要莊主和夫人前來,真是不該。不知莊中一切可好?”
餘夫人略嘆一口氣道:“好是好,就是我那三個苦命的妹妹福薄,唉……”
一句輕嘆,嘆得梅牽衣目瞪口呆。她望着餘夫人似帶憂愁的眉目,忽然覺得周身一陣驚寒。上一世,餘夫人在湖莊之亂中殺了丈夫三個小妾,反而贏得了丈夫的重新重視與恩愛。如今,餘冉晴對妻子愛戀有加,三個妾室福薄之命不言而喻了。
林中夜風陣陣襲來,她腳底生寒,心中陡然蒼涼了起來。不由得抱緊了微顫的身子,想努力壓下那一種名爲宿命的悲哀。
“牽牽,冷啊?”梅青玄在她身邊,最先注意到她的異常。他話音纔剛落,一件外衣就披在了梅牽衣身上。梅牽衣心緒不寧,也沒注意衣服是誰的,只當是梅青玄披上的,伸手拉了拉衣衫,裹緊了些。
餘夫人微挑眉地看了一眼貢獻出外衣的展涼顏,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脫衣速度閉不上別人迅速而僵在半途的譚中柳,又嘆了一口氣道:“還好留下了柔兒。若柔兒將來長大也能像牽衣妹子這麼懂事,這麼孝順爹孃,姐姐我就心滿意足了,也算是給我那苦命的妹妹的一點交代了。”
柔兒正是當初展涼顏想要搶的湖莊小千金。餘夫人嫁進湖莊多年並無所出。餘冉晴一妻三妾,膝下兩兒一女,都是三個妾室所生,對這個小千金尤是喜愛。
梅牽衣隱隱地覺得有些奇怪,這會也沒心思去細思其中的奇怪,勉強地應付着:“柔兒出生之日遇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莊主和夫人倒不用憂心。”
展涼顏從剛纔脫了外衣給梅牽衣披上後,便一直站在她身後,這會注意到她的情緒突然低落異常,不由得也心中一沉。近旁的金雨朵也注意到他的異常,不由得小聲地問了一句:“展大哥,你怎麼了?”
展涼顏充耳不聞,他心頭萬緒,那個“殊途同歸”的詞隨着餘夫人的話驟然闖入腦海,“孝順爹孃”這四個字聽起來是那麼的刺耳,反諷一般。他看着梅牽衣,心裡害怕了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她肩頭,保護之意不言而喻。若真有宿命,他也絕不讓它傷到牽衣。
該報的平安報完,該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甚至連譚中柳那見面索吻的習慣也幫他繼續了,但到最後,梅牽衣卻遲遲不敢再踏回狂人谷去。譚中柳這時候已經將她身上的男人衣衫還給了主人,取代着披上了自己的外衣,伸臂攬着她,除了梅青玄夫婦,誰都不能跟他搶牽衣。
“牽牽,怎麼了?”從剛纔和餘夫人說完話後,牽衣就一直心神不寧。這會兒,明明是與梅夫人據理力求,要再回狂人谷去,到了最後時候偏又卻步不敢前進了。他的牽衣啊,老是這麼矛盾,老是這麼叫人心疼又喜愛,老是這麼……美啊,勾得他的小心臟老是跟着她一跳一跳的,就只想一天到晚握着畫筆,不停地畫她,畫她,一直畫到畫出她最真實最完美的模樣來——恐怕也難以收手吧。
梅牽衣擡頭看了他一眼,兩眼汪汪略有水色。譚中柳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從何而來的心中一揪,道:“牽牽不要勉強自己,不想做的事,就別做。”
梅牽衣搖搖頭,咬着脣回頭望着梅青玄夫婦,眉目越鎖越深,思想正進行着天人交戰。展涼顏看着她,眉頭也是跟着越鎖越緊。
二人此時心裡其實都想着同一件事。殊途同歸,就算現在世界與當初變化極大,但是,會死的人,是不是還是會死?當初的狂人谷,梅牽衣殺父弒母斷兄臂,這一次,她這能逃過嗎?
展涼顏心中痛極,爲那可能出現的結局。梅牽衣也是猶豫不決。她心想,若進狂人谷,或許能讓楚鳳歌有一天改變主意。可是,進去了,繼續留在他身邊,同樣也給了可能的機會,重現當初那樣結果。
這一刻,她極度後悔,後悔爲什麼當初要多事地救下楚鳳歌,爲什麼沒讓爹孃殺了他就好了。人死了還有什麼不能解決的,愛得再深,死了自然什麼都沒有了。哪還會這樣,又將爹孃陷入危險之中。她不是個好女兒,明明是她又做錯了事,爹孃卻仍然一點都沒怪她。是她將爹孃又推入了危險之中,若這一次楚鳳歌的劫逃不開,罪魁禍首仍然是她。
越想心越驚,越想越害怕。她是忘形了,以爲這世界改變了,其他的就會跟着變的,卻不知,譚中柳依然喜歡上了她,梅疏凝依然與金雨朵兩情相悅,餘夫人依然殺了丈夫的三個小妾,還有楚鳳歌,他依然對梅夫人誓死方休。
這世界,變得再多,卻總有些不變的東西啊!
不,她不回狂人谷了,就算是與爹孃一起死在這廬山,她也絕不要再做出那樣事,讓爹孃死都不安心了。
“娘,我不想回去狂人谷了。”下定決心後,回過頭來看着爹孃永遠包容的臉,心情反而放鬆了下來。她轉過身,朝爹孃甜甜一笑。不管是什麼結果,她與爹孃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
“牽衣,你不想回來了嗎?我真失望啊。”冷冷的聲音,從林中蕭瑟處傳來,廣袖寬袍的楚鳳歌從黑暗中徐徐步出。綸巾束髮,羽扇輕搖,緩帶輕衫,風雅俊爽,讓人如覺珠玉在側。可是,那張冷沉的臉卻毫無二致地讓人嗅到了死神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大家的留言減少了好多啊,是不是內容不滿意了呢?唔,步步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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