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湖莊再遇展涼顏
“譚二哥,你爲什麼不畫我的臉?嫌我長得不好看麼?”梅牽衣本不想多說什麼,卻還是忍不住重複又問了這個問題。
譚中柳對她這略帶撒嬌的問題,也頗寵溺地回答道:“我是怕畫了臉啊,從畫裡又走出來一個牽牽,到時候有兩個牽牽了,分不清真假了可怎麼辦?”他自玩笑說完,收起畫筆,將畫面迎風,專心地研究着那畫裡的每一條線的走勢。此刻,在他眼裡,那幅畫已經不再是畫,那美人圖也不再是美人了。
金雨朵見梅牽衣傻愣着,以爲她沒聽懂,於是開口幫她解釋道:“牽牽,二公子這想表達的應該是,畫筆已畫不出牽牽之美了。”
半晌,譚中柳放下畫紙,畫筆在指尖旋轉幾圈,左手不知從哪裡探出了他那從不離身的書冊,腳步移動,轉着身形,一手執筆,一手合書,在船板上開始舞起來。只是,那筆不是筆,那書也不是書。左手筆出,一招一招,溫柔旖旎,像爲心愛的女子畫眉梳妝一般。右手書開,招式並未成形。
梅牽衣看得眼眸微眯。譚中柳的劍,是這樣練的麼?好像有什麼與記憶中的不同了。
梅疏凝從艙室出來,看見譚中柳練劍,興致也起,看了一會,喝一聲:“譚兄,接招!”抖着劍花便刺入了那青玉筆和檀香書裡去了。譚中柳見有人試招也欣然接受,挑筆迎來,走着剛纔的招式,一招一招試過,只可惜,這實際一出招,那原本未成形的右手書冊之招,更加沒形了。
梅牽衣微微嘆了一口氣,擡頭望了望那銀灰的天空,心裡說不出是安還是不安。
知曉未來時,害怕;當現實一步一步按未來的腳本走時,恐懼;現在,改變越來越多了,照例應該是好了,離那個“未來”越遠,她與家人才越安全,可爲何,心裡仍有着隱約的彷徨與害怕。是因爲現在的未來,已經不可知了麼?
身邊的金雨朵也拎着劍加入了他們,梅牽衣望着她翩然的身影,禁不住地想,展涼顏再遇到她,依然會愛上她嗎?是會的吧,就像譚中柳也還是喜歡上了她。不管現在改變多少,該遇到的會遇到,那些該愛上的,大概也早晚都會愛上吧。她可以刻意地努力改變一些事情,但有些感情卻無法改變。
再嘆一口氣,藉口累,她回了艙中休息,準備全心應付那即將來到的大戰。
不意外的,一路無事,船出桐江後,進入淳安境內。湖莊遣人來迎接,告之已部署完畢,但未曾獲悉靈嬰樓的蹤跡,地堂門也丟了訊息。梅牽衣早料到這個結果,並未多驚訝,倒是在聽到後一個消息時,大大出她的意外。
來人報,湖莊小千金已於昨日出生,邀諸位大俠先過府喝杯薄酒。
地堂門追蹤靈嬰樓的第二日便再無任何訊息留下,羣豪心中便已猜了七八分。然長沙地堂一門擅追蹤隱蔽之術,竟在一日之內盡遭覆滅,可見靈嬰樓之神出鬼沒。羣豪不敢耽擱,急速趕來,好在湖莊無恙,此際聽說餘家小千金出世,湖莊邀酒,羣豪便已猜測,餘冉晴可能是也猜到靈嬰樓到淳安的目的正是餘家小千金,名曰邀酒,實爲求助。
刻不容緩之際,盡揚風帆趁東風而上,不日即到千島湖。千島湖風景比之太湖有過之而無不及,碧波浩瀚,湖水清澈,遠處有小山重疊明滅。湖中千島羅列無序卻又有致,將湖面分成無數塊大小鏡子,曲折多灣,方向難辨,形成自然的一座天然迷宮。
梅牽衣站在船板上,望着那千頃之湖,湖面羅陳大小島嶼,想那展涼顏當初就帶着靈嬰樓隱在這湖島之間,以湖作棋盤島做子,完勝入來棋局的江湖武林。
如今棋局依舊在,但棋子已改。這一次,她會改寫結局,會搶先找出他們隱藏的地點,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江湖武林反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她說過的,世間事,禮尚往來,有來有往。
梅牽衣意氣風發,只等着來日的短兵相接。想逼她加入靈嬰樓?哼,她就先滅了靈嬰樓,永絕後患!
風呼呼吹着船帆鼓鼓,也將她一身紫衫吹得如夢似幻。只是,此刻躊躇滿志的梅牽衣萬萬沒想到的是,不等她去找,展涼顏就先找上門來了。
湖莊建立在千島湖一片島嶼密集之處,整個莊子在湖島之間,星羅棋佈地建着房舍,中間皆有橋板相連,放眼望去極爲壯觀。雖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仍是忍不住讚歎。不自覺地想起當初,展涼顏帶着她,輕舟掠過碧綠清透的湖面,穿梭在羣島之間,望着那坐落有致的房舍,像在夜空遨遊一般,看星雲從身邊而過。只不過,那夜空是綠色的,像翡翠一般,青蔥漂亮。
走過長長竹橋,九曲十八彎,早叫人轉得找不着方向了。湖莊的領路人在前面帶着路,梅牽衣跟在羣豪後頭,望着遠處,碧湖鏡裡中那一螺青黛,尋思着展涼顏此刻會不會在那裡。
“牽牽,過來。”
梅牽衣正想着法子,看到時候該怎麼不着痕跡地表現出她只是無意中找到了靈嬰樓的蹤跡,一隻手忽然抓住了她手腕。擡頭一看,梅青玄正拉着她往身後塞,要推給梅夫人,神情肅穆,眉眼低沉。她不由得發問:“爹,怎麼了?”
梅青玄正和金谷川低聲說着話,聽她問起,又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道:“牽牽,一會若有什麼事,別任性,跟在娘後面。”一邊說着,他又四周望了望,回過頭去跟金谷川道:“大哥,還是小心點好。”
這邊正計議着,走在前頭的譚笑書也正狀似無意地跟領路的湖莊弟子搭話:“你到湖莊多久了?”
“回譚莊主,晚輩打小就在莊裡,至今十七年了。”
“平時湖莊都是這樣嗎?”
“不是。湖莊這塊水路容易迷路,平時莊主都派人在外頭都守着的,恰昨日小小姐出生,大家忙活一塊,都到後頭去了。”
梅牽衣經這一說,纔想到剛纔覺得奇怪的地方。原來這湖莊上下,竟是異常安靜。長長的九曲竹橋,連個護院都沒有。若來了客人,恐怕不等見到莊中的人,就先迷路了。聽了湖莊弟子的解釋,大家都稍微鬆懈了神情,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便再無異議地跟着朝那屋舍最高最密的島嶼走去。
要知,若真是靈嬰樓有什麼詭計,料想絕不至於留下如此大的漏洞讓衆人起疑。
梅牽衣心知是羣豪心裡時刻警惕着靈嬰樓,故此草木皆兵。當初展涼顏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避其鋒芒,將他們的警惕和耐性磨盡。
展涼顏聰明啊。即使她已預知未來,仍不免擔憂,以她現在的能力,跟他對抗,到底有幾分勝算?靈嬰樓的實力她最清楚不過,他的心機更不可小覷。當年她形影不離地跟了他整整一年,但他要劫嬰兒做什麼,她就是到了現在都不知道。什麼將小公子培養成靈嬰樓的接班人,以此掌武林正道人士的嘴,就算加上現在知道的什麼借嬰兒爲引,探索時空穿梭,她從未見他做過這些事。
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他只是悠悠閒閒地在路上,等着哪家名望地位重的家裡有了小孩要出生,他就去了。然後等小孩滿月,他大搖大擺地將小孩劫走,順便攪出一番血雨腥風。他從不在意人命,正道武林也好,還是靈嬰樓他自己的手下,他都不在乎。到最後,江湖人誰都知道他接下來會去哪裡時,他也毫不隱瞞,不管人家佈下多少陷阱,請多少幫手,他依然毫無懸念地出現,穿着他那身大紅長袍,戴着他那張銀月面具,完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讓整個武林追着他跑。
興致好時,便如武林山莊那樣,成心顯擺一般地出現,偶爾還能帶她在身邊一起過過癮;興致不好時,便直接闖入,有人抵抗便格殺勿論。不過他興致不好時,他們通常運氣不太好,碰到的對手通常武功不弱,有時候她會氣息奄奄,有時候他也會負傷,但最終都會帶着嬰兒功成身退。有一次碰到他興致極度不好的時候,他甚至只派了戚尋樂一人出馬,自己則躺在船頭板上,任江南細微的雨絲,將他全身染上溼意。
他想那一戰打成什麼樣,便能成什麼樣,把整個江湖玩在掌心。換句話說,這次就算她是個例外,她能打破他的計劃,將他原本指望以戰略取勝的計劃做出改變,但到最後,戰不可避,過程也許有異,最終的結果,都只有一個。
梅牽衣下意識地朝金雨朵望去,她一隻手放在腰側,那是她戒備時的習慣動作,一旦意識到情況不對,馬上拔劍,同時隨劍灑出漫天針雨。
想讓靈嬰樓停手,還有一條最簡單的路啊。梅牽衣想,他敢跟她使美男計,她就給他一個美女計。怎麼講,她都絕不會輸。只要他放棄靈嬰樓,這江湖就太平了。只要這江湖太平了,她和爹孃回梅莊,那個人就算想有所行動,也必會有所顧忌,只要爹孃安全,展涼顏是死是活,跟她……無關。
心思既定她心下便坦然了,反正展涼顏只要再這麼繼續下去,他總有一天是會與金雨朵直面,也終會……再喜歡上她。在這之前,她……就陪他玩玩好了。
正尋思間,周圍人羣腳步已停,立在一個大莊院前。綠水繚繞,水中漂着遊遊的浮萍,隱隱清香繚繞,似蘭非蘭,似菊非菊,還帶着水邊慣有的泥草腥味。岸邊榆柳成蔭,掩映着白牆青瓦的浮花門牆。
環境清幽雅緻,讓人不覺會心地長舒氣一口。但一口氣未停,衆人稍歇的警惕心又被高高提起。檐下大紅燈籠掛而未收,門楣匾額蒼勁四個篆書“餘家湖莊”。只是莊門緊閉,不是待客之道。
走在最前頭的譚笑書突然探手,揪起領路的湖莊弟子,隨手甩過。只聽一聲“啊呀”,人體便撞碎了門軸。“轟”的一聲,大門隨即倒地,濺出周圍煙塵簌簌,隱約有幽幽的檀木之香飄出。待灰塵稍掩,廳中情景隨即出現在眼前。
沒有敵人埋伏,也沒有機關射出箭雨,大廳安安靜靜,空空蕩蕩,只有上首一人背門而立。
那人身材修長,大紅的長袍如血,白玉的頭冠束髮,冠後兩根銀色絲帶順着青絲垂落至肩處。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巨大的廬山瀑布畫,日照香爐峰,紫煙繚繞,飛流直下三千尺,恍若銀河落九天。
勢也。磅礴。
早已刀劍出鞘蓄勢待發的江湖漢子們,在這頃刻之間,屏住了呼吸。好在羣豪也都是見過世面的,初始訝異過去,心裡早有了三分答案。作爲羣豪之首的譚笑書自始不露半分異色,沉穩地開口:“請問閣下尊姓?餘莊主現在何處?”
紅衣人自那銀白的瀑布前慢慢轉過身來,瀑布彷彿也跟着衝出了畫布,帶來冷氣,繞了他一身。他的大紅長袍不僅嗅不到一零星喜氣,反而盡露血腥殺氣,迫得在場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只是,待他完全轉過身來,那如白玉般精緻的容顏映入眼簾時,在場衆人都不由得愣了愣。更讓人結舌的,莫過於,這個氣質陰沉妖異、面容鮮明細膩的男人,他紅袍間竟然趴着一個粉嫩的小嬰兒,不哭不鬧地,在他臂彎裡打着瞌睡,像是十分舒服。
這下,就是譚笑書這樣處亂不驚的老江湖,也不自覺地鬆了右臂內力,微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了。
紅衣的男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羣敵環伺的危險,他表情冷淡無緒,隔着大廳,冷眼掠過了中間像一灘肉泥癱軟在地的湖莊弟子,掠過了儀態威嚴的“談笑二生”,掠過了滿目精光的江湖掌門人,最後,男人的視線鎖住了人羣后面的梅牽衣。
梅牽衣正瞠着圓目,努力想搞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爲什麼展涼顏會在這裡出現?爲什麼他現在就來搶湖莊小千金了?他不是應該在外面的哪個島上,悠閒地往棋盤上布子麼?
那紅衣男子正是靈嬰樓樓主展涼顏,他劫了湖莊甫出生的小千金,特意在此等着後到的江湖羣豪。他此番出現,取下了銀月面具,以真實面目示人。衆人雖然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但以他招風的大紅長袍,也都不至於認不出他來。
梅牽衣盯着他,大腦快速地搜尋着記憶覈對。忽然,那脣線分明的飽滿紫脣未曾開口,卻先拉開了脣線,他黑眸略彎,未有笑意,先成笑容。剎那間,身後的廬山瀑布畫裡像是紫煙散盡,銀河倒流,滿山春花綻放,燦若芳華。
暈了,暈了,她的腦袋成了一團漿糊,完全搜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整個人都沉浸在他明媚如春的笑容裡,只覺得滿室下起了紛紛揚揚的花瓣雨。
然後,在那春花流轉裡,他徐徐開口道:“牽衣,還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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