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殺的人
改變了啊,終是有改變了。
她看到的那個未來,小公子被展涼顏抓走了,江湖羣雄圍追堵截要救出小公子。爹和哥哥他們都去救人了,她被娘強制帶回家。可她喜歡他啊,情竇初開的心,喜歡上就死心塌地喜歡了,哪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她半夜偷偷溜跑,想去尋他,想去見他,想得心都疼了。在黑暗的夜裡,有個月亮一直跟着她,她好喜歡,就好像那個戴銀月面具的人,也跟着她一樣。然後,她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問:“小姑娘,這麼晚你要去哪裡?”
那時候的她,天真純善,被爹孃保護得滴水不漏,哪裡知道晚上出門是會遇到危險的。她回答:“我要去找人。”
“找什麼人?是不是找我啊?”那個人笑得陰邪,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不懷好意。她意識到危險,轉身就跑,卻被他抓住。她的銀鞭被他搶去,衣衫被他撕破,她害怕極了,哭着喊着,拼命掙扎着,可是,那個人好大的力氣,她完全抵不過他。那時候,她想,她定是會死的了,爹孃不在身邊,沒有人會護着她,她遇到壞人了,定是會死的了。
可是,就是那個時候,他出現了,銀月之下,他戴着銀月面具,一身紅袍隨風輕擺。她忘了哭鬧,忘了喊打,也忘了掙扎,狼狽的她就那麼定定地望着他,望着那個像月神的他,眼裡還含着來不及掉落的珠子。
他掃了她一眼,默不做聲,過了一會兒,像沒看到似的,擡腳就走。她目光追隨着他,看他走了兩步,忽然揮袖掃開了那個欺負她的人,然後繼續往前。她從地上爬起來,追了上去,她說:“你不要走,我……”話沒說完,腳下一軟,她倒在了他的紅袍之上。然後,等她醒來,在這個船上,看到他們是一夥的,劫了小公子,暫居在這船上。
改變啊,終還是有改變了。
改變的是,他又親手把她扔給了戚尋樂。
“難怪梅老頭寶貝得緊,這小臉生得多俏啊……戚爺一見你就喜歡啊。”
她到底是還抱着什麼期望?期望他對她心軟,會捨不得會再救她嗎?期望重來一次,他會愛上她嗎?梅牽衣呀梅牽衣,你是有多笨多傻!
“小丫頭,戚爺疼你。你是第一個能認出戚爺本尊的人,戚爺自然會疼你。”
不,自己的疼從來都只有自己知道,感同身受都是騙人的!除了自己沒人會疼你!
梅牽衣雙眸陡睜,喝道:“放開我,我有話說!”
“哎喲,怎麼在這個節骨眼要說,戚爺我箭在弦上了,等做完再說。”
“放開!”梅牽衣色厲聲利,倏然勾指鎖在戚尋樂喉間,捏着他喉骨,狠瞪着眼,咬牙冷冷地喝道:“把你髒手拿開!”
“姑奶奶,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別動手。”戚尋樂被她這突然的氣勢嚇了一跳,使勁瞟着喉間的手指,驚出了一身冷汗,舉着雙手慢慢站起來,顫顫巍巍道,“你要見樓主,我帶你去,馬上帶你去,現在就帶你去。千萬別動手!別動手……”
梅牽衣瞪他半晌,瞪得戚尋樂心虛氣弱方纔“哼”地一聲收手,把撕破的衣衫攏了攏,回頭瞥見戚尋樂還敢色迷迷地瞧着她咽口水,她再次冷眼掃過去,戚尋樂馬上瑟縮地站直了身子。梅牽衣暗自咬牙握緊了拳頭,揚手又扯下兩邊的窗簾披在肩上,擡腳往艙外而去。
展涼顏盤腿坐在窗下的蒲團上,一隻手逗着乖乖趴在他腿上的小公子,另一隻手則撐着下巴,凝望着桌上零落紅白棋子的棋盤。聽到珠簾晃動的聲音,他略略擡頭,道:“肯說了?”聲音平淡,看不出情緒。
梅牽衣徑直坐在他面前,抓過白色的棋盒,往裡面隨意落子。反正與他對弈,會不會下都無所謂,無論你怎麼下,他總是能讓你在他這棋局裡出不來,以前她欣然與他這樣對弈,對上一整天都沒關係,還傻傻地高興。現在,她懶得去顧那棋局,隨意落子後,慢慢啓脣:“我曾遇到過一個人……”
展涼顏沉靜地看着她落下的一子,微微凝眸,見她話語頓住,隨口問着:“然後?”
梅牽衣擡眼望他,緩緩往下道:“她十八歲時,喜歡上一個男子,爲那個男子不顧一切,拋棄家人,投向魔教。”
展涼顏輕哼一聲,不以爲然,望着棋盤上的局勢變化。梅牽衣繼續道:“後來那個男子喜歡上了另外一個正道的女子,爲那正道女子拋棄師門,脫離魔教。”
展涼顏擡頭看了她一眼,梅牽衣卻把眼睛移開了,再落下一子在棋盤上。“那個男子離開師門,失去了師門的保護,正道武林又容他不下,於是她保護他,但那個男子卻不願意……後來,爲了他,她殺父弒母,犯下滔天大錯……”
展涼顏指間捻着紅子,懸在半空,認真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說。
“最後,那個男子與他心愛的正道女子成親,引犯錯的她出來,然後……殺了她,還有她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
心中仍不免一痛,梅牽衣手一抖,緊緊地捏着手中的棋子,擡頭對上他的視線,道:“我在她死之前遇到了她,她跟我說這些事,把她的武功教給我。她說她愛了,是她的選擇,她不恨那個男子,但她告訴我,姑娘家不能一輩子靠爹孃保護,長大了也要學着保護爹孃,千萬不能把心全交給男人,要自個兒本事,就不怕別人欺負,誰敢欺負就欺負回去。她還告訴我,將來遇到靈嬰樓的人,千萬不能穿黑色的衣服。”
展涼顏沉吟半晌,道:“那個女子是靈嬰樓的人?我不曾聽說過這種事。”
“我不知道,她沒說。”頓了頓,她道:“我現在告訴你了,你是殺我,還是要放我回去?”
展涼顏眼中眸光閃過,梅牽衣不等他回答,在棋盤上又落下一子,道:“或者等這盤棋下完,你再告訴我結論。”
展涼顏垂眸表示默認,沒再說話,專注地看着棋局。落下几子後,他擡頭,淡淡地開口:“梅姑娘,會下棋嗎?”
梅牽衣笑了笑,道:“會不會下又有什麼關係?”
展涼顏眼裡明暗不定,道:“不會下,容易輸得稀裡糊塗。我要殺人,就要你死得明白。”
梅牽衣道:“誰贏誰輸,沒下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她邊說着,再落下一粒白子,“這棋局,你有你的規則,我也有我的規則。保護好自己的疆界領土,誰敢侵入過來,當然要將它拔出,一個不留。” 她邊說着,慢慢揀着棋盤上侵入自己疆界的紅子。
展涼顏訝然地看着她公然耍賴,一時竟無法去阻止。只聽她繼續道:“沒有誰甘心做棋子,我入棋,皆因我願,但我不會再任你操控棋局。這一局,我不會再輸。”
窗外的雲越來越重,幾聲鳥叫,衝着水面掠過,抓起魚兒一條,留下圈圈漣漪。
展涼顏看着棋盤,看她一粒一粒地揀起紅子,最後,竟發出一聲輕笑:“還沒下完呢。”
“已經結束了。”梅牽衣擡頭,輕笑道:“你知道嗎,你最不該劫的人就是我。”復又低下頭去慢條斯理地一粒一粒揀着棋子,慢慢地道:“我娘啊,老喜歡用梅幫我薰衣服,說會有梅的香味。但其實,你聞聞,是聞不到的,再好的鼻子都聞不到。所以,娘喜歡用梅枝炒瓜子,說炒出來的瓜子也有梅的清香。娘用它們喂畫眉鳥,她說動物的鼻子比人要靈得多,無論隔多遠,只要留了那個香,就能聞到。”
展涼顏眼眸一沉,望向窗外,烏雲密佈,低低地壓下,不遠處的岸頭隱約有人。
“也許你以爲他們還在武林山莊等着爭出個盟主之位了,再來救我和小公子。但是,你知道嗎?我有個天底下最疼女兒的爹孃,他們不會管誰是盟主,誰不是,他們只要我在身邊安好就滿足了。所以,你劫我,是劫錯了。”梅牽衣將揀起的紅子嘩啦啦扔回他的棋盒裡,擡眸直視着他,道:“展涼顏,你今日殺不了我,以後也殺不了我。只要我有我爹孃在,你就殺不了我!”
展涼顏看着她自信滿滿的臉龐,眼眸微眯,道:“你爹孃已經護不了你了。”
梅牽衣笑道:“那就該我護他們了!”
展涼顏搖頭輕嘆:“光有義氣卻沒能力的人,往往是死的最早的人。”
梅牽衣道:“你不妨試試!”
展涼顏微仰着頭,看着她細緻的臉龐呈現白玉一般的光彩,一雙星眸玄玉一般晶亮。他一向憎惡黑色,這會卻不知爲何,偏專注地凝視着她的一雙黑眸,好像那裡盛開着五彩的煙火,叫他移不開眼。
半晌,他收回目光,緩緩地開口,道:“梅姑娘,你說對了,我不想殺的人,是不會殺的。”語音略頓,又道:“不過在放你離開之前,有句話想提醒姑娘。我對姑娘有疑問,其他人自然也會有。江湖是非多,姑娘好自爲之。”
梅牽衣頓時愣住,竟不知他突然變得如此好說話了。原以爲,至少得再費好一番口舌。垂眸看了一眼趴在他腿上跟他的手依然玩得開心的小公子,突然覺得,她好像不認識他了。
要回了她的銀鞭,回頭又看了小公子一眼,轉身欲走,想了想,又回頭道:“展涼顏,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遇到你我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遇到你;但遇到你我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放過我。”頓了頓,見展涼顏視線望過來,她笑了笑,接着道:“記得我剛纔提到的那個愛上正道女子的男子麼?我以我僅剩的憐憫心,在離開之前,也有句話想提醒你,不後悔是因爲還沒到後悔的時候。少造殺孽,否則將來後悔莫及。”語畢轉身,再不回頭。
掀簾出來,戚尋樂正靠在擋板上,眼睛盯着她衣衫破爛露膚之處,一臉邪彩。梅牽衣冷眼掃過去,他悻悻然地收回目光,甚是遺憾地從背後拋出一個東西。梅牽衣擡手接住,竟是一件粉色的春衫,她愣了愣,隨即笑了,道:“多謝。”
戚尋樂眼一亮,湊上前笑眯眯地道:“不若以身相許來報答?”
梅牽衣冷眼下來,隨即想到這是戚尋樂的一貫作風,旋即又笑了起來,道:“哪天你能做一件事,讓我覺得說一聲謝謝已經不足爲謝時,再來討論這個問題吧。”語畢,衣衫搭在肩頭,腳步輕快地離開。
戚尋樂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半晌,一回頭,看到展涼顏站在門口處,不禁問道:“樓主,真放她走了?你相信她的話?”
展涼顏以看白癡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們問不出來,總有人能問得出的。”
戚尋樂摸了摸後頸,點頭稱是,點了兩下,驟然看到桌上殘剩的棋局,瞪眼半晌,猛地擡頭。“樓主,棋逢對手啦?”不容易啊,每次跟樓主下棋,下得讓人想死的心都有,不讓你贏,不讓你輸,就那麼困着你,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能以這種法子突破樓主這該死的棋局。
展涼顏微垂眼眸,抱着小公子,半晌不再言語。末了,方道一聲:“你是想光着身子迎敵麼?”
作者有話要說:步步在這裡有氣沒力地振臂:身體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祝姑娘們都身體健康!
存稿箱今天抽了,時間設定不了,明明提示設置好了,結果又變了00:00:00,於是只好不停地往後設置,往後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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