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驚歎,只道:“姐姐的這身衣裳真是特別,雖沒有顏色,卻勝過萬千絢爛顏色在身。甚是漂亮。”
沅鬆的稱讚是打心底裡來的,這衣裳絕對有配得上“無色勝有色”這種絕讚的實力。
唐鏡的笑容更深了:“這個,就是南邊特產的半鮫綃衣料。很貴,小言十三歲那年,偷偷去過山外面,給一個行腳商人買的。”
“剛拿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爲他被騙了,但他執意說這薄薄的衣衫值得千金。”
她頓了頓,重新將衣袖放回去:“冬暖夏涼,還可當軟甲用,就算我不小心摔倒、或者是磕磕碰碰,也不會受傷。真真是他說的寶貝。”
附過靈的鮫綃吧?沅鬆挑眉,白霜夫婦在黃昏裂縫開了個妖藏閣,他也曾在裡面待過。
能有如此本事的,不是鮫綃是附靈的他都不信。不過,此時可不是他跳出來說自己知道爲何會這樣的時候。
“好東西。”沅鬆故作驚愕,又疑惑道:“姐姐,你就這麼給我說了,真的好嗎?”
不怕他起壞心思,傷了她,順便搶走鮫綃?
“我說出來的話,從未後悔過。告訴你,是因爲你值得告訴。”唐鏡說得理直氣壯,“還有,這衣裳並不是真的百利無一害。”
沅鬆把魚簍抱緊了些:“此話怎講?”
“或許你已經看到過了。”她忽然停下,仰着頭,伸手在頭上探了探,像是在尋找什麼。
很快,沅鬆就知道她在找什麼了——太陽的方向。
唐鏡憑着感覺找對太陽的方向後,一隻手往相反的地方指了指:“就在這裡,穿上這身衣裳,似乎影子裡有時會出現一雙眼睛。”
“啊?”沅鬆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個,愣住了。
唐鏡聽出了他聲音裡的驚訝,笑道:“被嚇到了?抱歉,我應該提前告訴你的。你還沒看到過吧?小言也是,也不說說。”
狀似無意的解釋,輕鬆的笑意,善解人意的開導……無可挑剔的善良女子啊!
不過,沅鬆可不會相信這只是巧合。還有,那雙影子裡的眼睛,若是鮫綃上的眼睛,爲何不在衣裙上,反而在影子裡?
他在心裡冷冷衡量着這些話的真假尺度,面上卻醍醐灌頂般做出大夢初醒的模樣。
“這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神奇的東西,可惜我沒見到過。不過,要是沒有姐姐的事先提醒,貿然看見的話會被嚇死的吧?”沅鬆吐了吐舌頭。
要是能看見他的原形,此時的沅鬆就是一隻正在晃動尾巴的松鼠。
唐鏡停下,笑意更深,但她卻恰如其分擡手,用衣袖擋住了這個開懷的笑容:“那我們可是罪過了。”
“就是這裡。”她的另一隻手指向水面。
沅鬆立刻會意,拍着胸口道:“接下來就交給我吧!”而後小跑下岸邊,從木樁上解下繩子,撈出一個長條圓滾的漁網。
活蹦亂跳的魚兒在網中蹦躂,被一個接一個沅鬆撿進了魚簍。
“姐,有五條大魚呢!剩下的小魚要嗎?”他擼着袖子,長長的衣襬也拴在腰上,只露出寬大的褲子。
唐鏡的目光散落水面,像是在看什麼,其實又什麼都沒看到。
“留下大魚,把小魚放了吧。留着以後再抓,我們只吃鏡湖中的魚。”她意有所指,連好看的眉都皺了一下。
“好勒!”沅鬆蓋上魚簍的蓋子,將小魚們一股腦放回去。
魚兒散開,夕陽下,鏡湖上忽然出現一場令人咋舌的美景——無數長尾四羽的漂亮蟲子成羣飛舞。
熱鬧中泛出掙扎的態勢,像是不捨太陽落山。
光線每偏一點,飛起來的蟲子就更多。此起彼落,像互相攀比絕美的舞姿,又像一場盛大的告別。
沅鬆提着漁網,久久站在湖岸上。
此時的鏡湖不再是平靜如鏡面,飛蟲時而高飛,時而低舞,在水面上點出數不清的波紋。
總覺得,好壯觀啊——
“沅鬆,怎麼了?”唐鏡好一陣沒等到沅鬆回來的聲音,不禁微偏着頭詢問。風拂起她的裙衫,亦是美得不可方物。
“啊,沒事。就是覺着這片湖水很美,不小心看呆了。”
沅鬆解開纏在腰上的衣衫,提起魚簍回來。唐鏡微揚着精緻的下巴,閉上眼:“我還記得湖水的樣子,確實很美。”
“你爲何會失明?”沅鬆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
問完了又兀自後悔,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抱歉,是我莽撞了。姐,你不必理會我的話。”
不過,唐鏡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連驚訝或者是微微愣住之類的都沒有。
“也不是什麼刺激人的話,沅鬆你太過小心了。不會是被小言那小子給教的吧?”她笑,灑脫自然。
沅鬆不自然的笑笑:“他沒教我,是我自己莽撞了。”
“山匪。”唐鏡淡淡道。
“啊?”
“失明的原因。”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那時候我還小,和小言一樣,沉浸在做鏡子的快樂中。他們突然就殺進來了。”
唐鏡頓了頓,目光有片刻的晦暗。
沅鬆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最不該問的問題,但他的理智又在強撐着,這是個不得不問的問題。
好幾息的空隙,他都想出言制止她說下去。話到嘴邊還是被他嚥了回去。
“發生了什麼我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到處都是火光和叫喊。唐家幾十口人呢,就只逃出來孃親和我們姐弟兩個。”
她深吸口氣,雙手攥得死緊,但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
“等我的腦子能正常思慮的時候,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噩夢還未消散,孃親又撒手離世。我和小言再次回到鏡湖,這裡畢竟是我們的家。”
簡單的表述,淡淡的語氣,卻聽得沅鬆心驚肉跳。
這雙姐弟從煉獄逃出,然後又回來了,是這樣的吧?!“你們就不怕?”要是山匪不死心,還回來呢?
“怕什麼?山匪?”唐鏡的眸中劃過寒意,“那些惡賊把整個唐家殺光搶光,怎麼還會回來?”
有那麼一瞬,沅鬆感覺周圍很靜,靜到只聽見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