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煌打量着她,話鋒一轉:“你一個白家遺孤,走過的路定然也驚心動魄。說說?”
“你還沒說你和新娘子的事,我爲何要說自己的事?”白霜仰頭衝他揚了揚眉,想轉移話題?那不行。
她的事,他只需細細想一下應該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還有什麼好問的?
玄煌在她坦率堅持的眸光中敗下陣來,苦笑道:“你若是不介意,本公子願意同你說一段往事。”
他靠着柱子滑下,盤腿坐在地上。
白霜也學着他的樣子,抱着紅綢坐在他身旁。玄煌是年少時就頗有成就的驅魔師,遊歷四方,久經錘鍊。
聽他的往事,白霜自然是不介意的。
她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過往,會讓這位少年離家歷練的優秀驅魔師對妖怪抱着特殊感情。
這種感情只怕和林鹿的也相差無幾……
“小半妖,你可有過看人走眼的時候?”他曲起一隻腳,將手搭在膝上,從側面看和玄鳳還真像。
白霜立時想到了楚皇,撇撇嘴:“豈止是看走眼,我那簡直就是瞎!”
玄煌輕咳一聲,仰頭靠着柱子自嘲道:“我也和瞎了差不多,對陸生、對林鷺,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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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未及弱冠,初初在遊歷中失去了最好的摯友陸生。
玄煌一身的修爲全都用在支撐式神尋找仇人上,常在屋子裡盤腿閉眼坐到長燭燃盡,冷了竈膛。
紙人得到一點消息,他就會四處奔波。
夙興夜寐的追查,終於得到兇手會在三天後在平京城外遊湖的消息。
林鷺,我們終於要見面了——他擦着長劍,整裝待發,劍身倒映着自己蒼白的臉。還有燃燒着恨意的眸子。
玄煌當晚就出發,將那個湖徹底勘察一番。
安排妥當身邊的式神,他賃了個小船飄在湖上。縮在船篷裡一覺睡到第三天,熱鬧喧譁的晌午。
陽光明媚,果然是遊湖好時節。
數艘畫舫在湖中爭華鬥豔,絲竹聲此起彼落,船槳劃得水花四濺,逼得湖中小船們都奪得遠遠的。
唯有他的一葉輕舟,不但沒有主動避開,甚至還故意不知所以的停在湖中央。
惹來好幾個畫舫上衣着華麗的人嘲笑,不過等靠近了,船上的人們又爲少年的英姿勃發驚歎。
但他根本沒把那些人放在眼裡。
玄煌自始至終看着的,都是立在其中一個畫舫上的白衣女子。她微傾着身子,手執細毫,專心描摹湖上美景。
姿容美麗,身段婀娜。
而且還是這世間少有的一種曾爲神祇的妖怪——獬豸。
“明真相、辨是非,分黑白,獬豸是世間能看到真相的妖怪。自上古開始,就備受人類尊敬……”他立在船上,面色陰沉。
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該正義善良,看起來又美麗柔弱的妖怪,害死了自己的摯友!
陸生,那個生性和善又強大的驅魔師,到死臉上都還掛着笑容。
他根本不不知道這妖女會害自己!
等待出手最佳時機的短暫空隙,玄煌突然想起自己和陸生的過往。想起那個住着幾百個妖怪的村子,想起曾經的世間桃源。
陸生是玄煌見過的最有趣、最純粹的驅魔師。
也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位可以把酒言歡訴衷腸的摯友。
他不太喜歡人世間的交集,卻獨愛和各種妖怪來往。在妖怪中也很受歡迎,走到哪裡都有認識他的妖怪。
陸生從不像別的驅魔師,會用術法逼迫妖怪和自己契符,但他的式神卻有數百個!
玄煌和他萍水相逢,因志趣相投成了陸生第一個人類的摯友。除了他,陸生在人世間不過孜然一人。
他是孤兒,曾被一個強大的驅魔師收養。
但那個驅魔師生性隨意,待陸生長大後,對方就消失了。陸生沉默寡言,只有在和妖怪相處時,才快樂得像個孩子。
除了作惡多端的惡妖,他對每一個妖怪都很好。
玄煌是這世間唯一知道他爲妖怪暗中建了一個村子的人,可惜和陸生總是待在村子裡不同,玄煌喜歡到處跑。
他都不知道陸生是何時把這個叫林鷺的獬豸妖怪帶到村子來的。
只記得自己提着酒菜去找陸生喝酒時,她就在那裡了。手上和臉上都還有傷,是個可憐的小妖怪。
“她是你新收的妖?”玄煌和陸生在陸生種滿花草的院子裡邊吃酒邊看小紙人下棋。
它們在棋盤上跑來跑去,抱着棋子到處跑。
陸生點頭,看着正在院子裡細心摘花瓣的林鷺。她說要用這些花瓣釀酒,都是靈力充沛的花兒,凋落就太可惜了。
“是從未見過的品類,身上還有不少傷,你最好小心些。”玄煌皺眉。
“你可聽過獬豸妖?”陸生忽然問。
玄煌不明所以點頭,他自然是知道獬豸的。玄家的典籍中就有記載,那是曾經身爲神祇的妖類。
上古時流入現世,依然備受人類尊敬,常常作爲皇帝的座上賓出現在皇宮內。
“她就是獬豸的後代。”陸生抿一口酒,“可惜現在的獬豸已不再是當初傳說中的模樣。”
玄煌一驚,目光復雜看着花園裡的倩影:“竟然是傳說中生而爲神的品類?!”
陸生搖頭苦笑:“現在的獬豸妖怪哪還有什麼尊貴的地位?早就被那些貪心的人抓絕了。”
“也對,如今的世道,人類掌天下、控生殺。獬豸也早成了爭相搶奪的東西。”玄煌搖頭,夾了塊肉放進口中。
“她不過是個經常受苦的小丫頭,去年冬天,我在平京城外的雪堆裡撿到的。”陸生說着,敲了敲邊上的棋盤。
小紙人們齊齊看他。
陸生一笑:“你們這棋子分不出勝負了,重來。”
“……”小紙人們互相看看彼此,點頭歡樂收拾起棋盤來。抱着棋子跑得不亦樂乎。不多時,新的棋局又開始。
兩人默契地沒有再提獬豸的話題。
“你這回又去了哪裡,可得到想要的歷練了?”陸生把一個抱錯棋子的小紙人拎開,目光卻是看着玄煌。
小紙人在他手中掙扎片刻,突然驚覺自己犯錯,立刻耷拉着手腳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