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和我們一樣的妖怪?”獬豸被她一笑,更加一頭霧水了。他是走過很多山,好幾片幽林。
還聽過喜歡到處旅行的那條魚精說了許多有趣的事,卻從未聽說過“名字”是種什麼東西。
不過這並沒有難倒林鷺,她只費了沒多少心思就給獬豸解釋清楚什麼是“名字”。隨後,她隔着荊棘道:“我叫‘林鷺’,因爲我是在林子裡被撿到的。名字只屬於我自己。”
“那,‘鷺’呢?是名字的什麼?”獬豸忽然覺得很新鮮,只屬於自己的就是名字嗎?
林鷺一隻手在荊棘上做出鳥兒偏飛的姿態:“鷺,是鷺鷥。一種生活在水上的靈巧鳥兒,是說我行動靈巧呢。”
她面色忽然很認真:“我們都是獬豸,你也是在林子裡面被撿到的,要不,就和我一起姓林?”
他望着鋪的到處都是的荊棘,這也能算是被“撿”來的?
“當初……就是我小時候。爲什麼我剛睜眼沒多久,你就突然消失了?是被他們抓走的嗎?”獬豸突然問。
她呆了呆:“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啊。”
“你長得比較像林子裡的鹿,又不會化形,不如就叫林鹿如何?”林鷺話鋒一轉,直接略過他的問題,只談名字的事。
獬豸沉默瞬息,點了點頭:“好。”
雖然她說得那麼開心,但他對名字也只是覺得新鮮罷了,並沒有太深的執念。只是在她每一次喚自己“林鹿”的時候,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不強烈,卻刻進了心裡。
這時的他並不知道鷺鷥是種什麼樣的鳥兒,只大抵覺得,應該就是她這種樣子的。見面的次數越多,他就越發這麼想。
若不是那些花兒一朵朵綻開,他會以爲自己在做夢。
被尊稱爲公子的少年終於來看他一次,卻只問了他一句話:“你可想擁有完全的妖力,化身成人?回到我。”
“化身……”獬豸低喃,“像,林鷺那樣嗎?”
“就是那樣。”少年笑,笑意不達心裡,“擁有完全的妖力,你再也不用去林子裡風餐露宿。被別的術士追殺。”
如果是這樣,那他願意的。獬豸點了點頭。
有過一些時日,林鹿快被花朵和翠葉全部當了去,可他還在等着她。再怎麼遲鈍,他也能猜到自己吊着這口氣活到現在,多半是因爲她送來的“水”。
她其實並不是那麼可惡。
“從明天開始,你就能出來了。”她今天來得早了些,天剛亮就出現在這裡。不過身後還跟着幾個長了翅膀的小妖怪。
小妖們揹着精巧的竹簍,手裡拿着剪刀,蜂飛蝶舞似的忙碌着。
剪下花朵,然後扔進背後的竹簍裡。這還是這些花兒綻開以來,荊棘叢中頭一回如此熱鬧,過去,這裡連蝴蝶和蜜蜂都不會來。
沒記錯的話,連蟲子都不會踏足。
是被設了結界吧?人類術士特有的結界。小魚精說過的,人類中有很多專門對付妖怪的厲害傢伙,叫術士。
其中又分爲驅魔師和修士。
前一種擅長操控妖怪,後一種擅長誅殺妖怪。總之,語氣不好碰上的話能溜多塊就溜多快,否則不會有好下場。
這些妖怪都是被那個人類少年控制的,可林鷺說那人不是驅魔師,只是個修士。
今天的林鷺又變回往常冷冰冰的稱職模樣,她只盯着小妖們剪下花朵,除了偶爾叮囑剪花時要注意挑選全開的外,她並不和他說話。
就算他刻意說什麼,最多也只是換來她的一記冷眼。
林鹿漸漸明白,那些融洽的相處是不能被外人所見的。他移開了視線,不再看她。小妖們忙碌着,荊棘也忙碌着。
剩下的花苞不斷長大,一朵接一朵的盛開。
像一個盛大的儀式,接連不斷,熱火朝天。持續到最後一朵花被剪掉,那些纏在他身上的刺條纔像個酒足飯飽的食客,打着酒嗝離開。
“把他搬出來,帶走。”林鷺冷着臉吩咐。
立刻有術士上來拖林鹿,他們所到之處,荊棘藤蔓全都“識趣”移開,自動給他們留出一條道來。
幾人拖起林鹿,把他帶到一個香氣瀰漫的房間裡。
林鹿被扔在地上,術士們朝上方行禮:“公子,獬豸帶到了。”林鷺緊跟着走進來,卻是直接去了那個少年的身邊。
此時,林鹿纔看見端坐上方的少年。
對方依舊是淺淺笑着,梨渦乍現,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公子。但他的目光還是那麼冷,甚至有些殘酷。
“你們幾個把他丟進去,然後去外面守着。”少年公子指了指房間裡的一個浴池,起身走下來,林鷺緊跟在他身後三步左右的地方。
“是。”幾個術士不由分說,拽起林鹿就往裡面丟。
他面朝下飛向浴池,那是一汪湛藍的水。能清晰看到已經變成“四不像”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副包着皮的骷髏。
不像人、不像妖、不像鬼、不像精魅……
“嘩啦!”林鹿掉進水中,激起一陣浪花。本能的恐懼讓他不得不胡亂掙扎,然而被荊棘綁得太久的肢體已經失去知覺,任憑他怎麼努力也無法移動半分。
緊接着,水裡參進了一條纏繞着金焰的“血河”。
難受、痛苦……比被荊棘纏身吸血還要難熬的感覺排山倒海襲來,瞬間把林鹿拍成快要散架的木頭,搖搖晃晃,不知東西。
他以爲自己要死了,卻又被一隻手撈出來——不是撈出浴池,只是讓他呼吸。
血色的目光裡,他看見林鷺咬牙支撐的樣子。她纖細的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角,半個身子都遭了這詭異的水,似乎要燒起來。
“林——鷺——”他張了張口,卻看見對面站着個人。
正是少年公子,從未有過的認真模樣。方纔的小妖們背來的花朵,被他用術法絞成汁,又有暗金色的東西從一旁的木桶中涌上來。
紅色的花瓣汁裹着金焰灌進水裡,換來他生不如死的痛楚。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別讓自己失去意識。”她還是冷着臉,目光卻直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