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軒伸手接過調羹之後,便徑直將青花瓷碗兒中的耿米薏仁粥輕輕攪動,晶瑩剔透的米粒彷彿玉珠兒一般,緩緩滑動,登時一股子濃香便順着淺淡的水氣蒸騰,瀰漫在整個房間之中。
將這以牛乳、烏雞湯共同熬製的耿米薏仁粥輕輕吹散了熱氣,而後送入口中,一股濃郁的芳香在口中彌散,既帶着牛乳的潤,亦有梗米薏仁略微粗糙的口感,以枸杞花蜜浸潤過的雞湯,絲毫腥氣未帶,只剩下讓人讚歎的滋味兒。
趙軒原本便是細細養着的脾胃,且因着趙家人廚藝都是極高的緣故,口味自然也是刁了些。因着脾胃虛弱,昨日晚間便草草用了些杏林館婆子熬煮的米湯,掂了掂肚子,那兩個婆子的手藝,雖說算不得差的離譜,但也並不如何美味,讓趙軒深感味如嚼蠟到底是何意。
原本趙軒便也只得忍耐,但現下見着喬姐兒亦是深得了長姐的好廚藝,如此的話,他們趙家的手藝也不算失傳了。
趙軒用過這一碗耿米薏仁粥後,面色便比方纔的雪白好看了許多,顯然是已然接受了趙月如離世的消息。他取了帕子拭了拭脣角,這才衝着薄玉喬開口道。
“喬姐兒,你應當是得着了長姐的菜譜罷!”
瞧見趙軒那副篤定的模樣,薄玉喬也並未否認,徑直微微頷首,道。
“姨娘是將菜譜傳給了喬兒,難不成舅父不願如此?”
在薄玉喬心中,類似於菜譜這般重要的物什,自然是傳兒不傳女,傳子不傳媳。眼下自己不過是個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且也並非趙姓,若是舅父欲要將菜譜收回,亦是合情合理的。
聽得此言,趙軒那張削瘦的俊顏上現出一絲愕然,隨即便猛地搖頭道。
“既然長姐將菜譜傳給你了,那便是長姐的心意,我這身爲同胞兄弟的,自然是不能違拗長姐的意思。”
聞言,薄玉喬心下倒是滿意的很,眼下倒是欲將蓬萊樓的事情告知於舅父,畢竟她現下可是真真缺了一個得力的人手。趙軒的廚藝比她只高不低,正是極好的人選,且趙軒又是她薄玉喬的嫡親舅父,自然比旁人來的放心,有此人選,可萬萬不能錯過了。
思及此處,薄玉喬貝齒輕咬紅脣,一張肖似趙月如的小臉兒上現出爲難之色,怯怯的望了趙軒一眼,杏眸微微流轉,眸光中含着一絲懇求,卻又囁嚅着不肯開口。
趙軒瞧見喬姐兒這幅模樣,心下自然是有些受不住,畢竟薄玉喬的容貌真真與長姐別無二致,他這身爲兄弟的未能送長姐最後一程,便只能對喬姐兒好些,這纔不算愧對趙月如。因此,趙軒登時便有些急切的開口問道。
“喬姐兒,你這是怎的了?可是生出什麼旁的事端?快與舅父說罷!”
見着趙軒俊顏上的急色,薄玉喬心下也不免有些愧疚,不過即便她再是愧疚,也不會做虧本買賣,反正現下舅父亦是孤身一人,留在她那蓬萊樓中,豈不正好?
薄玉喬心下便如此想着,愧疚也消了三分,輕聲開口道。
“舅父,喬兒有一事相求,還望舅父能應了喬兒。”
聞言,趙軒並無絲毫耽擱,登時便道。
“喬姐兒便說罷,舅父若是力所能及的話,定然不會有半個不字。”
聽得此言,薄玉喬心下倒是笑開了,眉眼處狡黠之色一閃而逝,趙軒雖說未曾瞧見,但一旁端坐在八仙椅上的莫如青倒是看得分明。莫如青心下啞然失笑,但面上卻是不顯,伸手端起茶盞,掩住脣角的笑意。
“義父,喬兒手下有一間酒樓,現下萬事俱備,只欠一個掌廚之人,喬兒不願隨意尋一個手藝欠佳的廚子入那蓬萊樓中,所以便只能一直將那酒樓空着。眼下見着舅父,知曉舅父盡得咱們趙家真傳,手藝比之宮中的御廚,想來也是不差分毫的。如此,掌廚定然並非什麼大事,不知舅父意下如何?”
薄玉喬聲音清脆悅耳,便彷彿環佩叮噹一般,配着檀口中吐露的誇讚之語,真真是讓趙軒心下舒坦至極。
薄玉喬瞧見舅父眉眼處的欣喜之色,心下暗道,舅父真真是個簡單的性子,若是將他拐進了蓬萊樓中,可是要好生護着。如若不然,說不準什麼時日便被旁人給騙走了。
“舅父,若是您爲難的話,那便當喬兒不曾提過此事即可。”
面前的小娘子嬌俏的面龐上現出一絲黯然,低眉斂目,也並不多言,瞧着真真是個分外乖順的,讓趙軒無論如何也不忍開口推拒,當即便道。
“喬姐兒這是說的什麼話,不過便當一個掌廚之人罷了,舅父也是做得,畢竟習了近三十年的廚藝,若是荒廢了,恐怕來日入了地底,你外祖也不會輕饒了我,如今能入你蓬萊樓,之於舅父而言,也算是一落腳兒的地界兒,自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聽得此言,薄玉喬微微頷首,從袖籠中扯出紋繡清荷的錦帕,恰好掩住脣角,遮住了勾起了輕笑,也並未讓趙軒發覺。
薄玉喬將帕子放下之後,便徑直衝着趙軒福了福身子,而後開口道。
“那便多謝舅父了。”
瞧見喬姐兒如此知禮數,趙軒心下感嘆不已,忙上前扶薄玉喬的手臂,而後板着一張俊顏道。
“咱們原本便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外道呢?喬姐兒若是再這般與舅父客套的話,我可便要發怒了!”
話落,趙軒便佯作慍怒的模樣,俊朗的面龐也微微扭曲的一瞬,瞧着並不可怕,反倒是有些惹人發笑。
薄玉喬直起身子之後,便徑直落座在一旁的紅木凳子上,見着趙軒此刻輕啜了一口鐵觀音,這才略微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
“舅父,喬兒現下仍有一事不明,先前趙家的酒樓也是開在京中的,且瞧着您與姨娘的手藝,便知那酒館兒的生意定然不錯,既然如此的話,您們爲何要離京呢?”
這亦是薄玉喬近年來一直藏在心下的疑惑之處,她雖說清楚趙月如是商戶子出身,但卻從未在京中見過趙家之人,着實是有些反常。
聽得薄玉喬的問話,趙軒面色登時便有些難堪,細長且帶着些薄繭的手不斷輕顫着,瞧這模樣,薄玉喬便知事情定然不會簡單,說不準趙家離京,與薄府還脫不了干係呢!
趙軒低嘆一聲,到底是陳年舊事,也並無隱瞞的必要,當即便淡淡的開口道。
“也並非什麼旁的緣故,無非是薄二夫人瞧不上我們鄙賤商戶,且當年你姨娘在薄府也是極受寵的,如此纔會惹怒了二夫人,對着酒館兒施壓,咱們家沒法子,父親心下又惱了長姐,也並未知會於她,一氣之下,便舉家遷出京中。”
聞言,薄玉喬倒是有些默然了,她從未想過,封氏的手居然伸的這般長,就連姨娘的母家都給趕出京中,如此的話,姨娘之後失了薄正的寵愛,纔會在府中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且還不得不依附封氏。
想來封氏素日裡那副端和的模樣,真真不過是佯裝的罷了,這婦人將姨娘的後路給毀了,讓姨娘以爲自己的血親早便將她厭棄,如此定然心灰意冷。且封氏還冷眼瞧着她們母女兩個在後宅之中傾軋,不時的施以援手,便彷彿逗弄貓狗一般,這般狠毒的賤婦,真真是氣煞人也!
思及此處,薄玉喬菱脣登時便失了血色,眼眶也微微有些紅了,顯然是氣的厲害。
瞧見面前的小娘子那副面色慘白的模樣,趙軒登時便心疼不已,趕忙擡了擡袖襟,略微急切的開口道。
“喬姐兒也不必在意,早便是陳年舊事了,現下你姨娘也去了,在府中可萬萬不能開罪了嫡母,如若不然的話,恐日子也不會好過。”
聽得舅父掛心自己的安危,薄玉喬心下一暖,隨即便輕笑一聲,眸中的怒火盡數消失不見,而後乖乖頷首,道。
“舅父您便放心罷,喬兒心中有數,自然是不會當面開罪嫡母的。”
不會當面開罪,也不意味着不能在背後籌謀一番,封氏那個賤婦不止幾次三番的戲耍姨娘,將她們母女二人視爲戲子,且後來在姨娘生產之時,以死胎將陽哥兒給換了,隨即逼得姨娘赴死,如此大仇,怎能不報?
薄玉喬心下冷笑一聲,她自是不會原諒封氏這個狠毒賤婦,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她定要以直報怨,方纔能解心頭之恨!
眼下薄嬈又要回府了,薄玉喬心下記得,薄嬈可是萬分瞧不慣封氏這個嫂嫂的,若是引得二夫人與已然出嫁的姑奶奶起了紛爭,想必薄府裡便又要熱鬧不少了。如此,她倒是要尋個機會,好生利用一番薄嬈這柄利刃,方能借刀殺人。
薄玉喬離開杏林館之後,也並未去蓬萊樓,而是徑直回了薄府。眼下距宮宴不過兩月之期,她雖說往日有些功底,但若是不好生將舞蹈演練一番的話,到時在宮宴上丟的還是自己的臉面,所以薄玉喬自然是不能輕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