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到了前廳,就見一名高瘦白面無鬚的內侍正趾高氣昂地站在正中,見桓伊帶着楊玲瓏出來,白淨的臉上忙掛上了親熱的笑意,朝桓伊微微躬身一禮:“桓將軍大喜,老夫給您道喜來了!”
桓伊忙閃身一避,沒有受他這一禮,立即上前扶住他:“黃公公大駕光臨寒舍,子野未能遠迎,罪過罪過!”
這黃公公是宮裡頗有些體面的大太監,在皇帝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普通人哪敢去受他的禮。
黃公公只是哈哈一笑,這纔將手裡的聖旨平舉在前,笑眯眯地道:“桓將軍接旨吧!”
桓伊帶着楊玲瓏,當先跪了下去,身後桓氏衆人見狀,呼啦啦跪倒一片。
黃公公將聖旨一抖,展開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豫州刺史桓伊,西北討逆居功至偉,勇猛神武,深得朕意,今拜爲護軍將軍,賜爵神武侯,遷江州刺史,督江州、荊州十郡、豫州四郡軍事,剋日赴任,另,聞卿大喜,賞銀千兩,布三百匹,欽此!”
楊玲瓏被一個個封號震得腦袋木了一木,桓伊還算鎮靜,等到黃公公讀完聖旨,輕輕釦頭:“謝主隆恩!”起身將雙手平舉於頭頂。
黃公公將聖旨捲了,放在桓伊手中,這才扶着他站起身來,笑眯眯地道:“恭喜將軍了!”
桓伊哈哈一笑:“多謝公公!”隨即一個眼色,桓九忙遞上一個大大的紅包,黃公公身後一名小公公立即上前接了,黃公公見狀,笑得更是開心,眼波在楊玲瓏臉上微微一轉,笑道:“今日是將軍大喜,老夫也厚顏來討杯喜酒喝!”
桓伊一手緩緩伸出,笑道:“子野的榮幸,公公請!”
楊玲瓏身後的丫鬟們忙上前扶了她,往新房裡送,她輕輕回頭,看了看桓伊,他也正將目光遞了過來,與她一個對視,微微一笑,她便放心了,轉身往新房走去。
到了房內,喜婆上前將一碗餃子端給她,她夾起一個,張嘴咬了,喜婆在旁笑呵呵地問:“生不生?”
她乖乖地答:“生!”
衆女齊齊嬉笑,饒是楊玲瓏一貫厚臉皮,此時也忍不住臉紅起來,低下頭去。
明淨在旁邊見了,忙將手裡的紅包分發下去,那些夫人和姑娘們大多知道楊玲瓏身懷有孕,也不好再鬧下去,得了紅包,就漸漸笑鬧着散了。明淨叫人端了燕窩粥上來,遞給楊玲瓏:“夫人,喝一點吧,您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
楊玲瓏接過,喝了一口才覺得自己真的是餓了,狼吞虎嚥地吃了粥,明淨便轉身將將內間的簾子打了下來,輕輕退了出去。
沙漏中的黃金沙一點一滴地流下,她靜靜地坐在牀上,心神卻是一片清明,不由得替桓伊擔心起來,司馬曜還是對他下手了,說是賜了爵位尊崇無比,事實上卻是削了他手裡的軍權,將他外派到偏遠荒涼的江州(今陝西省九江市)自生自滅,這一招明升暗降,實在是高!
桓伊爲了她,受了這麼些委屈,她覺得心疼!
“想什麼呢,這個表情太難看了!”
她淚眼汪汪地擡眼去看,只見桓伊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框上,笑吟吟地看她,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與身上赭紅的喜服相得益彰,顯然被灌了不少的酒。
她忙起身去扶他,他卻徑直撞了進來,說是撞進來,完全是因爲,他像是一陣風似的撲到了牀上,不舒服地閉起了眼,哼哼道:“玲瓏,我頭疼!”
楊玲瓏心疼得不行,急忙絞了冷水帕子爲他擦了臉,柔聲道:“喝了很多嗎?客人都走了?”
“十一和老九在外面招呼着呢,我先回來看看你,吃東西了嗎,餓不餓?”他輕輕拉起她的手,語氣輕柔得像是一片潔白的雲朵。
“喝了些粥!我去給你端醒酒湯來!”
桓伊卻忽然起身一把抱住了她:“別走,玲瓏,抱抱!”
楊玲瓏心如湖水泛起波瀾,輕輕止住了腳步,回身抱了抱他,低下頭在他的額角印下一個淺淺的吻:“子野,我們成親了!”
“是啊,成親了,盼了十幾年,可算是讓爺美夢成真了!”
楊玲瓏啪地拍他一下,佯怒道:“好好說話!”
桓伊耍起無賴,緊了緊手臂抱住她,在她懷裡蹭了蹭腦袋:“讓爺好好抱一抱你,別動!”
她心軟下來,定定地站住不動,一隻手不時地輕拍着他的後背,這一刻,時間彷彿都靜止了下來,只剩下溫熱的呼吸,和沉穩的心跳。
桓伊輕輕擡起頭來,眼神迷離地看着她,她低下頭,讀懂了他眼裡的話語,輕輕俯下身,吻上了他殷紅的雙脣……
室溫如火,歲月靜好……
屋外的桓十一無措地搓着手,與明淨大眼瞪小眼:“怎麼辦?”
明淨翻他一眼:“你說呢?”
桓十一蔫頭耷腦地轉身離開了,找到桓九,對外只說,桓伊酒醉不醒無法待客……
又過了三日,桓伊陪着楊玲瓏回了段府,回來後,就開始着手準備外駐的事宜,將手裡的兵權與新任豫州刺史做了簡單交接,拿了官印輿圖等重要的東西。楊玲瓏吩咐衆人將二人日常所用的物品都做了清點,將桓府的大小事務交給了桓衝的夫人庾氏,悄悄爲桓玄留下一筆財物作爲他日後娶親所用……
諸事安排妥當後,七月二十一,桓伊帶着浩浩蕩蕩的赴任大隊,離開了建康,往江州開赴而去。
這日的天氣炎熱異常,天邊一絲雲朵也沒有,白花花的太陽早早掛在了天際,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靈。
楊玲瓏因爲有孕在身,渾身疲懶地窩在馬車裡,桓伊坐在她身邊,輕輕爲她打着扇子,見她懶得像是一隻夏日裡躲懶的貓,笑道:“不如睡一會吧,到了驛站我再叫你!”
楊玲瓏被馬車晃得時不時覺得噁心想吐,皺着眉苦着臉地拒絕了:“晃得我睡不着,午時能到驛站嗎?”
距離建康城最近的官家驛站也有六十里遠,一行人這纔剛剛離開建康,午時趕到驛站,怕是有些不可能。
“前方有山嶺,午時我們可以歇在林子裡,等天涼了再啓程不遲!”
楊玲瓏眯上了眼,靠進桓伊的懷裡,懶懶地道:“真好,不用趕路,也不要打仗了!咱們慢慢走就是了!”
桓伊笑笑,抱着她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車子忽然停住了,桓十一騎馬走在馬車外,此時靠近馬車沉聲道:“爺,前方有樹木橫在路上,要稍等片刻才能疏通……”
“動作快些!”
楊玲瓏好奇地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想不通這樣晴朗的天氣還會有樹木倒在路上,又沒有狂風暴雨……
她的目光在前方路面上一掃而過,趁機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左手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右手邊,卻是高低不平的小山丘,零零落落地往前延伸着,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就要轉頭放下簾子,卻突然渾身一震,刷地轉過頭去,往其中一個小山丘上直直看去。
桓伊偎在她的身後,見了她的異樣,緊張地抱住她的腰,奇道:“怎麼了?”
楊玲瓏面色蒼白地回過頭來,看着他,喃喃地說:“我好像……看見他了!”
桓伊見她的神色,立即明白她所說的“他”是誰,也覺得好奇,忙一把掀了簾子,往外張望道:“在哪?”
楊玲瓏纖手一指:“那個山頭!”
桓伊仔細看了看,上面並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數目森森,隨風搖曳。
他失望地轉過身來,卻堅信楊玲瓏必定是看見了慕容衝,纔會這麼失態,只是,慕容衝只是在她眼前晃一下就消失了?
路上那棵樹,想必不是意外出現的吧!
“走,我們去看看!”
桓伊拉住她的手,輕輕下了馬車,從明淨手裡接過紙傘,就帶着她往前方不遠處的山丘走去,將衆人漸漸拋在了身後。
走了不久,就到了山丘上,樹木茂密,金蟬嘶鳴,卻獨獨沒有人影!
楊玲瓏四周看了一圈,失望之情難以言表,只沮喪地耷拉着腦袋說道:“難道真的是我看錯了麼?”
桓伊不知慕容衝爲何隱去不見,他只是堅信,楊玲瓏沒有看錯!
忽然地,兩人身後的樹林裡瞬間閃出一個墨色的身影,堪堪在二人身前站定,卻是許久未見的餘墨,他朝二人微微躬身一禮,沉聲道:“桓將軍,桓夫人,主上恭候多時,請二位隨我前來!”
楊玲瓏一喜,與桓伊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輕輕擡腳,隨着餘墨朝前走去。
桓十一此時已經感到了山丘上,見狀忙跟隨在後,不防餘墨卻冷着臉攔住他:“我家主上吩咐,其餘人等退避三裡!”
桓伊聞言微微一皺眉,卻還是淡淡地轉身說道:“十一,你帶着他們出去等着便好!”
桓十一得令,立即站住了腳步,目送着桓伊和楊玲瓏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