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濟北王慕容泓,舉兵造反後,念及同胞兄弟慕容暐還在長安,便立即修書一封快馬送與秦王苻堅,書信中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慕容暐。泓當率關中燕人,翼衛皇帝還主鄴都,與秦以武牢爲界,分王天下,永爲鄰好。鉅鹿公輕戇銳進,爲亂兵所害,非泓本意,還幸俯原!”
言語中譏諷之意大勝,竟稱呼慕容暐爲皇帝慕容垂爲吳王,苻堅如何不怒?
隻立即將慕容暐召進宮來,指着鼻子斥罵:“卿兄弟幹紀僭亂,乖逆人神,朕應天行罰,拘卿入關,卿未必改迷歸善,乃朕不忍多誅,宥卿兄弟,各賜爵秩,雖雲破滅,不異保全,奈何因王師小敗,便猖獗至此?垂叛關東,泓衝複稱兵內侮,豈不可恨!今泓書如此,付卿自閱,卿如欲去,朕當相資助,如卿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能以國士相待呢。”盛怒之下,只將慕容泓的那一封信箋直直砸到了慕容暐的腦袋上,沉重的竹簡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額角,立即血流如注。
慕容暐誠惶誠恐,也不管自己滿頭鮮血,只急急扣頭謝罪,
苻堅出了氣,心裡好受了些,見慕容暐匍匐在地神色恭謹,竟像是完全沒有反心,只得嘆了口氣道:“古人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今三豎構兵,咎不在卿,朕非不曉,許卿無罪,仍守原官。但卿宜分書招諭,令三叛速即罷兵,各還長安,須知朕不爲已甚,所有前愆,概從恩宥便了。”
這一番話,從後世的角度來看,卻是呆氣十足了,雖說滿是義氣公正,無奈家國之事,又怎是義氣可以解決的!
不防慕容暐卻是一直在惺惺作態罷了,待得苻堅氣消將他放出宮來,他表面上按照苻堅的吩咐,馬不停蹄地寫信給慕容垂、慕容衝、慕容泓勸他們速速罷兵回返長安,陛下仁慈必回既往不咎云云;暗地裡,卻悄悄着人吩咐慕容泓道:“秦數已終,燕可重興,惟我似籠中禽鳥,斷無還理,且我不能保守宗廟,自知罪大,不足復顧。汝可勉建大業,用吳王爲相國,中山王暐曾封衝爲中山王。爲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爲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我死耗,汝便即尊位,休得自誤!”
慕容泓得了密令,立即改元燕興,建立燕國,同時修書慕容垂,將慕容暐的話悄悄交待了,二人各自攻城,互爲聲援。
慕容衝被竇衝擊敗後,只得敗走華陰,投奔慕容泓去了!
這日正是二月初十,華陰守軍早得到消息,慕容泓正在用人之際,自己的弟弟前來投奔,他自然是要歡迎一番的!
華陰的城門經歷了幾場戰爭,已經有些殘破,被守軍用鐵片修補後,倒是比原先還要堅固上幾分,慕容衝帶着殘餘的八千精銳騎兵,在驕陽初上的大清早,轟然打開了華陰城的大門,一個巨大的陰謀正在悄悄啓動,當事之人,此時卻正笑吟吟地坐在輦車上,看見風塵僕僕的慕容衝,立即從車輦上走了下來,哈哈一笑道:“七皇弟,許久不見,還是這麼神采飛揚!”
敗軍之將,哪來的神采飛揚?
慕容衝心裡暗暗腹誹,卻還是笑得溫文爾雅:“跟四哥相比,那是大大的不及了!”言語之中並沒有稱呼他四皇兄,態度謙卑恭謹,倒叫慕容泓一愣。
慕容沖走到慕容衝面前,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七弟一路勞頓,如今到了華陰,別的暫且不提,我給七弟接風洗塵!”
慕容衝因爲戰敗,連失兩員大將,無論是軍中還是七星教,都慘遭重創,心情怎麼也熱烈不起來,此時見慕容泓神態親近,心下不由得一暖,笑了笑:“聽七哥的便是!”
楊玲瓏冷眼旁觀,慕容泓自始至終看着慕容衝的眼神都是平和親近的,不似作僞,要麼是個真的沒心機的普通人,要麼,就是個心機深藏不露的危險之人……
慕容衝來到華陰,在一般人看來,只是鮮卑皇族的一次匯兵聯合行爲,但是在有心人看來,這也許是個奪權的舉動,畢竟現在華陰城內的燕兵已經達到十萬餘衆。慕容泓雖然只自封爲大司徒濟北王,封慕容衝爲大司馬中山王,表面看上去一切都是按照燕國舊制來,實際上,華陰城,乃至關中一帶,慕容泓儼然已是燕國之主。
楊玲瓏知道,以慕容衝的心性,自然不會安於只作一個小小的中山王!
他想要的,恐怕會更多!
當晚,慕容泓在城守府內爲慕容衝一行人舉辦了大型的接風宴,席上,慕容衝很快與華陰當地的守軍將領打得火熱。自古以來便是,容貌出衆的人,總是比較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讓別人放下防備!這就是爲什麼通常大奸大惡之人都有着一副好皮相,而長相兇惡之人,卻往往反而是心性純良的,因爲他們生就一副奸惡之相,處處被人防備着,反倒沒了作惡的時機。
十年前,慕容衝因爲自己的容貌受盡折辱,而十年後,這一副冠絕天下猶勝女子的皮相,卻成了他拉攏軍心的利器!
楊玲瓏嘴角掛着嘲諷的笑,仍舊帶着面具坐在最角落裡,看着慕容衝端着酒盞與身邊衆人談笑風生!她看着在場的兩個女性,餘堯和馬淑賢,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謝湘來,不禁心情沉重起來。
馬淑賢坐在慕容衝的身側,也笑得溫和恰當,十足一副主母的姿態!
楊玲瓏忍不住想,若是謝湘在這裡,怕是又該湊到自己的耳邊說一句:我最看不得她那副樣子,沒招我惹我,我也覺得討厭!
想到她那副嫉惡如仇的樣子來,楊玲瓏禁不住神情柔和起來,渾身那股子生人勿進的氣勢立時就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時,一直做在她右側的一名三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忽然端着酒樽轉過身來朝她微微一笑,冷不丁地拍了拍她的肩頭,笑道:“在下高子羨,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楊玲瓏此時帶着面具,全身上下做了男子裝扮,他看不出她的本來面貌也是常情。
“在下楊芮,是中山王麾下謀士!”
她一開口說話,高子羨就立即聽出這是個女子,卻神色未變,仍舊恭恭敬敬地道:“在下魯莽,適才冒犯楊姑娘了!請姑娘莫要責怪纔好!”
楊玲瓏見他反應奇快,不由得上了心,着意看了他兩眼,卻見着高子羨原來竟是個美男子,不同於慕容衝的俊美,他渾身都是武人特有的活力與美感,細看之下,不由得讓人心生好感。
她爽朗一笑,不亢不卑地道:“子羨兄言重了,是玲瓏未能及時表明身份,這才產生了誤會,無妨!”
高子羨一雙俊眸只在她臉上略略逡巡了一下便迅速移開,他在席間一直暗自留心着慕容衝的神色,見他時不時將目光落在楊玲瓏身上,心裡還暗自驚異,莫不是慕容衝當真是個斷袖?
哪知楊玲瓏竟是個實打實的女子,高子羨也不知怎地,暗自鬆了口氣!
只是楊芮這個名字,怎麼他覺得這麼熟悉?
楊玲瓏沒理會他略微迷惑的神情,只落落大方地敬了他一杯酒,這才謊稱自己酒量淺薄已經頭暈起身告辭了。
慕容衝遠遠地看見她起身走掉,也沒言語,只轉過頭繼續與慕容泓說笑着,仿若不曾留意她的舉動!
馬淑賢嘴角勾起,伸手夾起面前的一塊烤羊腿肉,放到了身側慕容瑤的碗裡,彷彿是意有所指地道:“瑤兒,好好吃飯,別看那些個不該看的!”
慕容衝聞言,眉頭一皺,回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神色自若,彷彿那只是一句對慕容瑤說的話,無名火無從發起,只得轉過頭恍若無事地繼續喝酒談笑。
楊玲瓏在城守府一名老管家的帶領下到了一處單獨的院子,剛一進院子,就有兩個瘦小的女孩子戰戰兢兢地上前朝她行禮:“奴婢見過姑娘!”
楊玲瓏也沒細看,眼皮沒擡地點了點頭:“燒了熱水來,我要沐浴!”
一名婢女這時忽然擡起頭來看了看楊玲瓏,嘴裡恭謹地道:“姑娘,熱水早已準備好了!就在耳房裡,請姑娘去沐浴便是!”
楊玲瓏一怔,轉過頭細細看了看那個婢女,漸漸想起來:“你是……錦繡?”
錦繡頓時激動地點點頭:“是,是奴婢,難爲姑娘還記得!”
那麼,旁邊那個稍微靦腆的,定是錦華了。
本以爲戰亂之時這對姐妹一定是流離失所,不曾想,竟被慕容衝一路帶到了華陰,兜兜轉轉,又成了她的侍女。
世事的巧合讓她只覺得哭笑不得,經歷了這麼多的生離死別,如今再見到昔日的故人,她的心情很是複雜,但是礙於這兩人的身份,她也只是真心地朝二人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徑直走進了耳房洗漱沐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