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慕容垂,自得了苻堅恩准後,帶着三千兵馬離了澠池,生怕苻堅臨時反悔,不得不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地趕路,到了河橋(今河南孟縣境內),因着天降大雪,橋面結了薄冰,行走起來很是不便,慕容垂一行只得在橋的南岸邊滯留。
是夜,慕容農密語慕容垂道:“探子回報,權翼秘密帶領兩百人追擊我們,今日裡已經趕在我們前面到了孟縣,如今天象異常,怕是個不好的徵兆呢!父親還是小心爲好!典軍校尉程同的身形面貌與父親倒是有七分相似,剛剛他來找孩兒,想充作父親引開追兵的視線,好叫父親安然脫身!父親以爲此計可行嗎?”
慕容垂微微一沉吟:“如此,就有勞程同代我冒險了!”
慕容農立即笑道:“那父親就將衣冠馬匹盡數給他吧,孩兒這就叫他準備!”
慕容垂微微頷首:“農兒,還是你最得我心!”
慕容農得了誇讚,心裡高興,微微笑着便躬身退下,自行去找程同準備一應事宜了。
不多時,慕容農拿着一套普通兵將服飾回來,慕容垂二話不說地換上,吩咐下去,戌時拔營過河。
冰寒刺骨的寒風將三千將士們火熱的歸家之心漸漸吹得冷卻下來,這三千人中,有九成,是鮮卑族人,燕國覆滅後,他們跟隨慕容氏一族遷徙入長安,後被徵召入軍上了戰場。如今慕容垂率部東歸,眼見着就要回歸故土,衆將士的心,怎能不活泛起來?
程同原本就是慕容垂帳下的謀士,因着樣貌與慕容垂有幾分相似,一直得慕容垂厚待。他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今日知曉慕容垂有難,立即自薦,穿上了慕容垂的衣冠,騎上了他的戰馬,用寬大的風帽遮住了半張臉,不出了慕容農,根本沒人知道他是程同。
戌時未到,慕容垂穿着便裝,帶着其餘三個兒子和五名武功高強的護衛,沿着河岸往東悄悄行進了十餘里,在權翼的眼皮子地下,安然渡過河去。
權翼的確如衆人所想,帶了百餘名好手趁着夜色早早埋伏在了橋下,只待天一亮,慕容垂一行人到了橋下,趁其不備將其掩殺當場。
哪知是夜慕容農護着程同,帶着三千兵士出其不意地於戌時迅速衝上橋頭,等到權翼回過神來,先頭的千餘人已經衝到了橋中央,他帶着手下迅速衝上橋面與他們混戰一通,可是哪裡還來得及呢?
程同與慕容農有驚無險地過了橋,倒是權翼,在混戰中被亂軍砍傷,險些丟了一條胳膊,驚慌落魄而逃。
慕容農當機立斷地率領軍隊往下游奔馳而去,與守候在下游的慕容垂一行匯合,各自安慰一番,這才集結人馬,往安陽進發。
而楊玲瓏,則被姚顯拒着,混在大軍當中,跟着苻堅一行,漸漸往長安行去。
直至臘月初五,在漫天大雪中,苻堅帶着殘餘的十萬軍馬,纔看見了長安那巍峨的城牆。
猶記得當初出兵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滿城百姓帶着殷切的期望夾道相送,他幾乎以爲自己就是下一位一統天下的霸主,堪比當年始皇嬴政。
而今還朝,百萬大軍卻只剩十萬,他想,他可以理解項羽爲何兵敗之時選擇吳江自刎,無顏再見父老啊!
姚萇伴在御駕周圍,見苻堅勒住馬繮,只是定定地望着遠方的城牆不語,再大着膽子看去,卻驚悚地發現,陛下的臉上,可不正是兩行淚水麼!
苻堅掩面痛哭,帝王之儀喪失殆盡!
張疏桐在他身邊,見他這般痛哭,也是心如刀割,只是她也知道,此時再說什麼都是多餘,只得在他身後,悄悄拉住他的衣襬,陪着他,黯然落淚。
一時間,長安城外一片愁雲慘霧,哭聲一傳十十傳百,十萬軍馬齊齊痛哭,哭聲直達雲霄。長安城內不知就裡,只伴着風聲隱隱聽到陣陣哭咽之聲,以至於很多膽小的人,竟以爲自己大白天的見鬼了。
楊玲瓏始終最佳掛着冷笑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幕,這個時候,她內心裡的後悔才淡去了不少,她之前一直後悔沒有一刀結果了苻堅,此時卻明白過來,與其讓他那麼痛快地死去,不如任他活着,看着自己信任的人一個個背叛他,看着他一手建立的王國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想必,這對他而言,比死還要難過吧?
姚顯只是低着頭,並沒有哭出聲來,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遇到些挫折就知道抹眼淚,當真可笑!
他也注意到楊玲瓏的冷笑,輕輕踢了她一下,在她憤怒的目光中,用口型無聲地問:“你很高興?”
楊玲瓏一翻白眼,滿臉不屑,那意思很明顯,你這不是廢話麼!
姚顯這些日子以來與她相處慣了,明白她的脾氣,也不以爲杵,只微微笑了笑,無聲地道:“教主就在長安,你不知道吧?”
楊玲瓏面色一變,教主在長安?
慕容衝,他竟已經在長安了麼?
姚顯嘴角一勾,挑了挑眉:“你放心!他不知道你在這裡!你若不想看見他,我自會幫你隱藏形跡!”
楊玲瓏心裡冷笑,幫她隱藏形跡?真的是幫她嗎?無非是姚萇的一副狼子野心罷了!
看見了她臉上不屑的冷笑,姚顯的好心情剎那間無影無蹤,也冷冷地瞪她一眼,轉過頭不再看她。
過了許久,痛哭之聲才漸漸停歇,苻堅打點精神,微微一揚手中馬繮,道:“進城!”
鼓手得了令,將手下戰鼓咚咚敲響,沉悶的鼓聲傳進長安城,不多時,城牆上喧鬧起來,高大宏偉的城門轟然開啓,城內衛兵迅速涌出城外,列成了整齊的隊形,迎接帝王之師入城。
只是,無論是迎接的人,還是進城的人,面上都沒有意思歡心鼓舞的神色,個個面帶憂色,敗軍之象顯露無餘。
太子苻宏聽聞來報,知道苻堅回城,慌忙率領文武百官急匆匆地趕到了城門處,猶有些氣喘吁吁,見了苻堅,衆人紛紛拜倒:“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苻堅看了看衆人,有些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平身吧!”說完,他下了馬,回身看了看張疏桐。她會意,立即也翻身下了馬。
身後衆將見狀,立即齊刷刷地下了戰馬,雙腳踏上了久別的街道。
太子苻宏先起了身,奔到苻堅面前,滿面誠懇地道:“父王平安歸來,是社稷之喜!兒臣不能與父王一起力破晉賊,是兒臣不孝!”
苻堅面無表情,只淡淡地道:“你身爲監國,責任重大,不能去前線冒險,不是你的錯!”
中山王苻詵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此時站在苻宏身後,老遠見了張疏桐,不禁癟着嘴紅了眼眶,無奈礙於苻堅在場,不能撲進她的懷裡,只得乖乖站在苻宏身後朝苻堅與張疏桐拜了拜:“父王母妃想必一路勞累,還是速速回宮,也好歇息片刻!”
張疏桐看見苻詵,也是紅了眼眶,與苻堅對視一眼,見他面色如常,這才上前將苻詵扶起,輕輕彎腰抱了抱:“詵兒真乖!”
苻堅一直堅信慈母多敗兒,以前每次見到苻詵賴在張疏桐懷裡撒嬌弄癡就會火冒三丈,而今天,他卻什麼話也沒說,臉上甚至連特別一些的表情也沒有,只是徑直領着百官進了宮,去太極殿商議國事去了。
一入長安城,楊玲瓏就禁不住緊張起來,本以爲過了這麼些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早已看淡了一切,而是如今一想到和慕容衝正處身於同一座城池內,她還是會緊張得手心出汗。
她拼命告訴自己,明明是他先辜負了她,她並不虧欠他什麼,可是內心裡還是緊張。
姚顯要前往宮內議事,只命手下衛兵領着她往城西而去,還交給領頭的衛兵一封書信,不知是要做什麼。
楊玲瓏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想不明白的事情一概不多問,只乖乖跟着這一隊衛兵騎了快馬朝前一路疾奔。
不多時,一行人拐過一條又一條筆直的街道,終於在一座高大宏偉的宅邸門前停下來了,領頭的衛兵是個三十來歲的壯碩男子,下了馬,徑直走到大門前,砰砰拍了門,有守門的小廝開了門,他便將手中的書信拿了出來遞給小廝,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等有要是求見夫人,勞煩你通報一聲!”
那小廝也是個激靈的,見他們人人身帶武器,身形也魁梧有力,料想是有些來頭的,也不敢耽擱,點頭哈腰地道:“幾位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通報!”說完輕輕掩上了門,一溜煙跑了。
只是片刻功夫,緊閉的大門就轟的一聲打開了,門後,是一名美貌中年婦人,領着幾名僕婦丫鬟和護院,急急迎了出來。
只隔着幾人的距離,那婦人一眼看到了楊玲瓏,頓時面色大變,險些站立不住。
身邊的丫鬟見狀,急忙一把扶住她,她這才穩住了身子,將一雙美目定定地看向楊玲瓏,微微笑道:“玲瓏,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