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玲瓏到了軍營,只見兵將們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準備上路,車馬、軍備、糧草早已安置妥當,有閒下來的士兵正三五個聚在一起,享受這生死之前難得的片刻安寧,很少人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營地裡,看見她,也只是定定地看兩眼,並沒有流露出太好奇的神色。
她帶着這張銀色面具,早已在軍中出沒多次,他們已經習慣了。
她卻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各人的神情,只見年輕的士兵們雖然面上都微微帶着擔憂,卻並沒有顯露出怯懦來,也對,這是反抗霸權侵略的戰爭,該怯懦的,是那些無恥的侵略者,而不是他們!
進了帳內,桓伊正低着頭拿着小木棍專心研習沙盤,聽聞腳步聲,一擡頭,見她一身的裝扮,不由得笑了:“你這一身盔甲倒是真的不錯!”
楊玲瓏嘟着嘴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女子之態顯露無餘:“我自己改了一下,看着還行?”
桓伊放下手中的小木棍,上前拉住她,佯裝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正色道:“你怎麼穿都好看!”
楊玲瓏又忍不住臉紅了,看了看插滿紅色小旗子的沙盤,問道:“怎麼樣?戰事有轉機嗎?”
桓伊帶着她緩緩走回沙盤前,不禁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秦軍來世洶洶,我們只能將兵力縮回淝水一帶,向西的大半領土,怕是保不住了。”
她彎下腰仔仔細細地將沙盤上的兵力分佈看了一遍,只見沙盤上,紅色的秦軍密密麻麻地幾乎佈滿了大半晉國疆域,而黑色的小旗子只沿着淝水一帶佈防,將健康緊緊護在後側,但是敵我雙方的懸殊還是一看便知。
情形不容樂觀!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帳外輕聲催促道:“將軍,是時候拔營啓程了!”
桓伊將沙盤輕輕打亂,將沙子草草倒掉,這才帶着楊玲瓏輕輕走出帳外,兵士們早已集聚完畢,列着整整齊齊的方陣,個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們二人。
楊玲瓏只覺得血脈裡有什麼忽然間甦醒過來似的,心跳都快了起來,八千兵士的臉上那別無二致的肅然,足以讓她心情激盪起來。
顯然桓伊的心情也是相當震動,目光變得晶晶發亮地看了看如黑色潮水一般的士兵們,翻身上了黑色的高頭戰馬,見楊玲瓏也翻身上了戰馬,終於朗聲喝道:“出發!”
八千戰士齊齊轉身,踢踏着整齊的步子,朝着戰火紛飛的前線進發。
七日後,西中郎將桓伊與輔國將軍謝琰會師於洛水南岸的淮南郡,兵力達到四萬有餘,不久,征討大都督謝石領兵到達淮南,守軍兵力達到八萬,正式會師完畢。
此時已是十一月寒冬季節,晉國秋季收成很好,軍中糧草充足,軍士們的冬衣也早早發放了下去,有了充足的軍備,戰士們的情緒便安穩了許多。相反的是,秦國因爲蝗災,收成大減,徵集糧草時甚至有些百姓爆發了小規模的動亂,雖然後來被草草鎮壓了下去,秦國全國上下的反戰情緒卻逐漸到了難以遏制的地步。
楊玲瓏將最後一批冬衣發放下去,捧着桓伊的冬衣回了二人合住的小院,卻見桓伊正在院內安靜地打坐,她立即乖覺地輕手輕腳走進去,悄悄進了屋子,將厚重的棉衣放下,扶着微疼的額角坐在了矮几旁,靜靜地等着他。
沒多久,桓伊輕輕走了進來,外面寒氣逼人,他卻絲毫沒有受影響,面色紅潤地走了進來,笑道:“忙完了?”
“也不用我做什麼,託你的福,我現在已經不用僞裝男子,你的那些手下哪裡還敢支使我做事?”她輕輕抱怨着,起身將他的冬衣拿起,在他面前略略地比了一比,立即皺眉了,“有些大了。”
桓伊將冬衣套上,不甚在意地道:“沒事,反正我也不怕冷,就這樣吧!”
她只得隨他,見他面色輕鬆,心裡卻輕鬆不起來,雖然玄武傳回消息近期會將朱序偷偷帶過來與她會面,她卻不知爲何心裡總是不安。
“秦軍最近怎麼還是沒有動靜?不打算打了嗎?”
桓伊失笑了,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你啊,不打仗不是很好麼,不管秦軍那邊是怎麼想的,沒動靜就是好的,正好讓我們休整一些時日。”
秦將樑成帥軍兩萬在洛水對岸與晉軍對峙了數日,卻始終沒有發起戰事,倒像是懼怕了晉軍的八萬兵力似的。
楊玲瓏生怕秦國那邊在這段時間是有什麼陰謀,心裡難免會覺得着急。
桓伊輕輕拉過楊玲瓏,看着她一身緊束的短打勁裝,將身姿襯托得窈窕迷人,不由得心裡歡喜,讚道:“你還是這麼穿比較好看呢!”
行軍上路的第二日,因爲楊玲瓏的夜間休息場所問題,桓伊乾脆將她的身份公開,自此以後,她再也不用做一副男子裝扮,換了女子的衣衫,配上那把承影劍,倒是別樣的英姿颯爽。
她坦然受了這句讚美,將他拉着坐下,將手中一片寫着字的布帛遞給他,正色道:“這是玄武昨日裡傳回的消息,你看看吧,是不是見見朱序,或許他能幫上什麼忙也說不定呢?”
桓伊仔細看了,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讓他們儘快過來吧!”
楊玲瓏一喜,樂呵呵地笑道:“我去通知他們!”說着就要起身。
桓伊一把拉住她:“不着急!玲瓏,我聽說,你今早吐了,是不是……”
楊玲瓏俏臉一紅:“許是吃壞肚子了。”
桓伊輕輕拉過她的手腕,只是片刻,面色就恢復了冷靜,只是,仍顯出一絲失望來:“沒什麼事,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吧,回頭吃一顆七草丹吧。”
她悄悄看了看他的臉色,心裡明白他之前定是以爲自己有了身孕,不由得有些猶疑地問:“子野,我的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對的,怎麼這麼久了還是……”
“你的身體沒事,我的身體也很好,可能是我們和孩子的機緣未到,別擔心。”
楊玲瓏明顯沒聽進去這樣的安慰,神情有些懨懨的,她這些年又何嘗不是盼着早些有個孩子,那樣的話,桓衝接受他們的可能性就大了許多,可是盼了這麼久,還是一點好消息也沒有!
桓伊見她不高興,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絲邪邪的笑,拉過她,湊近她耳邊,輕聲笑道:“不如,我們今晚再好好努力努力?”
微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側,讓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的害羞,輕輕推開他,直直地看着他,問道:“子野,若是我一直都這樣,你會不會,不要我……”
桓伊這時才知道,自己無意間流露出對孩子的渴望竟然已經讓她開始憂慮起來,心裡暗暗罵了自己一回,連忙見她攬進懷裡,柔聲發誓:“玲瓏,我想要的,只是你!我雖然也很想要一個我們倆的孩子,但是即使沒有也沒關係,你別瞎想啦!”
楊玲瓏嗡聲嗡氣的說了句:“真的?”
“真的!”
“這還差不多!”
她心情立即大好,反手保住他的腰,無意識地左右搖晃着:“子野,七哥的身體最近是不是又不好了?聽那邊過來的人說,看見七哥吐血了……”
桓伊眉頭緊鎖:“是啊,連我也沒辦法了!玲瓏,若是七哥真的……我是說如果!七哥真的走了,我怕是要一直等到桓家有人可以挑起重擔才能帶你離開了!”
她笑笑:“我明白!我見過大哥的那個小兒子靈寶,依我看,倒是個能主事的,只是年紀還小,再歷練幾年,有了你的幫助,或許就能成爲桓家的一個頂樑柱了!”
被她喚作靈寶的,正是桓溫的兒子桓玄,現年十四歲,自桓溫去世後,承襲了桓溫南郡公的爵位,但是因爲桓溫晚年時有篡位之舉,使他小小年紀深受其害,一直被晉廷猜忌不敢予以重用,這些年只是閒在家裡,在晉廷的權貴圈子裡,一直頗有才名。
桓伊笑笑:“那孩子性子一直很野,我一直與他疏遠,要教導他,卻要花一番心血了!只是你說得沒錯,靈寶這孩子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你倒是看得分明!”
她也笑了:“你家的那些個親戚,這些年都把你當作下一任家主來巴結,好在我還沒過門,不然真要被他們煩死了!”
她一直不能過門,本是件苦惱的事,此時叫她這麼一說,倒像是一件多好的好事似的。
她就是有這個苦中作樂的本事!
他也樂了,抱着她,將腦袋擱在她的肩窩,柔聲道:“玲瓏,餓不餓?”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天黑了,肚子還真是有點餓呢。她嘿嘿笑着,掐了掐他的鼻頭:“我去做飯!”
哪知他竟一把拉住她,笑得有些得意:“還是我來做吧。”
她轉念一想,也對,自己做的東西自己都吃不下去,還是別折磨他的腸胃了,於是很樂意地從了他的心意:“也好!我給你打下手!”
雖然做飯不好吃,擇菜洗菜切菜的活,她倒是乾得很是熟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