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沐浴完,茗渠伺候書湘穿衣服的時候瞧見姑娘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她忽然就想到了曾經有一回在皇宮裡的時候,她們姑娘脖子上… …
書湘被茗渠看的不自在,飛快地套上大紅色十樣錦妝花褙子走出去,早膳都擺好了,赫梓言畢竟是男人,穿衣梳洗都比書湘要快,他拿着箸兒悠悠坐在紅木雕葡萄紋圓桌旁等書湘。
兩人氣色都很好,書湘才走過去廳裡就有兩個人走出來。
碧荷和紫丹手別在腰上整齊地福了福身,殷勤爲少奶奶將椅子拉開,一個給書湘佈菜,一個給赫梓言佈菜,倒把書湘幾個丫頭硬生生擠在了後頭。
蔓紋瞪着眼睛往前躥了躥,被後頭立着的茗渠拉住了,碧荷和紫丹想出頭便出頭去。不比她們是寧府裡帶來的人,畢竟在侯府毫無根基,茗渠是內宅“百曉生”,她昨兒便告訴另外三個這碧荷和紫丹的來歷底細,這兩個大丫頭當初能在云云的丫頭裡叫赫夫人挑選在自己兒子身邊伺候,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又有赫夫人在背後撐腰,強龍和地頭蛇到底是有差別的。
蔓紋只好不作聲,那邊碧荷拿着箸兒夾了水晶蒸餃放在書湘面前的碟子裡,“少奶奶您嚐嚐,這是奴婢自己做的,我們爺喜歡吃這個,我還是跟大廚房裡學了許久纔能有這手藝呢!”
書湘不動聲色地看了赫梓言一眼,他側了側頭,注意到她瞧過來的目光,一隻即將入口的水晶蒸餃悄然放了下去,咳了聲沒有說話。
紫丹見爺沒有吃碧荷的蒸餃心情大好,她往赫梓言碗裡放芝麻卷,笑着道:“爺嚐嚐這個,您一直愛吃的——”
這個是紫丹親手做的,大丫頭會做幾樣菜品不稀奇,爲討主子喜歡什麼不會。赫梓言也確實是歡喜吃的,應該說這一整張桌子上擺着的全是他愛吃的,他運動了一晚上體力委實消耗得厲害,此時倒真餓了,不由盯着芝麻卷看了一會兒。
書湘沒有去吃碧荷放在自己碗裡的水晶蒸餃,她反正是不會做這些的,大太太那時候叫她學她也沒有用心。書湘不由感到後悔,她抿了抿脣,當初母親就說詩詞歌賦是討不了男人歡心的,只是她沒有在意。
看到這兩個丫頭用赫梓言喜歡吃的東西在他跟前晃悠她就泛酸。他們相處了十來年,主僕情深,自己若不許他吃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你的手藝不錯啊,好吃。”書湘咬了一口餃子,沒怎麼嚼就嚥下去了,面上倒是和顏悅色的。碧荷聽了喜上眉梢,看了紫丹一眼,笑着在盤子裡又夾了一隻水晶蒸餃給他們爺。
赫梓言頭一回發現吃早飯也成了這麼困難的事情,他實在在意書湘的想法,便推了推碗到底是沒有動筷子。但是肚子裡餓得慌。
書湘蹙了蹙眉,正巧這時慈平和麝珠進來。
慈平手裡端着一盤蛋酥卷,這是早起在院裡的小廚房做的,是她們姑娘特意吩咐的。
蛋酥卷硬是被放在那一盤盤糕點中間,書湘夾起一塊,猶豫了一瞬,這才舉着遞在赫梓言眼前,她眨了眨眼睛道:“早上不吃東西怎麼成?你嚐嚐這個,慈平做的蛋酥卷,可好吃了。”
碧荷紫丹如何不懂這位新少奶奶的意圖,可笑的是,原來她竟連他們爺不吃雞蛋也不曉得麼?只要同雞蛋沾上丁點兒關係爺從來都不會碰,更何況是這一盤蛋酥卷。
“… …不吃麼?”書湘一手提溜着自己的袖子,一手就那麼將蛋酥卷舉着,眼巴巴地看着他。
赫梓言嚥了咽口水,周圍這麼多人瞧着,若是私下裡他不吃倒也罷了,這會兒不吃書湘便折了面子,若叫底下人錯以爲他不重視她便不好,只是這蛋酥卷實在是——
真要命!
他不情願地把嘴巴張開一點兒,書湘眼睛一亮,見縫插針似的迅速塞了進去,她笑呵呵地嘆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道:“嚇壞我了,還當作你不喜歡吃呢。”
赫梓言搖了搖頭,艱難地咀嚼幾口,吞嚥下去。
等着看笑話的碧荷紫丹早驚得不知道說什麼,書湘歡喜起來,夾了水晶蒸餃放進自己嘴裡,細嚼之下發現真的是很美味,怪道赫梓言喜歡吃了,男人的胃她是抓不住了,可也不能叫別人抓住。她尋思着,略擡眼朝碧荷道:“你是叫碧荷,對麼?”
碧荷低着頭應是,書湘把她大力誇讚了一番,彷彿碧荷的水準已經夠得上皇宮裡的御廚了,然後道:“這麼的,你這樣好的手藝在咱們屋裡委實大材小用了些。既是母親房裡出來的,那我回頭便問過母親,看看是不是可以把你調到大廚房去——”
書湘話沒說完碧荷噗通就跪下了,她們這樣在爺們兒跟前的大丫頭都是最有體面的,別人怎樣她不曉得,可她自打太太將自己賞給了三爺,自此一心便把自己視作是三爺的人,求的是一朝開了臉能在這府裡有一席之地,不必再配給下頭的小廝。
人一旦想得到的多了,心理落差也會越來越大。
碧荷心道如今這位新少奶奶倒真不加掩飾,哪有第一天就把夫君身邊的人往外頭遣的,妒心這樣重!她就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麼?!
碧荷心裡不服氣,面上卻淚水漣漣,本就是一張清水佳人面,哭起來益發的楚楚可憐風情十足,她對着書湘哭了幾句便轉頭對着赫梓言跪拜下去,“求爺可憐可憐奴婢,碧荷伺候您這麼久,從沒有犯過什麼大錯處,少奶奶如今要將奴婢趕出去奴婢實在不能依從,便是到了太太跟前也沒有這個理兒的,您可憐可憐我——”
氣氛莫名緊張起來,茗渠幾個面面相覷,擔憂地望向姑娘。
書湘咬着脣,她起初只是想警示她們一番,老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火再烈,她自問自己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去找婆婆說要把她送給兒子的丫頭弄到大廚房去的,這不是缺心眼兒麼。只是碧荷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倒像是成心要將事情鬧大似的。
碧荷的眼淚叫她心煩,在寧家書湘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哪怕後來做了嫡女,姐姐妹妹幾個也不會在書湘跟前耍心眼子。在這侯府卻不同,沒有人會讓着她,刀鋒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她卻還不知所以然。
赫梓言眉頭緊鎖着,碧荷淚眼朦朧裡瞧不真切,心裡卻知道他們爺是重感情的人,誠然爺喜歡這位新少奶奶,可她朝夕相處伺候了這麼多年,總不會一點感情也沒有的,曾經爺也差一點就要了她的,可惜每一回都差那麼一點點。
碧荷總記着過去那些道不明的曖昧,她哭得惻然,我見猶憐,邊上紫丹的不屑幾乎擺到臉上去了,卻實在好奇他們爺的反應。她這是坐山觀虎鬥,若爺向着碧荷,那她自此也不必在新少奶奶跟前夾着尾巴小心做人了,不需要。
書湘被碧荷哭得心裡亂起來,往赫梓言身邊靠過去。
“御都… …”她輕輕喚了他一聲,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低頭看着手指頭出神。
她沒法兒和一個丫頭比誰哭得好看,不值當,但卻擔心赫梓言向着他的丫頭,她後悔了,早知道便不說要把碧荷送去大廚房那樣的話了,是自己小心眼,管束太多,她怕他生自己的氣。
他的指尖有規律地一下下敲在圓桌上,發出輕微的“篤篤”聲,碧荷抽泣着,到最後顯然哭不動了,沒了聲音,只是不住擦着眼淚。
衆人心裡都沒底。
“怎的不哭了?”赫梓言略略傾身,長指高高挑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溫度,冷聲道:“少奶奶是主子,你是下人,叫你去大廚房你該感恩戴德才是。莫非是對那裡不滿意麼?”他思量着,須臾恍然地道:“確實…我倒忘了,你也到了該配人的年紀。”
他最後的話幾乎叫她絕望,碧荷抽了口冷氣,跪着的身子不住哆嗦起來,“爺… …”
赫梓言起身在書湘肩頭輕柔地撫了撫,轉頭時目光卻變得冷冽,“起來罷,往後用膳你和紫丹都不必在裡頭伺候了。”
碧荷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紫丹望着他們爺溫和的側影出神,服侍了這麼些年,還從沒有見過爺有這樣溫雅柔情的時候。
紫丹原還想着碧荷落馬了自己便趁勢收網撈魚,如今看來是不成了,識時務者爲俊傑,趁着還沒被爺隨意指給什麼小廝,她該自己找個退路。
做姨娘雖好,從此便錦衣玉食了,只是到底是給人做小,一輩子仰人鼻息,倒不如嫁個平常人,粗茶淡飯也罷,至少是個正頭娘子。
紫丹是想明白了,碧荷卻鑽了牛角尖,她走出門外回首朝裡頭一看,見他們爺握着少奶奶的手,輕聲軟語不知在她耳邊說什麼,竟引得那寧書湘掩脣微微笑起來。果然巧笑嫣然,不過也就是比她們有造化會投胎罷了。
她所求的不多,並不敢覬覦少奶奶的位置,只是想在爺身邊有一席之地,這樣也不成麼?
碧荷恨恨地往前走了幾步,擡袖在臉上抹了抹,轉頭出了院子。紫丹追出去窺望,見她快步向太太那裡去了,身影掩映在重重花枝樹影裡,頃刻間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