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綿、好香的粥!
雖然沒有什麼高檔的配料,可是熬得濃透的大骨湯汁,全被米粒吸收了;細碎的肉末熬得軟爛,入口即化;青蔥不但增添了香氣,也解膩去腥,更添風味。
他吃過這道粥嗎?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吃過這樣的肉粥,但就是覺得好懷念好懷念,好像他曾經嘗過無數次那般。
他顧不得熱粥仍有些燙嘴,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吃……
沒多久,一碗肉末粥就被他吃個精光。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大碗,滿足地舔舔脣,溫熱的肉末粥飽暖了肚腹,也慰藉了他孤寂的心。
這是誰熬的粥?他曾吃過嗎?爲什麼他覺得如此熟悉……
還有,爲他熬了這碗粥的人,究竟是誰?
他想知道!
“來人!”
他走到門邊朝外頭揚聲一喚,貼身服侍的內侍官文福立即恭敬地上前。
“小的在。請問太子有何吩咐?”
“我問你,這碗肉末粥是誰送來的?”滄浪指着桌上的空碗,急聲問道。
“那、那是方纔御膳房送來的。”內侍官不安地看着他,囁嚅地問道:“敢問太子,那碗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粥送來時我已驗過毒,安全上絕對沒問題,還是口味上不合太子您的喜好……”
“不,我只是想知道是誰熬的。你馬上將人找來!”
“是。”
文福不敢遲疑,立即遣人前往御膳房傳喚。
“不好了!不好了!”
一位在御膳房裡處理雜物的年輕廚工,一邊大叫着,一邊慌慌張張地奔進來。
“什麼事呀?天塌下來了不成?瞧你緊張成這樣!”
幾位大廚與管事嬤嬤回頭瞪他,怪他毛毛躁躁。
廚工嚥下唾沫,終於能把話說清楚了:“不、不是呀!是太……太子身邊的內侍公公派人來傳喚,說太子要見煮肉末粥的人。”
“肉末粥?”大廚愣住。“什麼肉末粥?誰給太子煮了這種劣等雜粥?”
大夥兒面面相覷,不知是誰那麼大膽做了這種事,一時間氣氛凝滯,原本正在清洗蔬菜的柳昀兒只得站起來,老實承認:“是我煮的。”
管事嬤嬤大驚失色瞪着她,氣急敗壞地大嚷:“誰讓你擅作主張?那種粗食,能送到太子眼前嗎?!”
“真的很對不住,我因爲擔心太子沒用午膳,想爲他煮點東西,又只會煮肉末粥,所以才……”
柳昀兒沒想到他會這般大陣仗派人來傳喚,好似她犯了什麼滔天大錯。
他……生氣了嗎?
忐忑不安地隨着前來喚人的小內侍官走去,柳昀兒咬着脣,內心惶恐黯然。
他……厭惡那粥?
這個想法,令她心痛不已。
“到了。”
被帶到御書房外,內侍官文福往裡頭通報:
“啓稟太子,煮粥的小廚娘到了。”
“讓她進來。”
“是。”文福轉頭朝柳昀兒道:“你趕快進去吧!”
“是,謝謝公公。”柳昀兒低聲道謝後,深吸口氣,朝那扇大大開啓等候她入內的精緻雕花門扉走去。
跨進門檻裡,她無心欣賞偌大寬敞的空間擺設,一雙眸子被珠簾後那道桌案前的俊朗身影所吸引,一碰到便再難移開。
不過她入宮已有些時日,當然知曉直勾勾地盯着主子瞧是不敬的,所以她斂眉低頭走入,在珠簾前方的光潔地板上跪下。
“奴婢見過太子。”
“煮粥的人,就是你嗎?”滄浪放下手中閱讀到一半的書籍,起身離開書案,撥開珠簾走了出來。
碧玉的珠簾撞擊出樂器般悅耳的聲響,也一聲一聲敲擊在柳昀兒的心口,隨着他的腳步走近,她心跳得愈快。
“是,正是奴婢。”她依然目視地面,心兒怦怦地跳着,想擡起頭瞧他,卻又不敢大膽造次。
“你先起來吧!”滄浪命她起身。
“是,謝太子。”柳昀兒站起身來,但仍低着頭。
滄浪瞧不見她的臉,於是又開口要求道:“擡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他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有種熟悉的感覺,禁不住想瞧清楚她的樣貌。
太子有令,柳昀兒自然不能不從,於是緩緩站起身,擡起頭來,滿含着期待、激動與哀傷的美眸,幽幽朝他望去。
這一眼,彷佛一道雷打在滄浪身上,他倏然一驚,立即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真的!她真的給他一種好熟悉的感覺,打從鬼門關前轉回來、卻又失去記憶之後,他第一次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柳昀兒微微垂下頭,咬脣沉默了會兒,才幽幽回答:“不,奴婢先前不曾見過太子。”
“是嗎?”滄浪有些失落,難道那分熟悉感,是他的錯覺嗎?
他專注凝視她秀麗姣好的面孔,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喚昀兒。柳昀兒。”她垂眼回答。
“柳……昀兒?昀兒?昀兒……”好熟!這名字真的好熟悉!他到底在哪兒聽過這名字?
她的人、她的名字,甚至是她熬的肉末粥,都給他這麼強烈的熟悉感……
爲什麼?爲什麼呢?
“你回來了?累了吧?要不要喝碗粥?”
在他模糊且遙遠的記憶中,隱約有道纖細溫婉的身影,總是對他微笑、對他噓寒問暖……
滄浪閉上眼,撫着額際,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一隊士兵在攻擊,害他額際陣陣抽疼,禁不住低聲呻 吟。
柳昀兒見他許久不說話,又聽到痛苦的低沉呻 吟聲,疑惑地擡起頭,見他捂着額際面色蒼白,當下驚慌地問:“太子,您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滄浪搖搖頭道:“沒事,只是有點頭疼。”
“怎麼會忽然頭疼呢?要不要請御醫來替您瞧瞧?”柳昀兒很擔憂。
“不必了,這是老毛病,一會兒就會好的。”
打從失去記憶之後,他便經常犯頭疼,一疼起來就沒胃口用膳。
說到用膳──
滄浪放下手,睜開眼,如火炬般的眼直盯着她。
他嚴肅地問:“那碗肉末粥,是你煮的?”
提起肉末粥,柳昀兒不安地動了動纖瘦的身子。果然是平民粗食,惹得他龍心不悅了吧?
柳昀兒慌忙跪下認錯。
“是,是奴婢親手煮的。對不住!這件事與御膳房的諸位大叔大嬸無關,是奴婢自個兒掛念太子未曾用膳,所以擅作主張熬了那碗肉末粥,太子若要怪罪,請怪罪我一人就好……”
“我有說要怪罪誰嗎?”滄浪不禁覺得好笑。
瞧她急急把罪過往身上攬,殊不知攬下的或許是大功哪。
“咦?”他的回答,讓她不解地擡頭直視他。
他咧開嘴,朝她露出一抹稚氣的笑。
“你煮的粥很好吃,我很喜歡。你送來的那碗粥,我全吃光了。”
那抹笑容是如此熟悉,勾起她心底潛藏的回憶,她的眼底不由得蒙上薄霧。
“真……真的?太子喜歡那碗粥?”
她好高興,任何筆墨言語,都不足以形容此時她心底的歡喜。
但她必須掩藏心底的感動,不能讓他察覺異狀。
“我是不是曾經嘗過你煮的肉末粥,所以我纔對這碗肉末粥的味道感到如此熟悉?”滄浪提出質疑,眼中透着強烈的迷惘。
想起了他失憶的傳聞,柳昀兒垂下眼,藏住心裡頭的疼。
她低聲說:“那肉末粥是民間常見的粥品吃食,或許過去太子流落民間時曾經嘗過,所以才覺得熟悉。”
“是嗎?爲何我不覺得自己嘗過的是其他的滋味。”滄浪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可能是太子……記錯了。”柳昀兒咬着下脣,沒勇氣去面對他質疑的眼神。
“好吧,在其他地方嘗過也無所謂。”他並非想追究這個。“往後,你每日都替我熬一碗肉末粥送過來。”
柳昀兒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太子還想喝肉末粥?”
“當然。你忘了?方纔我說過我很喜歡,不是嗎?”他又露出小男孩似的靦腆笑容。
“太子是說過,但是……”
她以爲現在他每日餐桌上擺滿山珍海味、瓊漿玉液,這種平凡的滋味,第一次或許覺得新鮮,但也應當不會想再嘗第二次纔是。但他……
“我自小流落民間,回到宮中之後,對宮中的飲食並不是很習慣。”或許是因爲對她有着強烈的親切感,他竟像朋友一般,對她傾訴心事。
“這點奴婢聽說過,太子經常感覺食慾不振,沒有用膳。”今日就是聽說他沒用午膳,她纔會自作主張熬粥送來。
“宮中的吃食我真的吃不慣,有時吃了,也是沒有辦法的。”爲了生存,不能不吃東西。“但你熬的粥很合我的胃口,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了。所以,昀兒,你願意每日都替我熬一碗粥嗎?”
他親暱地呼喚她的名字,讓她羞紅了臉。
“嗯。”她輕輕點頭,然後垂下眼,悵然別開頭。
爲他熬一碗愛喝的粥,她自是萬分樂意,但……
事情仍是沒有改變。
什麼都沒改變。
爲滄浪熬粥,是柳昀兒在宮中最喜歡的一份工作。
掏把白米,爲他細心地挑去雜質;添入肉末,熬得香濃軟爛;想像他喝粥時的喜悅模樣,她的心更爲滿足。
她揚起紅潤的脣瓣,力道輕而謹慎地攪拌着鍋裡的粥,這時,忽然身後傳來尖銳的呼嚷聲。
“吆!瞧瞧,又在替太子熬粥了。這丫頭可真懂得奉承呀!”
一位大嬸走過來,瞧見她在熬粥,故意提高嗓門諷刺道。
“哎喲!只要能討得太子歡心,說不準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人家當然得巴結點啦。”另一位廚娘也幫腔道:“你忘了?太子已經吩咐過,御膳房裡的粗活她可以不用做了,只要熬粥伺候太子爺的胃就行了。”
“呿!那種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也敢端到太子面前丟人現眼,真是可笑!”
連御廚也在一旁不屑地撇嘴,對太子只青睞一個小丫頭熬的粥,卻對他們精心燒出來的菜餚嘗也不嘗,感到萬分不是滋味。
柳昀兒低着頭,沉默地煮粥,對於他們的冷嘲熱諷,只能當作沒聽見。
打從她煮的粥受到太子賞識,並且命她每日熬粥獻上的消息傳回御膳房後,原本對她還算關照的幾位資深大廚、廚娘就全變了態度。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對一個年紀輕輕、纔剛進御膳房不過兩個月的黃毛丫頭受到賞識,更令他們這些“老”前輩臉上掛不住,所以自然沒好臉色相待。
柳昀兒覺得很冤枉,太子確實給了她特權,讓她可不必做那些打水、生火、清洗等粗活。但她沒享受那些特權,以前做的現在她仍是一樣都沒少做,甚至爲了避免其他人心裡不舒坦,她還儘可能多攬了些來做,只是沒想到,大家仍是不滿意,還處處編派她的不是。
火候差不多了,她將熱粥盛入精緻的大瓷碗中,然後放置在托盤上。
這時,那些嫉妒的人又有話好說了。
“哎呀,粥煮好啦?那你趕緊端去討太子爺歡心吧!”
柳昀兒鼻頭一酸,瞬間紅了眼眶,但她忍住了示弱的淚水,咬緊脣強逼自己把淚吞下去,佯裝沒聽見他們的諷刺,平靜地端着粥走出御膳房。
太子每日下午固定在御書房閱讀治國書冊,因此她必須在他進書房前,將熱粥送到。
走出御膳房沒多久,突然有道身影,竄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