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如何?”聞言,簡珏勾脣一笑,輕笑着反問道。
語畢,簡珏伸手拍了拍衣袍上並不存在的腳印,隨後才緩步走到窗邊,負手立於窗邊,擡頭望着湛藍的天空。
聽出簡珏語氣中的不在意,尉遲鋒微皺了下眉頭,原本斜躺在軟榻的身子不由得稍稍坐正,轉身面對簡珏的背影,靜默地打量着突然沉默下來的簡珏。
細細觀察,只覺簡珏背影依舊如以往那般挺拔如鬆,長身玉立於窗邊的身影仿若能扛起世間一切,只是以往的簡珏,周身均散發着一股漠然寒氣,如今只來到京城小半年,這股寒意卻漸漸散去了許多,讓他顯得更爲親近。
差距到簡珏細微的變化,尉遲鋒微挑眉,一手托腮坐於軟榻上,低聲開口,“你倒是挑了個好時機。如今匈奴使臣來京,你將私自擴建騎兵營一事稟報平治帝,即便平治帝知曉後心中有多大的震怒,礙着赫連昊德等人在京,也斷不會懲罰於你。否則,屆時不管是你受到貶處,還是與皇族發生內訌,匈奴定會趁虛而入。平治帝豈會看着自己的江山受到威脅?就算要辦你,怕也要等到赫連昊德等人離開。只是……”
說到此處,尉遲鋒皺眉稍稍停頓了下,視線再次落在簡珏的背影上,眼底雖閃過一絲明瞭的光芒,臉上卻依舊浮上一抹疑惑,“只是,你一下子將騎兵營三分之一的兵力暴露在平治帝的眼皮子底下,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咱們爲了訓練能夠戰勝匈奴的騎兵花了多少心血和時間,如今竟暴露了五萬人,我可是心疼死了!”
說着,尉遲鋒似是想呼應自己口中的‘心疼’,竟齜牙咧嘴地發出陣陣痛呼聲,聲音自書房傳出,驚得棲息在院中樹梢上的鳥兒紛紛振翅飛離。
看着院中鳥兒亂飛,簡珏無奈地收回視線轉過身,果然見尉遲鋒雙手捧着臉打呼心疼,一時間只覺頭皮發麻,冷聲問道:“需要我補上一拳嗎?”
聽出簡珏話中的威脅,尉遲鋒立即收起表情,正襟危坐,雙目卻始終緊盯着簡珏,再次強調了一遍,“真的是心疼啊。”
簡珏卻是滿面平靜,踱步走到書桌後坐下,這才冷靜地開口,“湛然已將他手中最有利的王牌亮了出來,我豈能落後?”
簡珏的開口,讓尉遲鋒瞬間收起臉上所有耍寶的表情,認真思索着簡珏話中的意思,頃刻間明白了過來,右手打了個響指,出聲問道:“你的意思是,湛然向外人坦白了他與玉輕塵之間的關係?”
簡珏目光平靜地看着尉遲鋒,既沒點頭、亦沒有搖頭,只不過眼底的平靜中卻透着一股堅毅,一如戰場上的他,不管如何的劣勢,均無法撼動他堅定的意志。
但二人之間二十幾年的默契卻讓尉遲鋒頓時明白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頃刻間,尉遲鋒望向簡珏眼中的神色不禁染上了點點可憐,任誰攤上湛然這麼一個情敵,只怕都不會有好日子。而簡珏如今又非玉輕塵不可,因而在此事上絕不能讓湛然佔了先機。
“堯郡王果然心思深沉。他這一手,將家國感情可都算計在了裡面,若對手弱點,只怕他會是最大的贏家。”尉遲鋒瞧出簡珏決不退縮的神情,漸漸收起眼中的憐惜,換上深思的模樣點評着湛然此舉可能造成的後果。
簡珏聽之,原本平靜的表情微沉,射向尉遲鋒的目光中帶出了一抹凌厲,似是在責怪尉遲鋒‘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察覺出簡珏目光中的不悅,尉遲鋒嘿嘿一笑,起身來到簡珏身旁,伸手用力地拍了拍簡珏的肩頭,爽朗道:“我對你可是很有信心的。畢竟,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嘛!”
說完,尉遲鋒咧嘴一笑,神情中的舒暢極爲明顯,這些年被簡珏關在北疆日夜緊盯着蠢蠢欲動的匈奴,連帶着看了簡珏的冰臉多年,如今能夠看到簡珏破冰之外的表情,尉遲鋒自然要好好地逗弄一番。
簡珏目光微斜,冷冷地瞥了眼尉遲鋒用力拍在自己肩頭的那隻爪子,眉梢微挑,卻並未動怒,而是不懷好意地一笑,開口反擊道:“表哥這些年爲了簡王府真是辛苦了,爲了守住簡王府連自己的終生大事也耽擱了下來,姑姑可是萬分焦急。我已傳書給姑丈姑姑,讓他們帶着祖母一同前來京城,憑着姑姑對江南的喜愛,想來定會趁着這次進京的機會,爲表哥挑選一名賢惠得體的妻子。表哥不必太感謝我,這是弟弟應該做的。”
語畢,尉遲鋒臉上笑意頓時一怔,再也沒了之前的張狂,面色驟然癱瘓了下來,整張臉瞬間浮上畏懼與害怕,忙撤回搭在簡珏肩頭的手,苦笑着求饒道:“真的假的?爲何我不知此事?你竟讓我爹孃雙雙前來京城。我說簡珏,你不能這麼坑害兄弟啊,想當初你往返北疆京城,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能讓我娘來京城?你這不是爲虎作倀嗎?我娘來京城,我哪裡還有任何自由?哎呀呀,我要不要現在就會北疆?反正已經將赫連昊德護送到了京城……”
一時間,冷麪將軍尉遲鋒因着自己父母將前來京城而變得喋喋不休,整個人瞬間陷入恐懼中,一面埋怨着簡珏的知情不報,一面圍着書桌打轉想着對策。
簡珏一手托腮,欣賞着方纔嘲笑自己的尉遲鋒因爲父母雙親即將前來京城而變得焦躁不安,看着尉遲鋒恨不能立即逃離京城的模樣,簡珏薄脣微勾,嘴角揚起一道完美的弧度,原本含威的鳳目微微一彎露出淺淺的笑意,好心地提醒尉遲鋒,“是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我年後第一次潛入京城探望玉輕塵時,你卻在我的變聲草中做了手腳,讓我聲音變得如同幾歲的稚子,真是辛苦你了!”
尤其當時竟還遇到同樣喬裝潛入京城看望玉輕塵的湛然,當真是丟人現眼啊。
書房內響起簡珏低沉危險的聲音,尉遲鋒腳下的步子稍稍一頓,猛地停下身形轉而瞪向簡珏,怒道:“就因爲這事?當時你讓袁天傳話‘禍水東流’,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將匈奴這隻餓狼引向了沐王府。你你你……這懲罰難道還不夠嗎?”
尉遲鋒氣惱地指責着簡珏,一手指着簡珏笑得萬分可惡的惡臉,一手握拳猛捶着心口,可惡啊,一口惡氣憋在心口卻發泄不出的感覺實在是難受。早知道簡珏這廝爲了報仇竟有十年不晚的精神,自己當初就不該貪玩而在簡珏的變聲草上動手腳。
簡珏欣賞着尉遲鋒的表情,心情驟然大好,深深一笑,這纔開口解釋道:“那算什麼懲罰!沐清一當時冒然前去相府,害得輕塵差點被杜明雪算計,我自然要爲輕塵討回公道。沐王府、湛王府這兩個王府,雖與簡王府同爲藩王府,可這些年平治帝卻絲毫沒有打壓他們,更是故意看着他們漸漸坐大而壓制簡王府,我豈能看着他們逍遙快活?”
尉遲鋒望着簡珏滿臉的笑容,背後卻忽然升起一抹寒意,心口猛然一跳,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要與簡珏拼智拼謀拼心狠簡直是自找死路,頹廢地停下腳步,尉遲鋒重新窩回軟榻上,心情極其不爽道:“我娘雖然喜歡江南,卻也是個在大是大非面前十分明理之人,豈會爲了給我找媳婦而入了平治帝的圈套,你以爲我娘是舅舅啊!”
簡珏聽着尉遲鋒對自己孃親的評價,深深地點了點頭,接話道:“姑姑比之父王,的確厲害許多。當初姑姑看上了江南大儒最小的兒子,不就是強行將姑丈打暈抗回了簡王府嗎?巾幗不讓鬚眉,我可是萬分佩服姑姑敢做的性子。既然姑姑連江南大儒的兒子都能牢牢握在手中,想必爲你捉回一個媳婦亦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表哥,你就等着做新郎吧。”
“你……”聞言,尉遲鋒猛地直起上身,轉頭怒瞪着簡珏,這廝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他無心娶妻,竟還句句不離這個話題,存心噁心他嗎?
“我不會屈服的!”說着,尉遲鋒露出一抹誓死不從、寧死不屈的表情。
簡珏卻只是冷冷一笑,眼底泛出一抹勢在必行的堅決。
尉遲鋒被簡珏的眼神惹毛,不懷好意地一笑,出聲給簡珏添堵,故意道:“堯郡王此舉,讓所有人知曉玉輕塵與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師兄師妹。若玉輕塵嫁入簡王府,或許便是湛王府簡王府兩府的聯手,這是平治帝最不願看到的情況,想來定會極力阻攔此事。既然平治帝暫時沒有壓制湛王府的意思,沒準真會下旨將玉輕塵嫁入湛王府,以此拉攏湛王府,先將簡王府滅掉哦!”
“所以說,付出五萬騎兵可是一點都不冤枉!”簡珏面上卻絲毫不見怒意,反倒是點頭自誇,認爲自己這步棋走得極其漂亮。
“哼,你倒是大方!”尉遲鋒沒有看到簡珏生氣的模樣,信心大受打擊,不由得冷哼一聲。
聞言,簡珏淺淺一笑,臉龐梨渦若隱若現、目光卻熠熠生輝,自信滿滿道:“騎兵離開大漠便沒了用處,即便讓平治帝知曉又如何,還不是得留在北疆抵禦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