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太陽(九)
我們都習慣了僞裝,本來的面目讓誰都看不透。
其實我們都是那樣脆弱的孩子,卻倔強地說自己堅強。
笑容和高調,只是一層保護色。
脫掉了外殼,我們依然很孤獨。
有的人,明明很敏感,卻裝出一副神經大條的模樣,明明很脆弱,掛在嘴邊的卻成天是堅強。沐檸就是這樣的女孩。檸檬草啊請你告訴她,無憂無慮到底有多難。
在鬱萊三番五次的追問下,她終是要緊牙關沒有說出來。
放晚學的時候,空氣裡開始彌散起淡淡的霧,淒寒的夜風,和沉沉的霧靄暗示着初冬的到來。行人身上的衣服漸漸的臃腫和厚實起來。風隨意地撩起人的頭髮,寒意襲如肌膚。
鬱萊的左手挽着沐檸的右手。她們習慣了這樣的站姿,沐檸站在左邊,鬱萊在右邊。彼此手心的溫度,一點點暖和,就像初冬裡的小太陽,即使凍結成冰也泛着點點的暖意。
“沐檸,你最近真的很不開心呢……”
“哦?有嗎?”沐檸撓撓頭髮,笑着看她。
“有些事,你應該說出來,我們是朋友,而且……”鬱萊頓了一下。
“而且什麼?”
“這是關於我的事情,我更不願意被隱瞞,這樣會令我更加不安你知道嗎?”
她感覺氧氣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一瞬間竟有些想要暈倒在地的感覺,“難道……你都知道了嗎,你怎麼會知道?”
“姨媽告訴我了。我向她乞求了很久,她終於拗不過我。”鬱萊說着,嘆一口氣。
“對不起,我不想隱瞞你什麼的,我只是怕……怕你知道會受不了,我不想看見鬱萊姐傷心的樣子,所以,我想永遠幫你藏住這個秘密。”
“我們是朋友,最好最好的那種!”鬱萊只是這樣回覆她,再不說話。
我們是朋友。盡在不言中。
許久。
“鬱萊姐,你打算怎麼辦?”
“我曾經以爲她可以這樣自然,這樣問心無愧地留下我和爸爸,我會很恨很恨她,可是我沒有,聽到她重傷昏迷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炸了。爸爸也一樣,他對於這樣一個女人絲毫沒有埋怨,他說,他們都明白分離只是因爲彼此的不和,這是一個正確也必然的選擇。在知道我媽受傷還是義不容辭地跑去看她。所以我更沒有資格說恨。”
“我要去看她,去她住的醫院。”她說。“很多時候,我會無意間看見爸爸的皺紋,他的笑容裡夾雜的皺紋,笑起來很讓人心酸的,還有他擔憂的時候的眉頭,和媽媽離婚以後,他就總是在擔憂,怎麼養活我,和如果有一天他不能給我快樂的生活怎麼辦……”
“鬱萊姐,我陪你,我陪你去看你媽。”她們靠近一些,嗅到彼此幽幽的髮香。
“可是你的腳……”
“沒事。”她堅定地看着鬱萊的眼睛。某種憂鬱色。
週末。
遠方醫院安靜的病房裡容納了許多沉默的人。他們的表情看上去那樣呆滯與憂傷。鬱萊的爸爸又皺着眉頭,坐在他前妻的身旁,就這樣看着她,不說話,一旁看着的還有白阿姨。他們的表情,大抵是一致的沉重。
鬱萊和沐檸推開醫院的房門,低低的一聲“吱——”引來了屋內人的視線。鬱萊朝他們點了一下頭。
她看見媽媽安靜地躺在牀面上,緊閉着眼睛。她在睡覺,或者昏迷。頭上纏着乾淨的白紗布,有的地方滲出點點腥紅。她的皮膚那樣白皙,也許是蒼白,可以襯托出她漂亮的眼睛和睫毛。此時她像個沉睡的天使。
“媽,我終於又看到你了。我不怪你,我一點都不怪你,所以你可不可以快醒來。”鬱萊很想說對她這番話,但坐在她的牀邊依舊沒有說出口,她看着好久不見的媽媽,她的眉眼,她臉部的輪廓和棱角,她頭髮的線條,都被鬱萊牢牢地刻進腦海。無言。
你知不知道,有些話,我很想告訴你,可是我怕你聽不見,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我希望看見我們肩並肩坐着,然後隔着最近的距離,我想偷偷地告訴你我想念你。等你醒來。
鬱萊的離開是在她睡醒之前。
臨走前她又看了一眼淡藍色的病房,半卷式的窗簾,讓整間屋子充斥了憂傷的藍色。她想把這抹記憶刻永遠儲藏。
在她睡熟以後到來,又在她醒來之前離開。每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