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澄在王府門口等到天黑,也不見有人出來。
白日天上落雷的事已經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下午林惜騰一死,流言蜚語更是直指林家人。
此時門口的小廝瞧着他都是帶着幾分畏懼的。
終於,盈棠從裡面出來了,瞧見他衣角都被雨水淋溼了,這纔不忍上前道:“林公子,時辰晚了,你先回去吧。”
“汝嫣呢?”林錦澄忙問道。
盈棠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微微咬脣,卻依舊沒告訴他真相:“小姐說,往後都不想再見林公子了,請林公子別再糾纏她。”
“怎麼會……”
“怎麼不會?”王暉遠從後面出來,冷冷睨着一直等着不走的林錦澄,越發不喜:“你與她本就是不同的人,縱然你現在提拔爲二品又如何?汝嫣嫁去你林家只會是受罪,你趕緊走吧,往後也不要再來找汝嫣,否則我必上奏皇上,說你仗着聖恩便做這等下流事。”
林錦澄面上微微染上些許寒霜:“我與王小姐清清白白,你既是她兄長,也該爲她名聲着想,不該說出這等話來。”
“哼,你倒是疼惜她,那就離她遠一些,我已經給她物色好了人家,不必你來操心。”說罷,呵斥這盈棠:“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去伺候小姐?”
“是。”盈棠不敢多留,悄悄看了眼林錦澄,也不敢在多說什麼什麼,趕忙走了。
林錦澄沉沉呼了口氣,王御史倒是願意見他,卻不想跟他說兒女間的親事,難道是嫌棄他不能保護汝嫣麼?等此番去西南,他若是能立下戰功,是不是能求皇上賜婚?
他這般一想,心裡便順了許多,看了眼府門緊閉的王家,這才轉身離去。
王汝嫣已經病了好幾日了,盈棠回到小院時,她睏倦的倚在暖榻邊休息,聽到響動,才睜開眼看着盈棠:“怎麼樣,給錦嫿送去消息了嗎?”
盈棠不敢看她的眼睛,點點頭:“送了,小姐,林小姐接了聖旨去長樂庵了,怕是也沒法來見您。”
“是嗎?”王汝嫣又咳了起來,盈棠慌忙遞了茶水來,待她緩過氣,才勸道:“小姐,林家如今的確是多事之秋,咱們老爺爲官清廉,也能幫林家,卻哪裡捨得您嫁去林府受苦,您就死了這心吧。”
王汝嫣微微搖頭,拉着她的手,腦子裡想的卻是林錦澄,初見他便是清雋儒雅的公子,再見時又見他的男兒氣魄,只淺淺笑起來:“他那樣好的人,便是吃苦我也甘之如飴。”
“可是……”
“好了,等我病好了,我自己去,爹孃總不能把我關一輩子。”王汝嫣一想到這兒,便眼睛亮亮的,又咳了幾聲才倚着暖榻沉沉睡了過去。
盈棠替她蓋好被子,看她面上還帶着笑意,眼眶紅紅的走了出來,瞧見早已經站在門口不吱聲的王暉遠,行了禮:“公子,您就成全小姐……”
“啪——!”
王暉遠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在她臉上,壓低了聲音斥責道:“林家是什麼人你清楚嗎?我這麼做都是爲了汝嫣好,你若是害她,我現在就能活活打死你。”
“奴婢不敢。”
“不敢就記清楚,一個字也不許多說。”王暉遠深深朝屋子裡看了眼,原本溫和的眼睛陰翳眯起,轉身而去。
林錦嫿此時一路坐馬車到了長樂庵。
長樂庵跟普濟寺一樣,都是有皇家加持的寺廟,裡面修行的姑子大多數是以前宮裡放出來的罪妃,平時香火一般,來的人也少。
上山的路她是自己走上去的,因爲她要看看地形,等爬了百十來個臺階到山頂後,便見庵裡的師太老早就在等着了。
“施主。”她幾步上前見禮,面貌圓潤慈善,瞧見林錦嫿也並無多打量。
林錦嫿笑着還禮:“接下來三日,還要麻煩師太照顧了。”
主持師太法號敬恩,聞言,只側身看了看一側的姑子,對其中一個看起來年輕不少的姑子道:“這位是敬禪,便由她來料理小姐的起居。”
林錦嫿上前雙手合十見了禮,那姑子一眼掃在林錦嫿的臉上,而後是她身上這條成色極好的月牙白綢裙子,慢慢垂下眸子笑道:“廂房已經備下了,林小姐這邊請。”
林錦嫿倒沒多想她的目光,廟裡常年清苦,她看起來年歲不過二十,正是方興未艾的的年紀,對好看的東西多看幾眼也是正常。
到了廂房,敬禪又看了看其他的婢女,林錦嫿一共就帶了不超過十個人來,採兒墨雪在身邊伺候,車伕和其他婢女則都留在了山下。
她見只有他們主僕三個女眷,笑道:“時辰不早了,林小姐早些休息,明日清晨再出來誦經。”
林錦嫿點點頭,她便走了。
等人一走,採兒倒是奇怪道:“這女子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說她誠心禮佛,可她面上還敷着脂粉。”
“許是愛美之心,咱們只提防着些,且不必管。”林錦嫿說完,讓人關好了房門才道:“採兒在隔間歇下,關好門窗,我與墨雪明日一早再回來。”
採兒知道小姐現在跟以前不同了,只點點頭,擔憂道:“小姐,您可小心些。”
林錦嫿見她自責又怯怯的樣子,知道她是擔心自己,笑着頷首,又囑咐她一番,這纔跟墨雪往外而去。
來時她看過山路了,除了上山的一條大道,繞過廂房往後還有一條小道直通山下。
她們徑直往小道而去。
山間樹林茂密,尤其是這二月末的天兒,春雨一過,細嫩的樹葉青草都冒了出來,讓這林子越發濃密,便是有人穿行也看不清。
她們小心翼翼往山下走,走到快一半時,墨雪忽然停下腳步,林錦嫿也忙停下:“怎麼了?”
“噓……”墨雪微微皺眉,朝一側看去,那兒有一棵參天古木,古木後發來疑似男女哼哧哼哧喘氣的聲音,但仔細一聽,又不像是在乾重活兒,女子的喘氣聲彷彿山路十八彎,每一聲最後還帶着一把小勾子,勾得人心癢癢,男人則更多的是滿足。
墨雪聽了一會兒才聽明白,林錦嫿卻是瞬間瞭解這二人在做什麼。
她拉住墨雪,看着她搖搖頭,不打算參與這場私會,然而那男人卻忽然開口了:“小美人,你答應我的事兒什麼時候辦妥?”
“您就放心吧,您是王爺的人,王爺讓你傳的令,奴家哪有敢不應的?”她說到這兒,男子的力道似乎大了些,讓她又是一聲山路十八彎的喘。
林錦嫿頓下腳步,京城現在炙手可熱的王爺就兩個,一個趙闞,一個趙懷琰。
她看了看墨雪,墨雪望着她晶晶亮的眸子有些猶豫,若是王爺知道她帶着小姐偷看人做這事兒,八成要殺了她。
“墨雪……”林錦嫿輕喚出聲,墨雪無法,只得上前帶着她輕輕一點足尖,兩人便閃身到了古木的樹杈上,樹木茂密,加上黑夜掩護,若非底下的人擡頭仔細瞧,根本瞧不出端倪。
二人才上樹,便瞧見底下纏在一起的身子正不可描述,墨雪的臉當即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然而還不得不細細盯着去看這兩人到底是誰。
林錦嫿耳根也微微有些熱,底下的動作彷彿都撼動了樹木,樹葉發出輕微聲響來,那男子終於喊出女子名字:“敬禪,等你辦完這事,我一定接你還俗,嫁給我當美妾。”
敬禪嬌嗔一聲,倚在他懷裡:“奴家瞧清楚了,她就帶了兩個侍女在身邊,依王爺所說,這幾日半夜定要悄悄溜出去呢,你們找藉口帶人去搜,一定能搜到。”
那男子一聽,瞧着時辰不早,也顧不得美人在懷便直接站起身穿好了衣裳:“我立即帶人去看。”說罷,匆匆跑了,留下敬禪一臉懵逼的愣在原地。
林錦嫿跟墨雪對視一眼,均是皺眉,沒曾想趙闞竟還備下這一招,看來今晚是走不了了。
墨雪會意,直接帶着她快速往山上而去。
採兒在她們離開後根本沒睡着,翻來覆去,終於見到外面忽然一片火光。
她忙趴到窗戶邊去看,便見一大羣人舉着火把就來了。
她心頭一驚:“這可怎麼辦……”
“別怕。”
窗戶吱呀一聲響,林錦嫿已經跟墨雪回來了。
採兒驚喜不已:“小姐,你們沒走。”
“走到一半回來了。”林錦嫿笑了笑,趕緊回去換了衣裳。
墨雪則依舊紅着臉立在一側不出聲。
沒多久,外面便出現了敲門聲:“林小姐可在?”
是主持敬恩的聲音。
墨雪冷着臉上前一步道:“何事?小姐歇下了。”
“晚上有人發現刺客,想進來搜查。”敬恩繼續道。
林錦嫿換好衣裳出來,隔着門看到落在門上的身影,這個敬恩,她原本還以爲是個好的呢。
墨雪繼續道:“我家小姐現在正歇着,這兒沒發現刺客,師太請回吧。”
“刺客武功高強,傷了林小姐可就不好了……”敬恩在外道,彷彿非要開這個門見見林錦嫿不可。
林錦嫿走到窗戶邊,看了眼一側的茶壺,對採兒挑挑眉。採兒眨眨眼,便見林錦嫿忽然將窗戶推開,又一把摔了茶壺,才猛然會意,朝着門外大喊起來:“有刺客!”
話落,敬恩二話不說,領着人就直接闖了進來,正好看到站在窗邊不遠處裹着披風面有懼色的林錦嫿:“林小姐,這是……”
“有刺客。”林錦嫿驚恐的指着窗戶:“一身黑衣的刺客,往那邊跑了。”
敬恩身後跟來一羣舉着火把的人,聽到這話怔了,真有刺客不成?
墨雪看着敬恩怔住不動,心中冷笑,面上卻只道:“師太,還不去追刺客?”
敬恩反應過來,忙點頭,纔看着林錦嫿道:“林小姐,多有打攪。”
“這廟雖小,卻都是先帝的妃子們,縱然有罪也輪不到刺客在此行兇,師太請放心,明日我便會上奏給皇上。”林錦嫿好似緩過了氣一般,看着她道。
敬恩師太面色微微一滯,只勉強笑笑,這才趕忙帶着人走了。
等他們一走,林錦嫿這才鬆了口氣,看了眼墨雪:“那敬禪不必留了。”
“是。”墨雪頷首,看了眼開着的窗戶,快步離去。
夜裡。
趙闞正等着寺廟傳來消息呢,他越發瞭解林錦嫿,如今林惜騰的死看似和她沒關係,但她八成用了手段,如今林端被氣得還剩一口氣,林惜玉還活得好好的,她必然不會輕易罷休。
正等着,小廝從外頭進來,身上的雨水還未拍乾淨便跪在地上道:“王爺,火器庫已經被人燒了,還有豫州知府,被寧王查出貪墨之案,更包庇火器庫私建,先斬後奏的抓了他,聽聞寧王現在已經入宮請旨去了。”
趙闞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才咬牙切齒擠出話來:“趙懷琰……他究竟知不知道製造一個火器庫要多少銀子,他竟然說燒就燒了!還把豫州知府也給抓了!”
“奴才還聽說,寧王還打算要抄他的家呢。”小廝繼續道。
趙闞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讓人立即備馬,本王要入宮面聖。”
小廝一聽,提醒道:“王爺,德妃娘娘說皇上這段時日心情不大好,你不宜入宮。”
“不入宮,難道還要坐以待斃麼。好一個趙懷琰,敢毀我火器庫,本王以你誓不罷休!”趙闞難得這般生氣,當即便提步往外去了。
馬車一路狂奔到了皇宮,不過他纔到了宮門前,就有人在等着他了。
他掀開馬車簾子看着眼前的人,冷冷一挑眉梢:“九皇弟,你在這兒,難道是要替大皇兄當傳聲蟲?”
趙傾桃花眼微微一眯,淡淡看着馬車上高高睥睨着自己的人,嘴角揚起,只恭謹笑道:“臣弟來此,只是想告訴三皇兄,現在不是入宮的好時候。豫州知府的罪乃是證據確鑿,你去了,若是替他說話,豈不是正中大皇兄下懷?”
趙闞聞言,倒是不解趙傾這話什麼意思了,諷刺看他:“怎麼,趙懷琰的跟屁蟲,真的叛變了,開始來本王這兒通風報信了?”
“臣弟只是覺得,都是親兄弟,沒必要鬧得如此,只是臣弟能力有限,勸不動大皇兄,只能來勸三皇兄了。三皇兄此番來,必然是怒極而逞一時意氣,但後果是什麼三皇兄可知道?父皇的喜歡不多,失去一點可就少一點了,三皇兄若是能隨着大皇兄一起揭發那貪墨的豫州知府,只怕更有利。”趙傾說罷,又行了一禮:“側妃病了,臣弟便不多陪皇兄說話,告辭。”說罷,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離開了。
趙闞見他如此,方纔還要衝進皇宮去的心思一下子猶豫起來。
一旁小廝見他猶豫,道:“王爺,九皇子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沒有心機城府的人。”
“本王自然知道,只是……”趙闞朝他離開的方向看去,寒聲道:“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興許他真的有意投奔本王?”
想罷,才鄭重遞了消息到宮裡請求面聖,但面聖的內容卻是如趙傾所說,是揭發豫州知府之事了,不過等他到了皇帝的養心殿,才發現趙懷琰並不在這裡。
他怔了怔,看着還在批閱奏章的皇帝,道:“父皇,大皇兄他……”
皇帝眉心微微一擰,睨他一眼:“你大半夜來朕這兒,是爲了見你大皇兄的?”
“兒臣不敢。”趙闞忙躬身,卻微微咬起牙來,他還真以爲趙傾是要幫他,看來不過是跟趙懷琰一起算計了他。
皇帝睨了他一眼,又垂眸去看手裡的奏章:“你說你要揭發豫州知府貪墨,現在說吧……”
趙闞手心微微一緊,擡眼看他:“難道父皇沒有接到大皇兄的消息……”
皇帝將手裡奏章重重往桌案上一拍,寒聲呵斥道:“你說是不說!你這麼晚過來,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趙闞忙跪在了地上,心裡卻已經是後悔萬分。趙懷琰只怕根本沒有以貪墨罪抓豫州知府,反倒設計了自己來說,到時候便變成了他出賣自己人。
他死死咬牙,但現在父皇盛怒,他哪裡還敢打馬虎眼,只能將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此時趙傾的馬車裡,趙懷琰已經閉目養神,等馬車陡然停下,才幽幽睜開:“本王答應你的事,便不會食言,你無需猜忌。這天下之主的位置,從一開始,本王便沒在意過,只要她安好。”
趙傾早已沒了方纔面對趙闞時的邪氣和放鬆,只看他:“大皇兄……”
“往後有事,不必再親自找我,尋高稟即可。”說罷,淡淡下了馬車,上了早就停在路旁的另一輛黑色馬車離去。
趙傾眼睜睜看着他離開,整個人忽然就如同陷入了黑暗中一般,陰暗而沉默,直到天色將明,才冷淡看了眼趙懷琰離開的方向,下了馬車往皇子府而去。
天色大亮時,長樂庵也發出一聲慘叫。
慘叫的人是庵裡負責灑掃的姑子,本來要去後山打水,纔來便看到了赤身裸體被扔在了草叢裡的敬禪。
尖叫聲同樣也驚醒了昨日找了半宿刺客的主持師太敬恩。
她匆匆趕來時,看到這番場景,只囑咐灑掃姑子道:“把人拖下去埋了,不許聲張。”
“可是……”姑子不忍,敬恩一改之前的和顏悅色,瞪了她一眼:“快去!”
姑子不敢跟她對着幹,忙應聲去辦了。
墨雪早上去端齋飯時便聽到廚房的姑子們正在小聲議論此事,想起昨晚敬禪鬆鬆垮垮穿着衣裳準備回來時的樣子,嘴角淡淡勾起,提步往林錦嫿所在的廂房而去。
林錦嫿聽到墨雪傳來的消息,只笑了笑,看了看時辰不早,用過早膳後,便直接去誦經了,至於今日的京城,不必想也知道很熱鬧。
鄭如意已經被關在家裡好幾日了,她孃的頭七尚未過去,家裡便撤了靈位。
鄭萊還沒有從大牢裡回來,鄭老夫人更是沒給她幾分好顏色。
這會兒坐在花廳裡,看到特意過來的鄭嬌嬌母女,又是驚喜又是恭謹,只道:“你們還親自過來,有什麼話傳我去說便是了。”
“老夫人客氣了。”鄭夫人瞧不上她這伏低做小的姿態,只簡單幾句將來意說了:“我是瞧着如意跟千戶劉大人家的兒子極爲相配,這才特意來說上一說的,不過嫁不嫁,可還要看老夫人的了。畢竟我的嬌嬌年歲也漸漸大了,我不想到時候她議親時,還有人拿如意來做說辭折辱嬌嬌。老夫人,這話我說的可明白?”
老夫人微微一訝,且不論劉千戶不過區區六品,而且他兒子還是個傻子,聽聞小妾倒是納了好幾個了,生出來的還是個傻子。
鄭嬌嬌也跟着道:“鄭如意如今名聲盡毀,我聽說昨兒那敗壞婦德的林家周姨娘,連死了都被雷劈,可見天理不容,老夫人若還是將她好生養着,豈不是違背天理?倒不如成全了這好事,就當是給鄭府沖沖喜,鄭將軍也好早些去了這黴氣從大牢裡出來不是。”
鄭老夫人一聽去黴氣,倒是有幾分動搖了,而且說不定把鄭如意嫁了,兵部尚書還會幫忙呢。
她立即笑道:“我覺得這事兒可行是可行,但她父親不在,我做不好這主。”
“您要做不好這主,去不了這黴氣,鄭將軍怕是出不來了。”鄭夫人端着茶盞輕輕珉了口,發現竟是一碗的碎茶渣,不由擰眉,半分與她周旋的興致也沒了,直接就起了身來:“罷了,我話也說了,做不做就隨你的意思吧。”說罷,直接高傲帶着鄭嬌嬌離開了。
鄭老夫人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就變臉了,忙起身揭開她的茶蓋一瞧,不由暗罵端茶的婆子:“尋常我們喝這便宜茶也就罷了,你怎麼能給她們……”
婆子低頭任由她罵,心裡卻直犯嘀咕。自己小氣摳門,這會兒倒是怨她了。
老夫人罵着罵着,忽然一頓:“那劉千戶的夫人跟端慧公主和定南侯夫人好似有幾分交情?”
“是有些交情,前些次的宴會她可都去參加了呢。”婆子忙道。
“這麼說,把如意嫁過去,倒不是不行。”說完,忙道:“去備下轎子,我要去劉府。”說罷,匆匆往外而去。
她一走,這消息很快傳到了鄭如意的耳朵裡。
她氣得攥緊秀拳,微微咬着牙捂着肚子,對旁人道:“你們都先下去。”
丫環們樂得不伺候,趕緊走了。
鄭如意等人一走,這才微微垂眸看着自己依舊平平坦的小腹死死咬牙,她得想辦法儘快嫁給景王才行,否則老夫人一定會將她嫁給劉府那個傻子的,而且她貞潔也已經不在……
這般想罷,趁人都出去後,這才花了銀子買通後院的婆子,悄悄溜了出去。
林錦嫿上午誦經,下午便接到林錦澄已經出發了的消息。
下午回到廂房還來不及傷感,便見有意外的人來看她,看着坐在自己花廳中倨傲不可一世的人,再看了看與她一道過來的老夫人,心中有了數,只上前見了禮:“見過公主殿下,不知這位老夫人是……”
“我是駙馬的母親。”老夫人倒是十分和氣,眉眼間染着愁苦,卻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一身褐色錦衣,看起來十分乾練。
林錦嫿知道駙馬姓凌,立即行了禮:“凌老夫人。”
“林小姐快請起,這次來,還是想請你幫個忙。”凌老夫人客氣的說着,一旁端慧的面色卻是更加難看了,但竟也忍着,一個多餘的字都沒說。
“老夫人請說,錦嫿能幫忙的,一定盡力。”林錦嫿知道端慧處處給自己使絆子,但凌老夫人與她不一樣,凌家更是與她不一樣,她沒必要多得罪一個人。
凌老夫人見她並不推脫,心微微鬆了些,只嘆了口氣,才道:“我來,是想請你給我兒看看病。”林錦嫿的醫術在京城已經傳的神乎其技了,尤其是魯御醫都沒看出來的病,竟是她一副藥給治好了。
林錦嫿頓了頓,才道:“魯御醫醫術高超,老夫人怎麼不請魯御醫看看?錦嫿只是略通醫術,怕是才疏學淺,反而延誤了病情。”
“怎麼會呢,鄭家小姐你一副藥就能治好,之前宮中的嘉嬪娘娘身子素來弱,也是你幾幅藥給調養好的,我信你。”凌老夫人看着她溫和笑道。
端慧見林錦嫿不應,只輕哼一聲:“怕是真沒幾分本事,去了反而要露狐狸尾巴。”
凌老夫人聽這話,眉頭當即皺了起來,看了她一眼:“公主,這話不是你這樣的身份能說的。”
老夫人語氣不嚴厲,端慧卻當即憋青了臉,愣是沒再多說。
林錦嫿看着這陣勢,知道今日是非去不可了,倒也沒再推脫,只笑着點點頭:“不過皇上令錦嫿在此祈福……”
“不妨事,我先接你過去,明兒一早再送你回來。”凌老夫人見她答應,直接就站起了身來。她膝下就駙馬一個獨子,凌家也算是前朝功臣,可自從取了端慧後,府裡便子嗣凋敝,她不想這麼個兒子就這樣去了,雖然林錦嫿是女子,但只要有希望,她就要試試。
林錦嫿看她眼裡欣喜的樣子,也顧不得一側端慧滿臉的不喜了。
簡單收拾了下,跟主持師太說了聲便隨着凌老夫人直接下山去了。
從這兒到京城不算遠,再到公主府又走了半個時辰,到時已經是傍晚了。
公主府不小,皇帝就這麼一個同胞妹妹,所以當初她下嫁,特意命人造了一個大院子給她。
從入府再到見駙馬爺,中間是乘着小轎子走了半刻鐘纔到的。
一到院子門口停下,端慧便指着剛從裡頭出來的丫鬟罵了起來:“這水都涼了,你想凍死駙馬嗎?”
丫鬟當即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只是駙馬不想要熱水……”
“他不想要你就不給?不知道先照顧他的身子?”端慧氣得眼睛都紅了。
凌老夫人暗暗嘆了口氣,上前道:“行了,一個丫鬟而已,先進去看看吧。”她知道端慧心疼她兒子,但真是跋扈又霸道慣了,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端慧沒反駁,只冷冷瞪了眼丫鬟,才快步往裡去了。
林錦嫿跟在後面,看了眼端慧面上的焦急不像假的,倒想起前世她跟駙馬的結局了,不由有些唏噓。
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一道虛弱的男聲傳來:“你也照顧我一天了,下去歇着吧。”語氣溫柔,林錦嫿只聽這聲音便知定是個性子極好極溫和的人。
端慧一進屋便快步走了過去,看他面色白的沒有血色,眼眶發紅,卻只咬牙道:“你還管她做什麼,她照顧你是應該的!”
“端慧……”
“你是不是就想着死,死了以後就再也不必見我了。”端慧衝他怒道。
端慧這模樣,仿若二十多的小姑娘,她皮膚保養極好,如今雙目通紅泫然欲泣的模樣,也讓人多了幾分可憐。
駙馬朝她伸手,只好脾氣笑道:“我不會死的。”
“你敢死死看,我一定扒了你的墳!”端慧的手微微顫了顫,卻一把將他伸來的手打開了。
凌老夫人見狀,這才上前在駙馬牀邊坐下,柔聲道:“我請了林小姐過來,先讓她把脈吧。”
“林小姐……”駙馬擡眼朝林錦嫿的方向看去,見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倒也沒說什麼,只笑着把手放在一側:“勞煩你了。”
林錦嫿看着他氣若游絲的樣子,垂眸上前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她記得前世駙馬沒這麼早死,不過一直纏綿病榻倒是真的。
就這一會會,他又咳了起來。
林錦嫿收回手,心裡已經有了論斷。
“林小姐,可有結果了?”凌老夫人見她收回手,略有幾分焦急問道。
端慧卻只冷哼一聲:“她能看出什麼來?就算會點醫術,如何比得御醫。”縱然這樣說,她的餘光卻一直落在林錦嫿身上,帶着希冀。
林錦嫿起身見禮,纔回道:“駙馬咳嗽綿延數月,心虛脈細,因肝虛而頭眩,看似是肺癆初期之症……”她話未說完,端慧便好似失望一般,撇過了臉去藏着眼裡的淚:“本宮就知道你根本看不出什麼別的來,其他太醫也是這般說的,可當肺癆治了這許久,爲何絲毫不見成效?”
凌老夫人也有些失望,腿微微發軟的跌坐在了牀邊。
駙馬倒是尋常,只淺笑道:“來這世上走了一早我早已滿足……”
“你滿足了,我跟未野呢,我們孤兒寡母怎麼辦!”端慧有些失控。
凌老夫人眼眶也跟着微微發紅。
駙馬只看着她笑道:“端慧,你性子強,可以帶好未野的。”
“混賬!”端慧衝他怒喝。
林錦嫿眨眨眼,趁着戰火蔓延開時,忙接下道:“雖看似是肺癆之症,但除卻心肝具損外,駙馬因肺熱而染上寒熱,脾虛食少,加之腎虛,乃是五臟俱損,用一般藥自然治不好。”
她語速說的比較快,就怕端慧再打斷,然後跟駙馬爺互相傷害,最後再波及到她。
她話音才落,幾人均是怔了半晌,還是凌老夫人先回過神,拉着她的手輕聲問道:“林小姐,你有法子治?”
“駙馬五臟俱損,但還沒有到最壞的那一步。取熟女貞三錢,大白芍二錢……”林錦嫿很快說出了藥方,前世她曾爲了替德妃治病,沒日沒夜的翻看藥方,加之她記性好,所以絕大部分都記得很清楚,不過駙馬這病前世也是魯御醫看出來了的,只是延誤太晚,已經病入膏肓沒得治了。
凌老夫人聞言,忙讓人去抓藥。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三日內症狀會有減輕。駙馬的飲食要素淡,待症狀好些後再進補,否則虛不受補,反受拖累。”林錦嫿又囑咐道。
凌老夫人連忙點頭,看着林錦嫿感激的不知說什麼好。
正說着話,凌未野從外頭進來了。
他進來看到林錦嫿時,嚇得小臉都白了,忙快步跑到了駙馬身邊:“爹爹。”
端慧這次沒再說話,只沉着臉站在一側看着凌未野跟駙馬親暱。
凌老夫人親自送了林錦嫿出來,讓人給她安排了最好的廂房住着,走時還道:“這次實在多謝林小姐,端慧對你態度不善,原是因爲當年與你孃的一樁舊事,她性子跋扈,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纔好。”
林錦嫿自然只能大度笑笑。
凌老夫人活成人精的人,看她淺淺一笑,也只笑着頷首,出了院子便對旁人吩咐道:“凌莫現在任西南總兵?”
“老夫人怎麼忘了,舅爺正是得公主舉薦,纔去西南當了總兵的。”丫鬟扶着她笑道。
老夫人拍拍額頭,笑着搖搖頭:“方纔高興壞了,自己弟弟在做什麼都不記得。你拿我的名章,再寫封信,讓他沿途好生照料林家公子。”
丫鬟知道老夫人這是要報答林小姐呢,點點頭應下。
林錦嫿站在房門口,墨雪耳力好,聽到她們主僕的話,這才轉頭去回了林錦嫿。
林錦嫿有這意外之得,一顆心也安定不少:“只希望哥哥這次能順利。他跟袁郡主離開我都未能去送行,不知汝嫣去了沒有。”
“王小姐心慕公子已久,想來一定回去的。”採兒在一側安慰道,王汝嫣的事兒她早就白蘭說過無數次了。
不過說起白蘭,林錦嫿心裡彷彿隔了一道疤。
她到房間歇下,只等着老六跟墨風的消息,希望他們能找得到白蘭纔好。
她在這兒想着白蘭,白蘭也在掛記着她。
幽暗潮溼的地牢裡,老鼠在地上那滿身是血的女子身上爬來爬去,女子還沒死,卻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驅趕了。
晚飯是一頓餿了的饅頭,她餓極了才顫顫伸出手去拿那饅頭,餿了也沒關係,反正她已經嘗不出味兒了。
咬了幾口,嘴裡乾的實在咽不下去,她才又全部吐了出來。
“不想喝水嗎?還有山珍海味,還有榮華富貴,這可是你做丫鬟,一輩子也都不到的。”
涼到骨子裡的聲音傳來,白蘭驚懼擡起頭只死死盯着他:“你說過會幫我的……”
“幫你什麼?殺了鄭如意,讓你嫁給林錦澄麼?”漠然的聲音繼續:“可我讓你做的事呢,你怎麼不幫幫我?我只要你幫我騙騙林錦嫿你都不願意。”
“九皇子……你說過不會傷害小姐的。”白蘭雙目泣血,她那日本不知道公子被鄭如意騙得差點失了身子,更不知道鄭如意早已跟景王苟合,可小姐不喜歡見她跟公子在一起,所以她才答應突然找上門的九皇子,幫他對付鄭如意,對付景王的,卻沒想到他先要讓自己去騙小姐,騙她自己是被景王抓走的,讓小姐爲了自己去跟景王撕破臉,這樣景王就會跟寧王殿下撕破臉了。
“我的確不會害她。”趙傾冷淡看着撲在腳邊的女子:“否則好幾次我都可以殺了她,但我沒有。”那樣的女子,留在身邊豈不更好?而且趙懷琰的東西,他就更想要。
“我不會相信你的……”白蘭不笨,小姐遭遇這麼多,都是這些大人物從中算計。他騙了自己,他一定會害小姐。
“我因爲你,做了這麼多佈置,他們都已經懷疑是趙闞,都已經找到景王府去了你知道嗎?可你偏偏不肯幫我。”趙傾桃花眼染上涼意,嘴角卻微微揚起:“不過沒關係,你死了,也一樣能幫我,雖然效果比不上你親口跟林錦嫿……不,趙懷琰稱她爲嫿兒。嫿兒若是親耳聽到你說,是趙闞害死了你,那就完美了。”
“你死了這條心吧……”白蘭死死咬牙,她已經一時糊塗誤信他人,她不可能再犯一次錯的。夫人將小姐交給她照顧,她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小姐出事。
趙傾眸子微微一暗,素手抽過一旁侍從的劍便直接穿透了她的心臟,看她瞪着眼睛看向自己,冷漠轉身而去。
“公子……”白蘭眼裡的血淚已經流了下來,她好想再見見小姐,跟她說句對不起,也好想再見見公子,告訴他,我愛你。
可她再也做不到了。
公子,公子,若有緣,白蘭來世還做你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