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嫿等送走趙懷琰後,才獨自坐在了院外涼亭裡默默出神。
墨風跟楊媽媽遠遠看着,有些擔心:“媽媽去替小姐拿披風來。”
楊媽媽知道她有話要跟小姐說,也識趣的應聲退下了。
墨風看着人走後,這才上前,看着衣着單薄的林錦嫿,輕聲道:“小姐,茶涼了,奴婢去替您換一盞熱的。”
林錦嫿看着遠方灰濛濛的天,陰雲密佈,好似風雨欲來,聽到她的話,淺淺一笑:“好。”
墨風見她肯說話,稍稍鬆了口氣,這才道:“奴婢多嘴一句,德妃娘娘畢竟在宮中這麼多年,所培植的勢力不少,能跋扈囂張這麼多年,更不僅僅是因爲皇上的寵愛,往後去,您可還要小心些。”
“我明白。”林錦嫿怎麼會不明白,她都活了兩輩子了。
頓了頓,纔看向墨風:“之前讓你囤藥材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墨風見她主動問話,淺笑:“已經辦妥了,而且給各個掌櫃留了消息,說那些藥材一旦有新進的,立即送到奴婢指定的地方去。只是那掌櫃說,這些藥材不常用,一年半載也難得進一次。”
“嗯。”林錦嫿點點頭,垂眸看着面前的冷茶,也不介意端起嚐了一口,茶的澀味從舌尖傳入骨髓,入口雖苦,回味卻是甘甜。
她起了身輕聲道:“這幾日我們暫且不要有所動作,等再過半個月。”今日德妃來鬧,想必也會讓人盯着自己,這半月乾脆好生想想如何培植自己的人手纔好,處處仰仗趙懷琰,可有一日他沒能顧得上自己怎麼辦呢?畢竟他現在也是危機重重。
她這樣想着,人已經是慢慢走到了林麓之的房門前,聽丫鬟說人還未醒,她只覺得鬆了口氣,否則他要是知道今日發生的事,必然要大動肝火。
“今日發生的事,誰也不許告訴老爺和公子,知道嗎?”她淡淡吩咐着伺候的小廝。
這小廝也是常年跟隨在林麓之身邊的,一樣上過戰場,今年臨近三十了,爲人倒是穩重:“屬下明白。”說完,看着面前年歲小小的小姐,又有幾分擔憂:“小姐,將軍這麼些年在軍營中還是十分有威望的,也有幾個相交甚好的將軍,若是實在不行……”
“實在不行,還能謀反不成?”林錦嫿莞爾。
他微微一頓,忙低下頭:“屬下不敢。”
林錦嫿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但這時候皇上剛撤去父親的兵權,他們若再不懂事去找軍營裡的人,豈非是告訴皇帝,他即便撤了兵權,軍營的人還是聽父親的?這樣只會招來更大的禍患罷了。
“往後不必再提了,好生照顧父親吧,這幾日能不出府便不要出府了。”林錦嫿淺淺說罷,這才轉身走了。
天上不知何時開始飄起細雨了,隨着寒風飄落。
小廝瞧着林錦嫿獨自離去的背影,心裡都替林麓之心疼這個女兒,卻也只能嘆了氣轉頭回屋了。
林錦嫿剛到中廳,王汝嫣便跟王夫人急急來了,兩人步履匆匆的樣子,儼然是從另一個地方趕過來的。
王夫人一進屋,看到林錦嫿右臉還未消退的紅印,只輕輕嘆了口氣:“德妃這般爲難你一個女兒家,實在是過分了些。”她跟王御史一樣是不畏懼那些權貴的,只是爲了兒女,總還是小心一些,說話也不會太過分。
王汝嫣眼眶紅紅的,上前道:“我來時便聽人說了你那兩個丫鬟的時,好在寧王爺及時趕來,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德妃娘娘好歹也是後宮有頭有臉的人,怎麼能如此欺凌你一個弱女子呢。”
林錦嫿拉着她的手安慰輕笑:“你不必替我抱怨,德妃娘娘罰的是我,也怪我不懂事,當罰。”她朝外邊兒看了看,王汝嫣和王夫人會過意來,見她也沒打算利用她們對付德妃,好感又多了些。
王汝嫣還是關心林錦澄,卻不好意思問出口,紅着臉憋了半晌也沒出聲。
王夫人讓人去取了膏藥來,才拉着她坐下。見她神情平靜,心態也平和,倒是覺得她是個真聰明的,只輕聲道:“林府這段時間是非太多,你便留在這裡不要出去。”
“我也是這般想的。”林錦嫿感激的看了眼王夫人,知她是真心待自己好,頓了頓,才道:“若是外祖家還在就好了,不管怎麼樣,也算有個真心的親人。”
“徐家……”王夫人想了想,倒是珉脣笑起來:“你不說我還忘了,聽人說,徐家老爺已經寫了請願的摺子,想要回京來修繕祖墳,朝中也有不少大臣附議,讓皇上調徐家回京。”
“當真?”王汝嫣格外高興,徐家當年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若是徐家回來,林家那老夫人和大房還敢這樣欺辱錦嫿兄妹不成?
王夫人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爲娘還能說假話不成,之前你爹還唸叨,若是徐老爺回來,定要跟他下棋喝茶。”
林錦嫿聽得心裡也亮堂起來,卻又擔心德妃現在正恨自己,會不會因爲自己而遷怒徐家,反而在徐家頭上搞鬼?
她想了想,才爲難道:“徐家復官都是小事,我唯一擔心的,是舅舅回京,會不會也跟爹爹一樣。”
王夫人聽到這話,面上的笑容也停滯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德妃和趙闞一行人若是不想徐家入京,或是有更惡毒的法子,的確怕要出事。
王汝嫣也緊張起來,死死咬着嘴脣,眼裡都漫上了淚。若是沒有徐家相助,林公子只怕真要娶鄭家小姐了。
“娘……”
“王夫人,此番你能來,錦嫿已經十分感激了。今日之事,王家還是不要參與的好,王大人身在御史之位,本就危機重重,實在沒必要再攪和進這一趟渾水。”林錦嫿看出王夫人眼裡的猶豫,也不勉強,只笑着道。
王夫人的確是這個意思,王家能平安活到現在,也並不是全靠皇帝的信任。朝廷之事本就風雲詭譎,更別說如今已經慢慢牽扯到寧王和景王之爭了。朝黨之爭,乃是御史言官的大忌。
她見林錦嫿懂事,心裡越發感慨,只親暱拉着她的手無奈一笑:“這事兒我的確幫不上你什麼。若是能見到太后就好了,當年徐家老祖宗可是太后的手帕交,只是這麼多年,太后閉關不出誠心禮佛,除了佛事相關的,誰也不願意見了。”
王夫人說完便起了身,又轉頭讓人拿了二百兩的銀票來給她:“我能做的不多,你們一家三口才搬出來,手裡用度怕也不夠,這些你權當小用。”
林錦嫿聽明白了王夫人指點的話,也知她爲難,並不勉強,卻只笑道:“銀子我手上還有些,這銀子夫人不若用來買些藥。”
“藥?”王夫人不解,林錦嫿轉頭讓人伺候了筆墨來,很快寫好了一張藥方給她。方纔一進門便見她口乾內熱,時候嘔吐症狀,所以在她拉住自己時,順手就替她把了脈,乃是中懷抑鬱引起的經事不調。
王夫人看到藥方時還不解,旋即想起這幾日身子的不適,多少有幾分羞赫,縱使都是女子,女子帶下的病總是難以啓齒的。
她看着林錦嫿坦蕩的樣子,倒是無奈笑道:“你倒真是個好大夫……”她說罷,頓了頓,擡眼看她:“汝嫣的舅舅如今正任吏部侍郎,前段時日我母親重病,也是女子之病,不肯請大夫,不知道能不能請林小姐你幫忙。”
吏部侍郎?不正是管理官員調任之事的麼。
她淺淺一笑:“自然。”
“那好,過幾日得空了我派車馬來接你。”這樣既不算王家刻意跟德妃作對,又幫了林錦嫿了。畢竟王御史加上一個吏部侍郎,林家那老夫人也要安分些。
送走王夫人時,王汝嫣還有幾分不捨:“我娘說怕我留下,反而給你添了麻煩。等我回去,再給你送些藥材來。”她張了張嘴,到底沒好意思問出林錦澄的話來。
林錦嫿看她一張圓臉憋得紅彤彤的,如何不知,只低聲道:“哥哥和父親如今都好,至於那樁婚事,父親未同意,便是做不得數的。”
王汝嫣聞言,羞澀的垂下眸子趕忙告辭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墨風才輕輕笑道:“小姐這下放心了,聽聞那王夫人孃家那位老夫人,這麼些年還跟太后有些往來呢。”
林錦嫿眼睛眨眨,既如此,那這幾日可就有的忙了。
德妃當日回到宮中後,要去求見皇上,皇上卻根本不見她,一拖便是好幾日,直到上元節前夕。
當夜,林錦嫿趁着夜色悄悄到了九皇子府,墨雪身子不好,她便跟楊媽媽一道坐了馬車來的。
趙傾在後角門處見到她時,有些意外:“還以爲你不敢出門了。”
“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爲的。”所以她才能順利出來。
她跟楊媽媽一道隨着趙傾穿過幾道垂花門,才終於到了嘉嬪暫住的房間,這次沒見到側妃魏雲依。
她心中奇怪,倒也沒問,只上前跟嘉嬪見了禮。
嘉嬪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坐在暖榻邊正在繡花,見她來,只笑着命人將她扶起,才道:“之前聽聞德妃去你那兒鬧了,你可有事?”
“多謝娘娘關心,臣女還好。”她淺笑道。
趙傾自然的坐在嘉嬪一側,桃花眼微微眯起:“林小姐數一數二的聰明,德妃雖然也聰明,這麼多年卻早已被父皇慣得驕縱任性無法無天了,若不是大皇兄去得早,林小姐這些小聰明怕也用不上。”
林錦嫿莞爾,垂眸應道:“以前都怪臣女魯莽。”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趙傾簡單一句,見嘉嬪瞪來,才笑笑沒說話,叫人端了繡凳來給她坐下。
林錦嫿這纔開始給嘉嬪把脈,一邊把脈一邊聽嘉嬪道:“王夫人是個良善的,滿朝文武的夫人裡,就她的性子最好,不過我見她也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
林錦嫿眸光微跳,她忽然提王夫人,是要暗示什麼麼?
她沒問,嘉嬪見她會意,才繼續笑道:“王家的女兒歲數我記得跟你一般大的年紀?”
“名喚汝嫣,跟臣女一般大的年紀。”林錦嫿應道。撤下手才道:“娘娘脈象已趨於平穩,接下來換一種普通的藥方,每日煎三幅,三罐熬成一碗,服下即可。”說罷,轉頭去寫藥方。
嘉嬪見她這般沉的住氣,面上笑意越發大了,只道:“你兄長與鄭家的婚事,未嘗是一件壞事。王小姐的良配,皇上心裡一定早就有數。”王御史是皇上最看重的大臣,他兒女的姻親皇上一定會重視,若是王家跟此時風口浪尖的林家聯姻,皇上一定要疑心上王御史,那以後朝廷上唯一能說真話的人也危險了。而鄭家卻不同,鄭將軍想要踩着林家往上爬的心,路人皆知,皇帝也知,若是鄭家跟林家聯姻,皇帝反倒不會再繼續打擊林家,林家才能得喘息之機。
林錦嫿聽着這話,腦子裡也能轉過彎來。若是前世她聽到,必然應下了,可今生不同,鄭如意是個禍害,她會害死所有人,所以便是她死,也絕不會讓鄭如意嫁進來。
林錦嫿寫好藥方,放在一旁的火燭上慢慢烘乾了,纔拿給一側的丫鬟,朝嘉嬪淺笑道:“多謝娘娘指點。”
嘉嬪見她如此恭謹,知道她不願意,倒也沒再多說:“你是個聰明孩子。今日辛苦你了。”
“臣女還有其他事,便不多伺候了。”林錦嫿說完要走,嘉嬪卻又問道:“本妃何時可以回宮?”
趙傾眉頭微微一擰:“母妃何必着急……”
“我到底是宮妃,自然要在宮裡伺候。”嘉嬪深深看了他一眼,溫柔笑道。
林錦嫿看着她溫柔的樣子,五官裡都溫柔的要溢出來,人也多了幾分溫婉的氣質,叫人放鬆,想必皇上不喜歡她,定是有其他原因。
“娘娘隨時可以回宮,只要每日注意喝藥就是。”林錦嫿說完,也不看趙傾冷漠的目光,行了禮便退出來了。
尋到外頭盯着的楊媽媽,打算跟她原路返回,離開后角門的時候卻意外見到了方纔一直不曾露面的魏雲依。
魏雲依的面色更白了,原本就瘦的小臉都有些陷了進去,整個人虛弱的好似隨時要羽化了一般,一條深綠色的裙子,人看着也十分沉鬱。
魏雲依見她過來,淺淺上前兩步笑道:“知道你來,所以特意等着。”
林錦嫿知道她有話想說,看了看楊媽媽:“媽媽且去外面等我。”
楊媽媽連忙應聲下去了。
魏雲依這才笑看着她,看着她年輕健康的模樣,還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怎麼能不羨慕呢。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可以嗎?”她溫柔笑道。
林錦嫿看着她的眼睛裡藏着濃重的哀傷,知道她的心結怕是解不開了。而且根據前世來算,她能活的日子不長了。
她沒說破,只道:“側妃請吩咐。”
“哪裡用的了吩咐兩個字。我只希望等我走後,你能幫我照看一下九皇子。”她笑着說的這話,眼裡卻泛出了淚。
林錦嫿下意識的皺眉:“寧王殿下會好生照顧的。”
魏雲依搖搖頭:“寧王殿下再百般照顧,也解不開他的心結。有心結的人一直都不是我,而是九皇子。”
林錦嫿詫異,卻有丫鬟的呼喚聲傳過來:“側妃,您在這兒嗎?”
魏雲依朝那聲音看去,不再多說,只拉着林錦嫿的手將一個東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送你的,你若收下,便要幫我。”
“側妃……”
“這東西能幫你很大的忙。”她莞爾一笑,林錦嫿垂眸一看,是一枚小小的蝴蝶樣玉石,玉石背後刻着一個‘魏’字。
丫鬟的喚聲越來越大,魏雲依看她沉默,只抓緊了她的手:“答應我。”
“臣女恐怕不能答應……”
“側妃,您在這兒啊,怎麼自己出來了,外頭風大。”丫鬟已經看到了魏雲依,急急就跑了過來。
林錦嫿見魏雲依見那丫鬟時,眼裡有幾分冷意,自然的收起手將那玉蝴蝶放在手心。
魏雲依看了眼她,莞爾:“謝謝。”
林錦嫿微微咬牙,沒說話,只看着她被丫鬟扶走了。等人一走,她也轉頭出了門上了馬車。
楊媽媽見她神色微沉,不解道:“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錦嫿依靠在馬車裡,將那玉蝴蝶翻出來看了半晌,搖搖頭:“媽媽對魏家可瞭解?”
“魏家?”楊媽媽思索一番:“魏家早已落寞了,這麼多年京城對於魏家的傳聞也只有隻言片語,加上魏側妃也一直很低調,所以奴婢所知不多,只知道魏家曾經的夫人好似是南疆來的。”
“南疆?”林錦嫿不記得前世有南疆人摻和進來,她垂眸看了看手心的玉蝴蝶,收在了袖子裡未再多想。
馬車跑了一段才終於停下,等在巷子口的人瞧見她來,這才急忙迎了上去:“林小姐。”
“勞煩大師久等了。”林錦嫿未從馬車上下來,只隔着馬車道。
慧覺帶着斗笠低着頭,眼珠子已是轉了幾番:“林小姐,如今貧僧可不敢出定南侯府,您有什麼吩咐,怕也辦不了。”
林錦嫿知道他在暗指之前讓他大肆宣揚趙闞將會引起疫病一事,淺笑:“大師放心,很快你就能出門了。出門之後,要立刻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慧覺見她沒有強行逼自己出門,倒安了心。
“我要你入宮,面見太后。”既然太后信佛,那慧覺這個活菩薩就是最好的傳話筒。
“太……太后?”慧覺只覺得有些心虛,他有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清楚的,尋常夫人們他還敢糊弄,若是太后,他哪裡敢。
林錦嫿透過車簾看着他慫了的樣子,眉梢微挑:“大師怕什麼,你說的話將會一件接着一件應驗,你就是活菩薩,便是見了太后又有何懼。”
“可是……”他仍舊不放心:“太后可不比尋常人家的夫人,做到她這個份上,早已經是無慾無求了,貧僧頂多能讓她多念念佛經,還能有什麼?”
無慾無求麼?
林錦嫿不信,前世趙闞登基後,太后便離奇‘暴斃’了,當時她還不懂,只以爲是真的年紀大病死了,現在想來,只怕也是德妃及其背後的人動的手。若是如此,太后必然是他們的威脅,況且太后也是在後宮踩着白骨才成爲高高在上的太后的,鬥是天生的,豈有真的放棄的道理。
“我並不是要你去扭轉乾坤,你只需要好生哄着太后便是了,關鍵時候能傳上兩句話就行。”林錦嫿道。
慧覺還是覺得不妥,這一個不慎,可就是殺頭之罪。
他看着馬車裡的人道:“林小姐,此事會不會太冒險了。而且你說我說什麼,什麼就會應驗,這怎麼可能呢?”
“爲何不可能?半月之期很快就要到了,疫病爆發後,宮妃中,皇后和幾位得寵的嬪妃都會染上,宮外的四皇子,七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也會染病,四皇子妃會在半月之後誕下一子,這些絕對不會錯!”她淡淡道。
她說的稀鬆平常,慧覺卻是腿都軟了:“你背後的人,竟有這樣打的能耐?”
林錦嫿嘴角勾起:“大師不信,且再等等,這兩日之內就會陸續有消息傳出,到時候你再來開這口,便只能得一個馬後炮的名聲了。”
“這……”他開始糾結起來,既不想丟人頭又不想丟富貴。
林錦嫿見他如此,已經猜到他會如何選擇,便不再多說,直接讓馬車走了。
慧覺看着馬車離開許久,這才咬咬牙:“賭一把就賭一把!”
一夜順遂過去。
第二日是上元節。
上元節,京城的百姓們各家各戶都要掛彩燈,賞花燈,猜燈謎,有錢人家的子女則會辦法事祭奠親人,或是去墳前上香後掛上一盞大大的祈福彩燈。
一早林錦嫿便起了,換了身月牙白的長衫,披着一條滾着白色毛邊的紅色斗篷準備出門去。
楊媽媽幫着收拾好了要去祭拜用的東西,白蘭興沖沖的從外頭跑進來了,欣喜道:“小姐,公子醒了。”
林錦嫿莞爾,本就只是感染,好好喝藥好好休息,自然會醒的。
她正要去看看,看門的婆子卻是急急跑了來,慌張道:“小姐,老夫人領着鄭小姐一道來了,說陪您去祭拜夫人。”
白蘭一聽到鄭如意的名字便黑了臉,扭頭跑到林錦澄房間去了,林錦嫿想叫都沒叫住。
“罷了,東西先收好,我們去看看。”說罷,提步往二門外去。
這院子本就小,幾步路便走到了頭,這會兒老夫人正跟鄭如意站在門口等着。
鄭如意今兒一樣換了素色的衣裳,老夫人卻還是亮綠色打底繡花的長裙,髮髻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富貴的很。
她瞧見林錦嫿來,臉色陰沉了幾分,寒聲道:“我來你還要攔着?我到底是你的祖母,就算你搬了出來,難道就能如此不敬不孝了?”
林錦嫿見她還是一副拎不清又厚臉的樣子,也是佩服,只淺笑道:“祖母大駕光臨,錦嫿有失遠迎。來人,請老夫人去花廳坐下,奉上最好的西湖龍井來。”
“奴婢這就去。”立即有丫鬟應了。
老夫人見她識趣,只輕哼了一聲,提步就往裡而去。
她剛越過林錦嫿,林錦嫿自己就帶着挎着籃子的楊媽媽出門了。
鄭如意瞧見,立即拉住老夫人,回頭看着林錦嫿頗有幾分委屈道:“七小姐,難道你連與我共處一室都不願意?”
林錦嫿微微皺眉,側過身還未開口,便聽一道虛弱男聲道:“這裡是林府不是鄭府,錦嫿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只要她樂意。”
聽到這聲音,林錦嫿暗暗皺眉,瞧見扶着他出來的白蘭,沒有說話。
鄭如意看着竟然出來了的林錦澄,微微咬脣,眼裡氤氳出霧氣,怯怯道:“錦澄……”
林錦澄聽到她柔弱的喚自己的名字,若是換做以前,必定早就心軟,如今卻莫名覺得厭惡。
他只微微皺眉,保持了客氣:“鄭小姐請自重。”
自重?
鄭如意麪色唰的一紅,林錦澄以前再生氣也不曾這樣拂過她的面子。
她的眼淚瞬間落了出來,楚楚可憐的看着他:“林公子,你竟是這樣厭棄我了麼。”
她身邊的丫鬟忙道:“林公子,你可知道你們出事的時候,我家小姐可是在菩薩跟前跪了一天,就爲了求菩薩保佑你平安。你受傷昏睡以後,我家小姐更是茶不思飯不想,日夜睡不安寧,人都消瘦了……”
林錦嫿拳頭微微攥緊,鄭如意這楚楚可憐的美人計到底還要用到幾時?前世便是這般一步步誘惑哥哥入網,利用完便將他殘忍殺死……
林錦嫿不敢再想,林錦澄目光雖然動了動,卻依舊冷淡道:“鄭小姐好意,林某心領。”
鄭如意見他如此依舊不動心,攥着帕子的手已經開始死死握緊。
老夫人當即皺眉沉聲道:“你怎麼與鄭小姐說話的,你已與她訂下婚約……”
“兒女婚事,外祖父若在,便是外祖父做主,外祖父已故,便是父親做主,祖母成日要錦嫿學三從四德,怎麼自己倒忘了?”林錦澄冷漠道。
老夫人面色一僵:“這是你跟祖母說話的態度?”
“錦澄自認恭謹,對待繼祖母,從未做過不孝之事,反倒是繼祖母,曾經辱罵的話如今猶在耳邊,不敢忘。”林錦澄淡漠說完,看了眼身邊的白蘭:“白蘭,送客。”
“你——!”老夫人聽到‘繼祖母’三個字時,就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如今見他也變得跟林錦嫿一般不客氣,更是暴跳如雷,然而林麓之不在,沒人管她跳不跳。
白蘭上前:“林老夫人請,鄭小姐請。”
鄭如意一雙眼睛紅的厲害:“林公子若是不要我,我便是投江去了也罷。”說罷,便哭着小跑了出去。
林錦澄皺眉,老夫人見此,只冷哼一聲:“你與鄭小姐的婚事也是德妃娘娘做了主的,你要是逼死了鄭小姐,我看你有幾條命可以賠。”
“祖母唯一的孫兒害死了鄭家的長孫,也不見被判死刑,長女而已,怕什麼。”林錦嫿涼涼笑着看她,帶着徹骨的寒意。他們見自己身上無利可圖,就開始利用哥哥,他們想也別想!
老夫人素來說不過林錦嫿,看她一雙冰寒的眼睛,總覺得有寒氣從腳底爬山背脊,只暗暗瞪了她一眼:“既然你父親未醒,我就不多留,等他醒了,你們也該回林府住着了!”說罷,扭頭就帶着人離開了。
等看着她走了,林錦澄才扶着門邊劇烈的咳嗽起來。
白蘭忙過來將人扶住關心道:“公子,你沒事吧,奴婢先扶您回房間去。”
林錦澄微微搖頭,擡眼看着林錦嫿,淺笑:“要去祭拜孃親?”
林錦嫿看了眼滿面擔憂的白蘭,點點頭,只道:“白蘭,我好像落了些蠟燭在房裡,你能幫我拿來嗎?”
白蘭聞言,有幾分不願,但還是點點頭,看了看林錦澄:“公子,奴婢去去就來。”
林錦澄也察覺到了白蘭對自己的特殊情愫,點點頭,招了自己的小廝來伺候着,才走近林錦嫿:“白蘭將之前府裡發生的事多說,錦嫿,你受委屈了。”
林錦嫿看他滿眼的歉意和心疼,嫣然一笑:“我很好,哥哥身子不好,在府裡歇着吧,也好照顧父親,孃親能理解的。”
“但你一個人過去,我擔心……”
“哥哥放心,今日他們沒時間找我麻煩。”現在只怕都已經分身乏術了,林錦嫿彎眼淺笑。
林錦澄看她一副狡猾的樣子,既心酸又心疼,他這般年紀的妹妹,應當無憂無慮在家待嫁,卻要獨自承擔這麼多。
“你放心,哥哥不會犯糊塗,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林錦澄淺淺揚起脣角,溫柔的擡手揉揉她的腦袋。
林錦嫿心裡暖洋洋,再多的苦難好似都不算苦難了。
林錦嫿讓人送了林錦澄回去,等白蘭來時,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採兒身子好些了,我打算送她去莊子上修養,你今兒便去尋朱無才商量商量,看看哪個莊子合適。”
“可是公子他……”
“白蘭姑娘,公子自有人伺候的,你一個姑娘家,成日跟在他身邊,往後豈不是不好配人家?”楊媽媽也跟着提醒道。
白蘭眼睛忽然一紅,以爲林錦嫿是不願意,只垂下眸子點點頭,卻忍不住喉嚨的嘶啞:“奴婢這就去。”說罷,直接轉頭跑了。
林錦嫿見此,只輕輕嘆了口氣。她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她不想看白蘭跟着哥哥去做通房,況且看哥哥的意思,他對白蘭無意,往後娶了妻子,白蘭又將置於何地呢?
“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勸勸白蘭姑娘?”楊媽媽擔憂問道。
林錦嫿微微搖頭:“不必了,等過段日子,我會跟她好好說說,若是她到時候還執意如此,我也不會再勉強她。”林錦嫿輕嘆了口氣,這才轉頭出去了。
走時,特意囑咐馬車先經過七皇子府,再經過景王府。
車伕雖然不解,卻還是照辦了。
經過七皇子府時,等了不久,便見裡頭的大夫跌跌撞撞就跑了出來,一臉倉皇,不多時,又有個大夫被扔了出來,裡頭的小廝還在大罵:“庸醫!”
那大夫苦着一張臉不敢說話,等那小廝回去了,才趕忙拍了拍身上,怕染上什麼髒東西一般,趕緊跑了。
楊媽媽還不解:“裡頭這是怎麼了?”
林錦嫿淺淺一笑:“去景王府門口。”
此時的趙闞,本來這幾日皇上令他在府裡休息不必去早朝,他就已經憋得夠悶了,哪知一早竟傳來熊樹禮的死訊。
“王爺,相爺……熊老爺是在晚上被歹人殺死的,官府的人什麼也查不出來。熊夫人和小公子奴才已經安排人送到熊家去了。”底下的人惶惶道。
“趙懷琰!”趙闞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幾個字。
“王爺的意思是,熊大人是寧王動的手?”
“除了他還能有誰。”趙闞說罷,又似想起什麼般冷嗤一聲:“他倒是護短的很,區區一個女子,竟讓他做了這麼多事,看來只要林錦嫿在我手上,便是讓他滾出京城他也會願意。”
底下的人聽着,眼珠子一轉,忙湊上來低聲道:“那要不要去把林錦嫿抓來……”
“蠢貨。”趙闞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爲父皇眼瞎不成?林麓之雖然被削了兵權,可誰不知道那軍營的人還聽他的,林錦澄也提拔成了三品,雖是看城門,卻說明父皇對林家還沒死心,只怕日後還要中用。”所以他纔會堅持要把鄭如意送到林錦澄身邊盯着。
那人一聽,忙不敢說話了。
這裡的氣氛正沉着,外面忽然來了人:“王爺,七皇子府說已經染上疫病了。”
“疫病?”趙闞詫異。
旁邊的人這才提醒道:“王爺,前些日子那定南侯府上的慧覺大師曾說,半月之內京城會爆發疫病,全是因爲您不公不賢……”
“啪——!”
他話未說完,趙闞直接砸了手裡正在把玩的核桃,陰鷙盯着他:“你再說一遍!”
那人忙跪下不敢再說。
趙闞陰鷙的看了他一眼,這才讓人開了門將外面的人叫了進來:“七皇子府現在什麼情況?”
“聽說七皇子突然染上疫病,大夫嚇走了,七皇子府人心惶惶,急急就命人去宮裡找御醫了。”那人道。
趙闞沉着臉,還未開口,又有人急急跑來:“王爺,那慧覺大師此刻正在景王府門口。”
趙闞正要找他,聞言,只冷哼一聲:“我看他還有什麼妖言!”說罷,直接甩袖而去。
此時的景王府門口,慧覺忍住打顫的腿朝圍觀的衆人無奈嘆息:“禍端啊,天降禍端,若景王不誠心禮佛,德妃娘娘不清心修行,這疫病不僅會讓宮裡得寵的各位娘娘染上,還有九皇子和十皇子都會一一染上啊。”
他這話一出,外面的百姓們均是面色惶恐。
趙闞來時,聽到這話,牙關緊咬:“妖言惑衆,本王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斬了你這妖僧!”
慧覺一聽,這倒是臨危不亂了,雙手合十直直看着他:“貧僧不怕死,只怕蒼生受苦。王爺若願意誠心禮佛,貧僧死不足惜。”
趙闞冷哼一聲,直接抽出侍從的刀便朝他砍了下去,奈何百姓裡竟直接有人就跪了下來:“王爺,殺不得啊!”
“對啊,王爺,殺不得。”
百姓們紛紛跪下來。
趙闞面色微青,可他絕不會當着人的面對百姓動手的。
他忍下這口氣,只陰冷的看着慧覺:“若是宮裡的娘娘和幾位皇子不會染上疫病呢?”
“那王爺可以殺了貧僧,貧僧絕無怨言。”
“是嗎?可是本王更懷疑,你就是始作俑者,就是你下了這疫病的咒要來害本王和德妃娘娘!”他寒聲道。
慧覺悲憫的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微微搖頭:“王爺,禍端已經找上你了,你怎麼還不信呢?最近你的至親之人可是死於非命?”
趙闞想起才死的熊樹禮,眉心微蹙。
慧覺見林錦嫿真的說中了,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去,底氣也更足了,只管拿出了大師的架子,道:“王爺若是不信,幾日之內便會應驗。王爺若是懷疑這疫病乃是貧僧所做,儘可去查,只是王爺這幾日不要去四皇子府……”
“爲何?”
“因爲四皇子妃這幾日便會誕下一位小皇孫,王爺過去,恐怕將疫病招了過去。”慧覺話落,百姓們均不自覺的後退了半步。
趙闞拳頭死死握緊,恨不得現在就一刀砍了慧覺,但他到底忍住了,只冷聲道:“那本王且要看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來人,把這妖僧收押起來……”
“三皇兄收在自己府裡難免不安全,不若押入京兆府大牢如何?”
趙傾從後面走出來,淡淡掃了眼慧覺才道。
馬車裡的林錦嫿微微挑眉,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趙懷琰安排的?
“小姐,這慧覺大師倒是有幾分樣子。”楊媽媽只笑道。
林錦嫿淡淡勾起脣角,看了眼憋了一肚子火氣無處撒的趙闞,眼底笑意更深:“可不是嘛,真正的大師呢。”
德妃這會兒只怕也知道消息了吧,只要京城裡有人開始死,那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走吧。”林錦嫿見目的達到,不再多留,直接讓車伕駕馬出城去了。
她一走,趙傾便側目朝她的方向看了看。
趙闞沉聲:“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趙傾淡淡收回目光看他:“臣弟過來,還有一事要告訴三皇兄。”
“什麼事?”
“父皇准許臣弟去查熊大人被殺一事,三皇兄不必再插手了。”說罷,看了眼慧覺:“委屈大師先去京兆府大牢呆上一段日子了。”
慧覺自然更願意去京兆府,起碼不會被景王狗急跳牆給殺了,忍住慌張,雙手合十慢慢點了點頭。
趙闞看着人被帶走,趙傾也騎馬離開,才陰沉了一張臉:“去把定南侯給我請來!”若不是這妖僧妖言惑衆,那便是真有其事,如果疫病正的如他所說蔓延開來,那這次就真的栽了。
此時皇宮,德妃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去找皇上做主,哪知還沒出永和宮,便看到皇后身邊的雲姜已經帶了一羣太監來。
她不屑的看了一眼,諷刺道:“皇后娘娘又有何指教?”
雲姜笑着行了禮,才溫柔道:“昨兒劉太醫給娘娘診脈之後,發現娘娘已經身染疫病,娘娘奉皇上之命,今日起,娘娘禁足永和宮,不得踏出半步。”
“禁足?呵……”德妃彷彿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本妃進宮這麼多年,還從未禁足過,我看今日誰敢攔我!”她說完,就要往前去,那羣太監卻利落上前將人攔住了。
雲姜依舊笑意盈盈,眼裡卻是冷意:“娘娘何必跟咱們這些奴才置氣呢,皇上的吩咐,皇后娘娘也沒法子。”說完,看着德妃的宮女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請娘娘進去?違背皇上的命令,什麼罪你們不清楚麼。”
德妃擡手便狠狠扇了雲姜一個巴掌:“這裡還輪不到你發號施令。”
雲姜捂着臉,依舊不見生氣,只冷冷笑看着她:“奴婢不敢。娘娘好好在永和宮呆着吧。”說罷,直接離開。
德妃還要往前去,卻被那羣太監直接攔了下來。
雲姜走到一段,才停下腳步看着還在跟太監們嚷嚷的德妃,嘴角冷冷勾起,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