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蘇一時以爲自己聽錯了,笑了笑,看着慧覺聲音也有些冷:“大師,你可瞧清楚,我是四小姐林紫蘇,不是七小姐林錦嫿。”
趙闞也往她身後一站,仿似撐腰一般。
慧覺腦子清醒的很,幫了二夫人,雲水間的人不僅不會放過自己的家人,也會讓自己名聲盡會,他既然做不到兩全其美,只能兩相權衡取其輕了,就算此番得罪了林府和三皇子,大不了捲鋪蓋走人就是。
他點點頭,指了指手裡的羅盤:“天煞孤星,不克至親之人,但至親之外的人,均是相剋。”
“這……”定南侯夫人忙捂着還沒動靜的肚子後退了幾步。
趙闞微微皺眉,林錦嫿淡淡看着氣得眼睛圓睜的林紫蘇,淡淡道:“錦嫿倒是不信這些個刑剋不刑剋的,不過四姐姐若是想要絞了頭髮隨三皇子一道離去做姑子,錦嫿也不好勉強……”
林紫蘇看着死活不改口的慧覺,咬咬牙,有些慌張的朝二夫人看去,哪知林惜玉卻趁機跳了出來指着她道:“四妹妹,你之前不是一心想趕走府裡的刑剋之人嗎,怎麼現在輪到你自己,反而不肯走了?這般虛僞,實在不像別人以爲的仙子般的林紫蘇啊。莫不是以前那些乖巧懂事都是裝的?若是如此,那你可真是虛僞的可怕。”
林紫蘇臉色漲的通紅,一雙眸子氤氳起霧氣,我見猶憐之姿倒是讓旁人也跟着猶豫了。
老族長這兒還是一根筋,掙扎着要起來,喊道:“你們都是串通好的,這煞星就是林錦嫿,三皇子殿下,你趕緊把她抓走,不要讓她在這裡害人!”
林惜玉輕哼一聲,也不顧背上還未好的傷,便拿了一旁婆子的帕子把他的嘴堵上了:“我看分明是你跟誰串通好了要陷害七妹妹。今兒這一連串的事兒,若是報了官讓官府來查,我就不信查不出蛛絲馬跡來。”她說完這番話,自己都佩服自己聰明,趕忙扭頭看着貼身丫鬟:“去報官……”
“行了,這些都是誤會而已,家醜豈可外揚。”二夫人忙上前柔聲道:“惜玉,你也還未婚配,若是叫人傳了閒話,往後如何婚配?”
林惜玉聽到這話,未說完的話生生嚥了下去,她倒是挺在意這事兒的,看了看那日在九皇子府幫過自己的趙闞,微微咬脣羞怯怯的看了過去:“惜玉只是幫七妹妹,三皇子也能理解的,對嗎?”
趙闞看着她的暗送秋波,餘光卻全部落在一旁冷清站着的林錦嫿身上。她眼眶發紅好似哭過,面色清寒卻絲毫沒有扭捏之態,這般模樣反而更叫人心疼了,只是今兒不毀了她,便不可能得到她!
他冷冷掃了眼慧覺,寒聲道:“敢來林府胡言亂語,可知什麼罪!”
慧覺沒想到他會把矛頭指向自己,不過這麼些年他也不是白混的,立馬嚴肅道:“三皇子,貧僧豈敢胡言亂語,若是殿下不信,可去查查四小姐的生辰八字,乃四月四出生,屬極寒,且她家中行四,實在不吉利。”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林紫蘇直接打斷道。
慧覺看了她一眼,雙手合十唸了句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四小姐的生辰八字是貧僧算出來的。”
“你——”
“大師今兒也累了,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吧,方纔這裡才死了兩個人,興許擾了風水也未可知。”二夫人打斷林紫蘇的話,又看了眼蘭秋,才道,他今兒說的話根自己昨天交代的完全不一樣,說不定暗中被人收買了,若是繼續留下去,只會壞事。
她看了看從頭至尾都不曾亂了方寸的林錦嫿,心中懷疑更多。
蘭秋會意上前給慧覺引路:“大師請這邊走。”
慧覺悄悄看了眼林錦嫿,雙手合十唸了句,又看着林紫蘇長長嘆了口氣,這才走了。
林惜玉不甘心這事兒就這麼了了,上前道:“二伯母,如今我孃親被人打傷,興許就是紫蘇克的,現在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了?難不成因爲她是你女兒,所以你就由着她克我們?”
二夫人看着不依不饒的她,心中微狠,面上卻只能好言好語道:“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既然二伯母無法做決定……”林錦嫿打斷她的話,今日溫先生不能白死,必須有人付出代價,她擡眼直直看着她,淺笑:“不若送四姐姐去長樂庵,隨祖母一起清修也好,等煞氣除了,再回府來。”
“我不去!”林紫蘇一想到長樂庵那苦寒寡淡之地,便直接嚷道。
二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還要再說,林惜玉也趕緊點了點頭:“還是七妹妹心善。四妹妹一開始說的可是要絞了頭髮呢。”
林紫蘇臉色漲的通紅,轉頭求救似的看着趙闞:“三皇子,臣女不是……”
“左右祖母也不過清修一個月,四姐姐就當是侍奉左右,儘儘孝心。”林錦嫿涼涼看着她。
林紫蘇咬牙切齒,但她能否認自己是煞星,還能拒絕爲祖母盡孝?
趙闞看着林錦嫿,眼神一深,道:“既如此,七小姐乾脆也一道去,山上寂寞,也好跟紫蘇做個伴。”
林紫蘇聽着他一口一個親暱的‘紫蘇’,心裡有了幾分底氣。若是林錦嫿一個人去,在山上豈非更好動手?
林錦嫿看着盯着自己眼睛也不眨的趙闞,嘴角反而勾起些許:“臣女還有事務要處理,怕是陪不了四姐姐了。”
“什麼事?”林紫蘇不解,林錦嫿則是轉頭淡淡看着二夫人:“老族長污衊我孃親名節一事,此事不查清,錦嫿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二夫人心口猛地一驚,她竟是這樣決絕,難不成真有這般狠心一定要人償命不可麼。
她道:“錦嫿,這件事二伯母會處理……”
“二伯母年紀大了,怕是力不從心,否則兩個大活人就被關在林府,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林錦嫿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二夫人聽着她那句‘年紀大了’,氣得心跳加速,面上也有幾分繃不住。
這會兒暈過去的林貴也終於醒了來,瞧見站在一側的林錦嫿,想也沒想直接就撲了上來:“林錦嫿你這個賤人,還敢打我,我打死你!”
林錦嫿早有準備,準備往一側閃過去,哪知腳下竟被二夫人身邊的丫鬟蘭秋一絆,整個人便朝林貴撲了過去。
白蘭嚇得臉都白了,看着面目猙獰的林貴,想也沒想,上前就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整個人卻被忽然卯足了力氣的林貴一把甩開狠狠摔在了花壇邊上,直接疼暈了過去。
林貴氣紅了眼,扭頭要再朝林錦嫿撲了來,她卻已經起了身往被摁住的老族長身後一躲,隨手抽出一旁丫鬟的簪子藏在了老族長盤起的髮髻里正對着林貴的方向。
沒人發現她這個小動作,林貴也急急往前一撲,擡手便狠狠掐住老族長身後的林錦嫿,卻感覺喉嚨處猛地一疼。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林錦嫿,林錦嫿趁機將他猛地往前一拉,旁的丫鬟婆子們亂作一團忙要來拉扯,林錦嫿才鬆開了頂着那簪子的膝蓋,掙開林貴的手往後退去,卻是身子不穩,狠狠往後摔去。
本以爲要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腰上卻一軟,身子一輕,而後便跌落到了一個滿是龍涎香氣的懷抱裡。
“七小姐可要小心些。”趙闞死死攬住她的細腰沒有鬆手的意思,嘴脣湊到她耳邊低低說着,看着她圓潤的耳垂,再順着她白皙的脖頸往下看去,嬌小的身子已經開始有女人的雛形了。
林錦嫿眉頭擰起,嘴角諷刺勾起:“三皇子的手抽筋了?”
“抽筋?”趙闞劍眉皺起,林錦嫿卻擡起手肘狠狠打在他的胸口,等他吃痛離開,才寒聲道:“若非抽筋,怎麼遲遲鬆不開手。錦嫿不才,卻也有的福分將能嫁給寧王殿下成爲三皇子的長嫂,往後還請殿下小心些。”
“你——”趙闞見她竟是絲毫不爲所動也不留情面,一張俊臉沉的可怕。
這裡的話才說完,忽然聽到有人尖叫一聲,而後林貴便直直往後倒在了地上,他脖子上一支銀簪直接刺穿了喉嚨,瞪着眼睛沒了生息。
老族長整個人都蒙了,他臉上還有林貴方纔滴落的血。
婆子們鬆開摁住他的手,他抽了嘴裡的帕子便站起了身指着林錦嫿發抖:“煞星,煞星!”
定南侯夫人看着林府這發生的一串兒事,準備告辭。二夫人卻哪裡肯讓她現在出去亂說,忙道:“老族長瘋了,馬上帶回房間去。至於林貴……”她皺起眉頭看了看林錦嫿,方纔太混亂什麼也沒看清,林貴脖子裡這簪子也不知是誰的:“去查查這簪子是誰的,興許只是個意外。”
說完,也不糾結林紫蘇了,忙吩咐蘭秋:“先收拾下送四小姐去長樂庵,府裡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巧合,你們出去不許亂說一個字,否則便是跟我林府過不去!”二夫人冷聲道。
下人們忙應是,侯夫人面色有些不愉:“本夫人自是不會多說什麼,你且放心。不過錦嫿身邊沒人照看,你這個做伯母的不多疼惜些,實在說不過去。”
二夫人忙要上前解釋,侯夫人卻是臉一甩,扭頭便走了。
林紫蘇去看趙闞,趙闞卻只是深深看了眼林錦嫿,道:“七小姐,來日方長。”說罷,一樣扭頭而去。
林惜玉看着這院子滿地的血,絲毫不知收斂,還要挑釁,結果被二夫人一個狠厲的眼神直接就給瞪了回去。
二夫人讓人擡走地上的屍體,心裡正愁怎麼跟林家宗族交代,此番事情要傳回去,必定全部記在自己頭上。
她這麼多年頭一次感到不安,老族長若是順利回到宗族去,別的不說,第一件事怕是就要逼着二老爺休了自己。
她正想着,卻聽還未走的林錦嫿道:“二伯母,錦嫿會親自使人去林家族裡交代清楚這些事的,老族長就勞煩你照顧好再派人妥善送回去。”
“這些我自會上心,你就不必……”
“事關孃親名聲,錦嫿不敢不小心。”林錦嫿看了看二夫人豐腴明豔的臉上變得滿是愁緒和皺紋,眸光清寒,轉身而去。
她一走,二夫人當即身子一晃,扶住一旁的立柱才勉強站穩,喘息着道:“把慧覺給我叫來!”
她說這話時,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剛剛出去的蘭秋卻急急忙忙跑了回來道:“二夫人,慧覺大師被七小姐的人帶走了?”
“你怎麼能讓她把人帶走?”二夫人再也端不住架子怒斥道。
“是七小姐身邊的楊媽媽親自帶了婆子拿了棍子來把人強行帶走的。那些人不是咱們送去落霞苑的下人,是大夫人前些時日親自送去的,不聽奴婢使喚。”蘭秋爲難道,看着二夫人緊緊皺起的眉頭,想了想上前低聲道:“夫人覺不覺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都太詭異了,咱麼所有的計劃落空不說,還砸了自己的腳。”
二夫人好容易冷靜些,將身邊的下人都揮退,看了眼地上還未清除乾淨的血,勉強提步往前而去,邊走邊思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這兒有內鬼?”
“若不是如此,就是七小姐能預知發生什麼事,但這怎麼可能呢。”蘭秋道。
二夫人眉頭擰起,冷冷看了她一眼:“把內鬼給我找出來,寧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林錦嫿這丫頭越發聰明瞭,若是再不除掉,咱們長遠的計劃怕是要成爲一堆泡影。”她合着眼睛緩緩鬆了口氣,看了眼這寂靜寒冬,提步而去。
林府發生的事,有定南侯夫人這個話癆在,很快便傳遍了京城的圈子,人人都知道林府的二夫人是個披着羊皮的狼了,與她和她孃家登時疏遠了許多。
慧覺被林錦嫿妥善安置在京城,暫時沒讓他離開,至於林家老族長,有全京城的人盯着,二夫人明面上並不敢做什麼,老老實實安排了馬車,走時又拿了私房嫁妝送他,纔打使人送他回林家族裡去了。
又是一日過去,林錦嫿和白蘭採兒加上一個楊媽媽皆是渾身的傷。
楊媽媽還好些,早早拿了羹湯來給林錦嫿。
林錦嫿看着落在她身上的雪,淺笑道:“又下雪了?”
“可不是,今兒風也不小。”楊媽媽說完,俯身在她耳邊低語:“您交代的事兒,奴婢都辦妥了。”
林錦嫿眉梢微挑:“那就好。”她聽着外頭的風聲,想着哥哥父親就是這幾日回來,心裡總是雀躍又怯怯的,畢竟她沒有保護好孃親……
正想着,白蘭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就從外面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滿臉的喜色:“小姐……小姐……”
“怎麼了?”楊媽媽趕忙扶起她奇怪道。
白蘭指着外頭大喜道:“老爺和公子回來了!”
林錦嫿當即坐直了身子,白蘭忙點頭:“二夫人這會兒接待在前院呢,您快去吧。”
林錦嫿扔下手裡的書,披風也來不及穿上蹬上鞋就往外跑,楊媽媽追都追不及。
林錦嫿到了前廳時,遠遠看着一身戎裝站在裡頭的高大背影和坐在一側略顯消瘦的人影,只覺得眼眶發澀。前世的哥哥被鄭如意殘忍殺死,爹爹則受自己拖累而遭斬首……
她不敢在想,怔在原地卻好似腳底灌了鉛一般挪不動步子,直到一道清潤的男聲傳來:“錦嫿……”
高大男人忙轉過身,看着愣在雪中穿的單薄的女兒,二話沒說便上前過來將她攬在了懷裡:“錦嫿,爹爹回來了。”
林錦嫿聽到這話,心裡又暖又覺得委屈,鼻子發酸,眼淚刷的一下就落出來了。
“爹爹,孃親她……”林錦嫿半晌,才終於開口,林麓之一個大男人也跟着紅了眼眶:“消息你二伯母早早便傳到邊關去了。”
“什麼?”林錦嫿微微一頓,她以爲這件事爹爹和哥哥還不知道,那時他們戰事兇險,若是叫他們知道了定要分心,沒曾想之前一直默不出聲的葉氏竟然悄悄把消息送了過去,是想害死他們麼!
二夫人瞧見林錦嫿微冷的眼睛,忙上前道:“我也是擔心你娘委屈,死了總不能讓丈夫兒子也不知曉。”
“是嗎?二伯母那時候還在鄉下莊子裡賞雪,難得還記掛着這件事。”林錦嫿涼涼道。
林麓之聽到這話,眉頭微微皺起,略帶着幾分責備道:“錦嫿,不許這般與你伯孃說話。”說罷,看二夫人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
林錦嫿知道他一直體恤老夫人是繼室,特別照顧大房和二房,也知道這一時半會也揭穿不了他們的面具,只能垂眸應是。
二夫人卻趁機笑道:“錦嫿還小,不妨事的。”
林錦澄則是更相信妹妹,清雋的臉上滿是寒霜,只溫柔揉了揉林錦嫿的小腦袋:“林府的事我們也聽寧王爺說了些,這段時日委屈你了,往後哥哥都會護在你左右,誰再敢欺你半分,我必定踏碎他的筋骨!”
林麓之皺眉,還要說,林錦嫿卻撒嬌般拉着他道:“父親一會兒可還要去宮裡面見皇上,早些換洗了入宮去吧,晚上也好陪錦嫿用晚膳。”
林麓之看着這個有着愛妻七分容顏的女兒,越發心疼,心裡也有些奇怪以前膽小羞怯的女兒如今怎麼變得這般活潑了,卻只以爲許久未見,女兒長大了,倒也沒往心裡去,點點頭隨着她走了。
林錦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個個頭的林錦嫿,滿眼都是溫柔,身上少將軍的殺伐之氣半分也沒了,好似行軍歸來的疲憊都消失了一般。
二夫人看着這其樂融融的一家離開,才沉沉將手拍在了桌子上。
蘭秋上前道:“夫人,您別急,過幾日便是年關,到時候也有由頭將老夫人和小姐接回來,三老爺素來敬重老夫人,就算有七小姐吹耳旁風,也不敢拿您怎麼樣的。“
“他我倒是不怕,自以爲重情重義的傻子一個,只是林錦嫿兄妹卻是留不得。你方纔沒聽到林錦澄說的話麼,踏碎筋骨,他武將出身,怕真會這麼做。”二夫人寒聲道。
“那您的意思是……”
“他年歲也不小了,是要娶幾門妻房,就算尚在孝期不能娶妻,侍妾也是少不得的。我孃家哥哥的女兒慧芳今年也已經十六了,你去遞個消息來,讓嫂嫂明兒領着她過府住上幾日。”二夫人盤算道。林錦澄到底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哪裡能經得住女子誘惑,就跟二老爺一樣,一把年紀了仍舊不饜足。
想到這裡,她越發氣了些:“再去請大夫給我開幾副生子湯來。”
“是。”
“還有……”她頓了頓:“等天黑了,把雁兒叫來,我有話吩咐。”
“奴婢這就去辦。”蘭秋連忙應下出去了。
這頭,林麓之跟林錦澄換好衣裳,二人不見林錦嫿時,情緒皆有些落寞,畢竟好生的夫人,說落水就落水了。
出來看到林錦嫿正坐在暖閣裡替他們整理帶回來的書卷,林錦澄笑道:“一向愛偷懶的錦嫿也會識字唸書了?”
“哥哥取笑我。”林錦嫿嬌嗔瞪了他一眼,心裡卻是異樣的高興。此去經年,恍若隔世,現在這種感覺尤爲明顯。
兄妹二人說笑了一會兒,林錦澄才悄悄問她:“你可認識一位姓鄭的小姐?”
“姓鄭?”林錦嫿收拾書卷的手微微一緊。
林錦澄這會兒也仿若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眼睛發亮:“今兒回來時在路上見到的,她正搭着粥棚施粥呢。”
林錦嫿心猛地沉了下去,這幾日在外頭施粥的還能有誰,無非就是一心要樹立自己善良又漂亮形象的鄭如意罷了。
她忽然想到什麼,淺笑:“明日我想去買脂粉,哥哥可要隨我一起去,說不定能再遇見那位鄭小姐,這樣善良的小姐,錦嫿便是不認識,也要去認個手帕交。”
林錦澄看着妹妹發亮的眸子,面色驀地一紅,輕咳涼聲,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擡手自然的點點她的額頭:“好,明兒大哥帶你去。”
林錦嫿看着一身青色長袍長身玉立的他,五官不似趙懷琰那樣的冷峻驚豔,卻是久經沙場後磨鍊出來的沉穩和成熟,換下一身甲冑,更添幾分溫文爾雅的氣質,他這樣好的哥哥,怎麼能讓鄭如意糟蹋了!
“時辰不早了,走吧。”林麓之從裡頭出來,瞧見兄妹二人的笑聲,也跟着露出笑容。
林錦嫿親自送了他們到大門口,看着他們坐了馬車離開,才終於鬆了口氣。
楊媽媽跟在身側欣慰道:“老爺和公子回來,小姐往後便什麼也不怕了。”
林錦嫿淺淺鬆了口氣,卻冷冷勾起嘴角,哥哥和父親回來,這纔是剛剛開始呢!
下午時,定南侯府忽然派人送來一疊喜餅,而後又送來一大箱子的衣帛首飾來,讓林錦嫿都是一怔。
“這是怎麼了?”林錦嫿看着來傳信的丫鬟不解道。
丫鬟掩脣輕笑:“這喜兒是林小姐招來的,如今林小姐竟是不知了。咱們侯夫人呀,有喜了!”
“當真?”楊媽媽也跟着驚喜道,今兒可真是個好日子,喜事連連。
“自是當真,夫人都請了兩三位御醫瞧過了,千真萬確,胎兒才一個月,脈象雖不明顯,卻也能確定了。侯夫人說過幾日定要好好謝謝林小姐,這些薄禮請林小姐一定要收下。”
林錦嫿笑意盈盈,如今侯夫人這步棋一走通,接下來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侯夫人有喜這事兒一傳開,林錦嫿的神醫名頭也跟着傳開了。畢竟侯夫人已經是被認定的下不了蛋的母雞,如今竟是被她一言料中,哪個想懷孩子的夫人不趨之若鶩。
二夫人聽到這消息時,剛喝下煎好的求子湯,苦的趕忙拿水漱了口又往嘴裡放了顆蜜餞纔算緩過口氣。
“夫人,往後七小姐怕是真的不好對付了。”蘭秋使人拿走藥碗,擔憂道。
二夫人如今想的卻不是這個,她摸摸自己一直生不出兒子的肚子,眉頭死死擰在了一起。
但這事兒沒想通,外頭便來了消息,說康家人尋上門來了,還擡着半死不活的康月。
他們來是顧着面子悄悄來的,倒也沒驚動許多人。
“他們來做什麼?林家與康家素無交情……”
蘭秋似乎想起什麼,俯身低聲道:“小姐跟那康家小姐好似走近過,康家小姐前些日子被人發現跟自家表哥光着身子被人扔在市集,還傳聞染上了花柳病……”
二夫人登時滿臉嫌惡,直接擺擺手:“那還見他們做什麼,打發走!”
來回話的婆子忙道:“可是夫人,他們說你若是不見,就要揭發四小姐指使康小姐陷害七小姐之事,還說康小姐之所以被人設計扔到大街上去,也是拜四小姐所賜……”
“他們有幾個膽子敢來威脅我!”二夫人怒氣蹭的一下竄了上來。
蘭秋好歹冷靜些:“若是不叫他們進來,萬一大房的人知道,大小姐要是一鬧,咱們小姐跟康月那等女子混在一起的事兒豈非要傳出去?四小姐到如今也還沒議親呢。”
二夫人聞言,長長吸了口氣,才終於鬆開緊攥着的杯子:“趕緊把人請來。”
來的康家人其實不是康侍郎府上的,康月的父親不過是康侍郎的一個堂弟,借了康侍郎的光,在京城也還算有幾分體面,如今康侍郎一死,他立即被打回原形,京城都要待不下去了,直到康月忽然出事。
“爹,這事兒能成嗎?”他身邊一個跟康月長得八分相像的矮胖男子問他道。
康濟細長的眼睛一眯,笑道:“你沒見今兒一早那信?信裡說了,這林家二夫人的把柄現在可都攥在咱們手裡呢,她想不答應都不成。”
“可咱們都不知道那信是誰送來的……”
“不妨事,就當試一試,否則這京城怕是都待不下去了。”康濟看了看自己扁扁的荷包,竟是睨也沒睨一眼一旁用木板擡來的半死不活的康月。
不多時蘭秋過來親自領了人進去,卻是沒聽到他們這番話。
到了二房正廳,康濟四處打量了一眼,用具皆是上等的紅木,一旁多寶閣上更是擺了不少成色上乘的玉器,比堂哥康侍郎家可氣派多了。
康耀看着父親一雙眼珠子直轉,悄悄問道:“爹,你在看什麼呢?”
“我在看一會兒我們得要多少銀子才成。”康濟摸了摸下巴,他來京城這麼些年,仗着康侍郎的面兒,雖沒混成大官,紈絝子弟會的賭錢遛鳥卻是一樣不差,如今康侍郎一死,嫂子直接就把他給掃地出門,如今不想着法兒多要些錢,往後可要過苦日子了。
二夫人在裡間打量了他們父子半晌,還有放在地上的康月,面上雖蓋着面紗,卻清晰可見那面紗已經被爛瘡濡溼,很是噁心。
她捂着帕子壓了壓胃裡的噁心勁兒,收斂好面上的嫌惡,這才端端從裡間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四五個結實的婆子。
康濟一瞧她來,先是嗅到一陣好聞的香風,眼睛眯起,擡眼朝一身錦衣的二夫人看去,眼角眉梢雖已經有皺紋了,可身段保持很好,皮膚白皙,五官姣好,別有一番成熟的風味。
他連忙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久聞二夫人盛名,如今瞧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二夫人前幾日才被林錦嫿說過年紀大了,今兒一聽男人的奉承,先是羞惱,而後又有幾分得意,面色也好了幾分,只轉身坐到主座上,捧起茶盞才淡淡道:“聽聞康老爺今兒來,是爲了康小姐一事?”
“是,不過……”
康濟纔開口,便聽二夫人道:“紫蘇年紀尚小,沒什麼分寸,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還是清楚的。”她瞧見康家來的人根本不是康侍郎家的,心裡更是慢待了幾分,想着打發些銀子也就是了。
康濟皺眉,正要開口,卻見她拍了拍手,蘭秋便從裡間捧了個盤子出來,裡面整整齊齊十幾個銀元寶,加起來足足二百兩,若是尋常人家,拿這二百兩,可以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了,但康濟卻不是尋常人。
他諷刺的看着那二百兩銀子冷笑道:“二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二夫人淺淺放下茶盞看着他:“你來不就是爲了要些銀子麼。紫蘇與康小姐的事你並無證據,況且紫蘇如今已經上山清修。至於康小姐,女兒家自己不檢點,與人苟合敗壞了名聲,難道還要怨怪我林家不成?”
她這話就是看不起康濟的意思,康耀不似他父親膽大,只悄悄道:“爹,要不算了吧……”
“算了?”康濟瞥了他一眼,冷笑看着二夫人:“別以爲你做的那些齷齪事我不知道,本來我還想好聲好氣跟你商量,但你既然不想,那就別怪我把你那些小把柄全部抖摟出來!”
二夫人抓着椅子的手微微收緊,朝蘭秋使了個眼色,蘭秋立即會意打發房間裡其他丫鬟全部下去了,只剩下幾個心腹和康家人。
二夫人站起身來,淡淡笑看着一把年紀還如此無賴的康濟:“康家這麼多年也就出了一個康侍郎,你們雖還有叔伯在縣城當些芝麻官,但京城是什麼地方?你以爲是你能撒野的?”
康濟面色越發黑沉,嗤笑着看她:“看來二夫人一早領我們進來,壓根就沒看上我們。那好,我本來只打算要你兩萬兩便結了,但現在,你不僅要給我兩萬兩,還要把你的女兒林紫蘇嫁給我的兒子爲妻!”
蘭秋看二夫人面色黑沉,上前一步呵斥道:“混賬,你以爲你在跟誰說話!康侍郎死了,康家在京城便什麼都不是!我加小姐金枝玉葉,其實爾等能高攀的。”
康濟不怒反笑,指着蘭秋,看着二夫人:“還要把她給我當妾,老是老了點,但還是跟二夫人你一樣風韻猶存,尤其是還沒開過苞的,味道一定更好。”
蘭秋面色微青,珉脣去看二夫人。
二夫人眉心死死擰在一起,想的卻是他到底有什麼把柄。
她看着他道:“你覺得我憑什麼會答應你?”
“憑什麼?”康濟嘴角勾起:“就憑我知道林紫蘇根本不是林家的種。二夫人,林二老爺這麼多年來膝下連個蛋殼都沒生出來,你難道就沒懷疑過?也許是他根本就不行,我只要讓大夫去看看他這個病,就能知道你當年是與……”
“閉嘴!”蘭秋還要呵斥,卻聽二夫人忽然涼涼道:“兩萬兩銀子……我遲些便送到你府上,至於紫蘇的婚事,我再考慮考慮。”
“夫人……”蘭秋不解,難道四小姐真的不是二老爺的?
二夫人眼神很是複雜,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爲是二房的女人出了問題,卻從未想過當年自己那一次就懷上了紫蘇。
她收斂好所有的狠色,只淡淡盯着康濟,指了指方纔拿來的二百兩:“這些就當你們今日來回跑的路費,但你要告訴我,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康濟也無所謂,覺得自己將她的把柄捏得死死的,瞥了眼她道:“等你把她送到我府上來,我就告訴你。”他指了指蘭秋,哈哈笑着轉身便走了。
蘭秋面色發白,轉身緊張的看着二夫人:“夫人,奴婢不想……”
“下去收拾。”二夫人跌坐在凳子上,看着康濟離開的背影,眼角的皺紋都寫着殺意。
當年那件事,她絕不會允許有人傳出去的!
落霞苑。
林錦嫿聽到楊媽媽說完,才道:“入夜後,媽媽可知道怎麼做?”
“康家人真的會如您所預料的去做嗎?奴婢在前門瞧見他們進來時,雖有幾分得意,卻還是帶着幾分畏懼的,這兒到底是將軍府。”楊媽媽有些擔心,雖然她見識過小姐周密計劃的能力,但這一次她總覺得玄乎,小姐什麼也沒打聽,就讓她往康家悄悄遞了封信便完了,現在還要她半夜去報官。
林錦嫿細細將手裡的帕子繡完最後一針,終於鬆了口氣:“你且照着去做便是,另外今晚去後巷,告訴老六,讓他安排慧覺明日做好準備。如今侯夫人得子,他明處不必擔心會被人算計。”
楊媽媽見她一心盯着手裡的帕子,只能安慰自己賭一把,卻是笑道:“小姐特意繡了這帕子,是送給公子的?”
“嗯。”林錦嫿點點頭:“明兒有大用處。”她嘴角高高勾起。鄭如意前世那一套她再清楚不錯,她絕不會再讓她再害哥哥一次!
轉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慢慢黑了下來,院裡也點好了蠟燭,白蘭進來說晚膳也已經備好了,林錦嫿這纔出了暖閣。
採兒準備好碗筷,瞧見雁兒出去準備茶盞了,才趕忙到林錦嫿耳旁道:“小姐,奴婢瞧見雁兒今日總往外跑,怕是去了二夫人院裡。”
“不必管她。”林錦嫿瞧着滿桌的菜,心情很好。
採兒還是擔心,白蘭則是悄悄拉了她一下:“你就放心吧,咱們小姐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都清楚。”
採兒嘆了口氣:“我這不就是老媽媽的操心命麼。”
衆人聞言,均是哈哈笑了起來,剛巧林麓之和林錦澄也從外頭回來了。
林錦嫿看着來人,父親威武,哥哥清雋,若是孃親在就好了……
等等,怎麼中間出現了別人?
幾個丫鬟瞧見來人,趕忙上前見禮:“寧王殿下。”
林錦嫿怔了怔,驀地想起那晚他悄默默來給自己上藥的事兒了,臉竟是有些發熱,趕忙上前見禮。
林錦澄看了看林錦嫿,笑着解釋道:“王爺晚上有事與父親商量,剛好未曾用膳,便來這兒一起吃些。錦嫿你尚未出閣,便委屈你在暖房用膳吧。”
“是。”林錦嫿點點頭應下了,剛要走,卻聽趙懷琰開口:“一家人,不必拘謹。”
林麓之跟林錦澄都是一怔,這還沒過門呢就一家人了?他這是來林府,也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吧。
林錦嫿不好推辭,擡眼卻看到他正眼含笑意望着自己:“傷好些了?”
林錦嫿面色更熱,卻暗暗瞪了他一眼。
趙懷琰瞧她氣鼓鼓的樣子,嘴角珉起些許笑意,徑直跨步去坐在了主座。
幾人也隨同入席,林錦嫿挨着林錦澄坐在後頭。飯後林錦澄還在奇怪,吃飯的時候,總覺得有一道微涼的目光掃着自己。
相對於這裡的熱鬧,清冷的後院角門已經被悄悄拉開。
特意打扮過的女子看了看眼前好似黑不見底的長巷子,攥緊藏在袖子裡的東西,低下頭快步而去。
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