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投降書遞到齊國,齊國沒有不接的道理。
西夏歸降,不僅少了戰亂,而且從今往後,西夏、齊國、錦朝,三國歸一,成爲了中原地帶最大的國家。
從這一年多的鏖戰中恢復元氣都要許久,若是再繼續打下去,少不得又讓周邊虎視眈眈的國家又覬覦着要來分一杯羹,到時候更是得不償失了。
至於江太后要認親一事……
當初被太上皇逼去皇陵的老太后,在經歷這麼多事後,終於回來了。縱然江山易主,但她仍舊是趙懷琰的親祖母,無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隨她一道回京的,還有曾經的端慧公主之子凌未野,一年多不見,凌未野已經從當初的小孩,蛻去了了稚氣,有了少年的模樣。
老太后回宮,是趙懷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天下人倡導孝義,他爲君主,更不能不孝。
他親自在宮門口迎接的,林錦嫿跟在一側,兩人見到老太后回來時,心中均是有些驚訝,畢竟才一年的時間,老太后便彷彿老了十歲,頭髮全白,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就連走路都要人扶着。
“恭迎皇祖母回宮。”趙懷琰上前道。
“恭迎什麼,我本是不想回來的,不過是怕你真的不孝,毀了趙家幾百年的基業,將你父皇未寒的屍骨遷出皇陵。”老太后毫不客氣的說着,雖無訓斥的樣子,但話裡話外全是責備。
換做以前的趙懷琰,他並不會計較,但現在他不是錦朝的皇帝,而是齊國的君主。
他淡淡看着老太后:“父皇乃是錦朝皇帝,葬於錦朝皇陵,朕自然沒有遷出之禮,大齊也並非如此小氣,皇祖母儘可放心。”
老太后看他分毫不讓的態度,便也知道他已經不跟以前一樣了。
她諷刺笑笑:“是啊,你是齊國的皇帝,哀家卻是錦朝的皇太后,還活着做什麼,倒不如去死了罷了。”
此話一出,朝臣們都是面面相覷,這老太后也太不給皇上面子了!
林錦嫿知道老太后是發泄私憤,淺笑着上前:“皇祖母既然親自回來了,便先進去歇着吧。初冬氣候寒涼,您身子一向不大好,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說罷,看了眼跟在一側的凌未野。
凌未野一見到她,眼神晶亮,連忙點頭上前扶着老太后:“未野先扶您進去歇着吧。”
老太后如何不明白林錦嫿的意思,自己諷刺趙懷琰不再是錦朝的人,她便諷刺是自己死活要回來的。
這個女子,當真跟以前一樣,伶牙俐齒的叫人討厭!
她忍着怒氣沒發,卻也知道繼續糾纏對誰都不好,這才扶着凌未野的手進去了。
等她一走,底下的大臣們便都低聲議論起來,畢竟這老太后如何安置,還真是個問題。
“皇上,依臣之見,老太后年事已高,不若將她安置在城外行宮頤養天年。”有大臣上前諫言道。
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趙懷琰卻只微微朝老太后離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如今齊國才併入兩國,很快就要併入西夏,局勢尚不穩定,若是有人拿老太后做文章,或是老太后自己要做什麼,反而會影響局勢,給外人可乘之機。既如此,倒不如留在內宮,左右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讓人好生照料着也就是了。
林錦嫿看透趙懷琰的心思,朝那大臣淺笑:“老太后畢竟是皇上親祖母,自是留在宮內的好,諸位大臣不必憂心,有本宮在,後宮會相安無事的。”
大臣們看她都開口了,也不好再說。
趙懷琰側身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才拉着她的手,轉身往宮內去了。
很快,江太后要以太后之名搬入皇宮之事,便也爲難起來。
趙懷琰就算不承認她是生母,可以前的老大臣都認得她就是當年的茵嬪,想不承認都難,趙懷琰自己對江太后的感情也很複雜,但他知道底線,江太后想要欺負嫿兒,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前朝的事,林錦嫿就沒管了。
回到後宮後,倒是親自去了老太后現在暫住的慈寧宮。
她到時,老太后正如以前一般,倚在榻邊小憩。
“太后,皇后娘娘來了。”有人在她耳邊輕聲道。
“讓她候着,哀家正在小憩。”老太后如以前一般拿喬不見,想讓林錦嫿在外吹冷風。
一側的嬤嬤有些擔憂:“太后,現在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以前的寧王妃了……”
“那又如何?她身爲一國之母,要爲天下人之表率,難不成還要不知規矩不講孝義的闖進來?”老太后聲音不小,外面的林錦嫿也聽到了。
林錦嫿知道她就是說給自己聽的,聞言,只跟一一側的墨風吩咐道:“將本宮帶來的東西都交給裡頭的嬤嬤,既然太后在小憩,我們就不打攪了。”說完,扭頭就走了。
老天后若是回來頤養天年的,她自然不會苛待了,但還想如以前一般,把她和懷琰當成她手裡可有可無的棋子,抱歉,她沒那麼多心思來陪她玩。
林錦嫿二話不說就走了的事兒傳到老太后耳朵裡,氣得她覺也睡不着了,臉都氣白了。
“她當真是無禮!還好皇帝去世了,否則遭他們這樣的對待,要氣成什麼樣子!”提起老皇帝,老太后的眼眶一下子溼潤了起來:“我兒可憐,竟生出這麼個孽障來,滅了自己的國不說,還逼死了自己的父親!”
凌未野剛進屋,聽到這話,有些皺眉,上前道:“外祖母,您怎麼這樣說,舅舅之死,跟現在的皇上皇后沒有關係。”
“未野,你是來氣死哀家的?”老太后怒道。
“自然不是。”凌未野連忙認錯,但對於老皇帝的死,他只覺得活該,這樣無情無義的冷漠之人,死的悽悽慘慘,纔是他該有的結局。
但老太后是真的心疼他,他不能對不起老太后,所以這話也沒說出口來。
他上前說起了江太后的事,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哪知她當即黑了臉。
“她當初沒死,竟是去跟了別的男人,如今還想帶着野種回來做太后,虧她敢想!”老太后冷冷道。
一側的嬤嬤也趕忙低下了頭,凌未野忙道:“可我聽人說,她是西夏的太后,此番是帶着西夏歸降的,所以……”
“所以什麼?帶着西夏歸降,就能說明她是貞潔烈婦了嗎?如此不知廉恥的女人,若是成爲一國太后,豈不是要淪爲天下人的笑柄?便是如今這兒是齊國的江山,那也是我趙家的人坐着這位子,我豈能容她來做這等事?”老太后氣得差點語無倫次。她當年就不喜歡茵嬪,連帶着不喜歡趙懷琰,沒想到茵嬪居然沒死,搖身一變還成了西夏的太后,更甚至,連野種都有了,她如何能忍?
“來人!”
“娘娘,您想做什麼?現在可不比以往……”嬤嬤想勸她認清事實,便聽她道:“吩咐下去,若是趙懷琰敢讓江茵兒做太后,哀家就自縊在這皇宮中!”
“娘娘,您何苦如此爲難皇上。”嬤嬤有些不忍心。
“爲難他?”老太后冷笑一聲:“他本就不該出生在這世上,這皇位也不該是他的,哀家如今就是爲難他又如何?”
嬤嬤看她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也不敢再說。
不過現在的太后,早已不是曾經誠心禮佛的太后了。她現在一身的尖刺,就恨不得將人扎得千瘡百孔纔好。
嬤嬤很快出去了,但話兒也很快傳到了林錦嫿的耳朵裡。
翠嬤嬤才端了湯羹來,也聽到了這些話,還插嘴了一句:“都說隔輩親,這太后怎麼如此不喜歡皇上?”
“往後這等話,一個字也不能在皇上跟前提起,知道嗎?”林錦嫿叮囑道。自己前世固然悲慘,但好歹父兄孃親都是真心疼愛她,還有徐家的舅舅舅母,也待她如親生,可懷琰不一樣,她甚至想象不到他當初是怎麼長大,而且還沒有變得扭曲的,父皇成日算計,母親只把他當報復的棋子,兄弟們更是殘忍,到如今這個該是要隔輩親的皇太后,也是極端的自私和無情,卻唯獨他,外冷內熱,待親近之人,總有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他該是有多強大的內心,才能走到今天,她怎麼忍心還有人去傷他的心呢。
翠嬤嬤立即應下,旁的侍女們也不敢多言。
林錦嫿讓乳孃將孩子抱下去,只留了墨風在,才道:“這幾日多讓人盯着老太后宮裡的人,與哪些人接觸,也都細細盯着,他們要傳的話,先過一遍我這裡。”
墨風知道她的意思:“奴婢明白,絕不會叫她們擾了皇上。”
“嗯。”
“可萬一老太后真的要自盡……
“去傳本宮旨意,若是太后出了事,宮裡所有人,不論上下,全部殺無赦。另外找兩個醫術好的太醫,每日請脈三次,夜裡輪流守着,太后的吃穿用度,全都用最好的。”林錦嫿吩咐道,若是這樣還能死,那誰都把罪名推不倒懷琰頭上了。
如今她孤身進來,還想在後宮掀起風浪,也太看不起她林錦嫿了。
墨風很快應聲去了,老太后在聽到林錦嫿這些吩咐的時候,臉都綠了,凌未野卻只偷偷笑笑,沒出聲。
很快,西夏投降一事已經接洽妥當了,但趙懷琰並未立江太后爲太后,而是封了她爲太妃,並冊封長孫祁燁爲穆王,江太妃居於穆王府,西夏的一應大臣,也都入了名冊,等待徐泊山跟六部大臣重新商議後,再安排職位,但在此之前,皇宮便要舉行盛大的宮宴,來洗刷戰爭所帶來的隔閡了。
宮宴之事,林錦嫿都沒怎麼操心,畢竟宮裡管事的太監們都很盡心盡責,生怕出了紕漏,會被趕出宮去。
內殿中。
墨月捧着一套大紅的鳳袍過來,親自服侍着她更衣了,才淺笑道:“從前都是娘娘來宮裡參加宴會,今兒是自己舉辦宴會了。”
“以前是來玩樂,現在可不是了。”林錦嫿淺淺一笑,心思卻遠了。歷來宮宴上臣子們的明爭暗鬥便是不絕,如今曾經三朝的大臣們齊聚一堂,只怕這股趨勢更加明顯。後宮中至今仍然只有自己一後,今這事少不得又會被人提起。
想到這些她就覺得頭疼。後宮這些繁瑣的規矩禮儀,當真是讓她不喜,可一想到心愛的人,每日就在跟前,她又覺得安心。
想了想,到底是輕呼了口氣,才問道:“皇上呢?”
“皇上還在御書房呢,徐丞相和林大將軍都在。”墨花跟上來,淺笑道。
林錦嫿忽然想起以前墨花是跟在哥哥身邊伺候的,問道:“墨花,你是想繼續留在本宮身邊,還是回去哥哥身邊?”
墨花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眸子微微垂下,淺笑:“奴婢願意跟在娘娘身邊伺候。”
林錦嫿莞爾:“好。”墨花那點小心思她看得出來,不過如今她自己有選擇,那就最好不過了。
很快收拾好,天色也漸漸晚了。
她單手扶着墨風的手便緩緩往外而去,兩側是提着燈籠緩緩而行的宮人,穿過宮牆,便到了御書房外。
御書房大門敞開着,公公們守在外面,瞧見她來,連忙上前見了禮,才低聲道:“娘娘請先稍後,奴才這就去通傳。”
說完,要往裡頭去,便聽裡面傳來了趙懷琰的聲音。
“不必,朕這就出來了。”不多會兒,就見一身黑色鑲紅邊龍袍的趙懷琰已經出來了,身側跟着的是徐泊山和林麓之父子。
林麓之看起來更加滄桑了,但眼角眉梢都寫着高興,精神很好,林錦澄亦是如此。
他此番快馬加鞭趕回來,就是爲了這場盛大的宴會,總得讓人知道,現在的齊國皇上背後站着的是些什麼人,才能讓各國歸攏來的大臣們都死心塌地。
趙懷琰走到林錦嫿跟前,自然的朝她伸出手。
林錦嫿也自然的將手放到他手心,淺笑:“皇上也不擔心大臣們議論。”
“由着他們。”趙懷琰薄脣揚起,絲毫不擔心周圍的宮人們聽到一般:“朕能打下這江山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靠的並不是他們的閒言碎語。”
宮人們在內宮這麼久,早就是人精了,聽到這話立即低下了頭,皇上這意思,是天下人謀反他都要護着皇后娘娘了吧。
林麓之越發的感慨,看着女兒,便想到早逝的愛妻,若是當初他能有這樣的魄力,林家何至於此……
他心中喟嘆一聲,到底是沒說什麼來破壞現在的興致。
趙懷琰攜着林錦嫿,踏入宴會的大殿,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只有跪地時的請安聲。
趙懷琰一路牽着林錦嫿的手走上首座,才轉身道:“衆愛卿平身。”
堂下的官員這才站了起來。
諾大的大殿內,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趙懷琰牽着林錦嫿的手。
朗月寒站在後面,瞥見林錦嫿眼底都閃爍着幸福的樣子,默默垂下了眼簾沒有出聲。
不過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了。
“皇上,如今百廢待興,我齊國百姓更是現在戰爭的苦痛中,不若您這時廣開選秀,天下臣民們也定然會重新高漲熱情。而且等秀女們入宮,以前歸屬不同國家的百姓們也會更加信服皇上!”那大臣道。
他這話,很快得了不少人的附和。
其實人人都有私心,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兒推入宮中,這樣不管趙懷琰到底更偏向於哪一國他們也都不擔心了。
徐昭昭在底下聽着,暗暗替林錦嫿着急,一側徐夫人卻是淡定:“男人三妻四妾,避免不了的。”就連徐泊山也有兩房小妾留在老家,不過尋常被自己管束的十分聽話罷了。而且林麓之這等深愛妻子的,不也有通房的丫頭。男人三妻四妾,古來皆是如此,而且哪個皇帝后宮不是佳麗三千?尤其是現在這種局勢,廣納妃嬪,無疑是最好且最快能穩定人心的舉措。
但她未想完,便聽趙懷琰道:“朕此生只有皇后一人,絕不納妃。”
他話音落,林錦嫿的心也跟着踏實了起來。
但地下的大臣們卻是不淡定了,就連徐泊山和林麓之都對視一眼,表現出驚訝。
方纔那大臣忙道:“難道皇后娘娘是要專寵後宮?”他立即跟林錦嫿跪了下來,言辭嚴肅道:“皇后娘娘,爲了我大齊着想,您也不能如此心胸狹隘啊,沒有女子爲皇家開枝散葉怎麼能行?而且女人專寵,自古便是紅顏禍水,是要禍國殃民的,還請皇后娘娘三思!”
林錦嫿捧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垂眸去看着個大臣,眉心微微擰了一下。
“若是皇上不肯納妃,便是本宮的錯了?”林錦嫿問他。
“皇后娘娘爲天下女子表率,當賢良淑得,一切以夫君利益爲重。就算皇上如今寵愛於您,您也應當規勸皇上,這纔是賢妻良母的典範。”大臣道。
林錦嫿簡直要被氣笑了,卻不等開口,便聽趙懷琰道:“這便是你同皇后說話的態度?”
“皇上——!”那大臣乾脆猛地一磕頭,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微臣之命死不足惜,但微臣不能看您犯糊塗啊。”
“你是覺得朕不納妃是犯糊塗,還是未曾將各位大臣之女納入宮中,是犯糊塗?”趙懷琰寒聲道。
周圍的大臣看他如此挑眉,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不敢出聲。
那大臣瞥了眼坐在一側默不出聲的江太妃,咬咬牙,繼續道:“皇上,古有……”
“朕不管古有什麼!愛卿若覺得朕非明君,可另投他主。朕打下這江山,衆愛卿覺得朕會因爲後宮沒有其他女人,就亡了這江山嗎?”趙懷琰聲音冷寒,身上的強大氣勢散發出來,讓在場的人均是發顫。
“皇上,臣只是覺得……”
“朕讓你們來,是爲社稷江山,不是想着如何往朕的後宮塞人。皇后如若有一點狹隘之心,早就將你們這些一天到晚想着把女兒送來後宮爭寵的大臣送入大牢了,還由得你們來此喧譁質問?”趙懷琰沉聲看着底下心思各異的人。平素子在朝堂上,他可以容忍他們的迂腐,但當着他的面欺負他的皇后,當他是死的麼!
底下的大臣們聽着他這護犢子的話,心裡除了驚訝還是驚訝,皇上難道一顆心真就拴在這個女人身上了?
“朕說的夠多了麼?”趙懷琰看底下人不出聲,繼續道。
那些個大臣們互相對視一眼,沒出聲。
方纔那老大臣也沒敢再出聲,畢竟趙懷琰的本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此的明君,怎麼能說他不納妃,就是昏君呢?
江太妃看了眼趙懷琰,再睨了眼林錦嫿,輕笑:“皇上何必生氣,因女人亡國的,有褒姒,有妲己,不過想來現在的皇后娘娘,絕不是褒姒妲己之輩,對嗎?”
她這話一說,底下的大臣又慌了起來。
林錦嫿反倒是笑起來:“太妃說的是。衆愛卿擔心的事,本宮絕不會做的。爾虞我詐的事,本宮不擅長。”
這話一出,底下知情的大臣們更慌了。
若是她不擅長,那還有誰擅長?
胡丞相親自上前道:“臣相信皇后娘娘。雖皇上不想納妃,但現在已立太子,更有小公主,皇后娘娘也尚年輕,開枝散葉一事更是不必操心。”
“臣定會輔佐好皇上,打理好這大齊江山。”林麓之也站了出來,林錦澄徐程青隨後,徐泊山笑笑,也跟着站了起來。
現在的林麓之在衆人眼裡,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神,手握重兵,還是皇帝的老丈人,胡丞相徐丞相更是肱骨之臣手握大權,這些人全部站了出來,底下的人哪裡還敢動小心思,一時間,緊繃的氣氛瞬間和諧起來。
蔣青書坐在最末的位置,看着上首的林錦嫿,眼裡泛着光,她值得皇上如此待她。
若是自己……
不可能是自己的,自己費盡心機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她怎麼可能看上自己呢?
他苦笑,一杯酒下肚,開始跟周圍的大臣們寒暄起來。
林錦嫿看着底下安分了的人,但也知道,他們肯定沒有歇了那份心思,不過能暫時安寧一段時間也很好了,至於江太妃……
她轉眼看去,江太妃正好朝自己看來,目光陰涼。
自己救了她,她還是不肯放過自己麼?
林錦嫿忽然有一種又救了白眼狼的感覺,但不管怎麼說,至少避免了西夏跟大齊的爭端,天下安寧,懷琰安心,她也安心。
宴席上,大臣們依舊是表忠心的表忠心,拍馬屁的拍馬屁,互相使絆子的使絆子,好不熱鬧,等宴席罷了,也已經是到了三更天。
按理說,趙懷琰要留下來接待幾位最重要的大臣,但卻只牽着她走了。
林錦嫿跟着他走在幽暗的巷子裡,宮人們都在一側跟着,她就是想說話,都不好開口。
趙懷琰卻彷彿察覺到了她的想法一般,直接跟旁人道:“都退下。”
“是。”墨月立即帶着衆人停下腳步,行了禮,才走另一側的路退下了。
“皇上,這是做什麼?”林錦嫿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擁在了懷裡。
林錦嫿眨眨眼,便聽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不喜歡對不對?”
林錦嫿見他竟是察覺到了,輕輕嘆了口氣,才笑起來:“誰讓我喜歡皇上呢?皇上在的地方,我都喜歡。”
趙懷琰心裡柔軟極了,擡手便輕巧的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林錦嫿面色唰的一下紅了,忙道:“皇上,這是宮裡呢,到處都是人。”
“如何?”
“萬一瞧見了,您的威儀何在?”林錦嫿忙道。
趙懷琰目光深深,看着她淺笑:“威儀都在皇后身上即可。”這樣即便自己有時候顧及不到,底下的人也不敢輕易對她如何。
林錦嫿羞得滿臉通紅,但聽着他的話又覺得心暖。遠遠瞧着提着燈籠巡視過來的宮人們,乾脆把臉埋在了他懷裡,不再多說。
初冬的風已經涼了,但這個宮殿是有一個溫泉池子的。
諾大的殿裡,蒸騰的霧氣繚繞着。
趙懷琰帶她過來,美其名曰,放鬆。
林錦嫿羞澀的泡在溫泉中,本該愜意放鬆的,但望着同樣在水中虎視眈眈的人,簡直緊張的說不出話。
“嫿兒不好好泡泡?”趙懷琰看她總想着爬出去逃走,難道露出幾分邪氣。
“臣妾覺得泡得差不多了……”
“是嗎。朕檢查檢查。”
不等林錦嫿出去,人便被抓在了懷裡。
溫泉水暖,從殿裡溢出的霧氣都好似透着曖昧的氣息一般。
宮殿外守着的宮女們守在外面,聽着那水浪拍動的聲音,臉都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一般了。
夜風涼涼,從宮裡轉過一圈,很快便飛到了宮外。
新賜的穆王府內,江太妃看着雖然也華麗大氣的王府,但這裡不是皇宮,她也不是如今皇帝的母后,這是完全不同的身份地位。
“娘娘,您休息會兒吧。”蘭姑看着她這麼晚了還不肯睡,略擔心道。
“我將江山都給了他,他還有什麼不滿,竟讓我成了太妃。”她冷笑一聲。
蘭姑輕聲道:“會不會是因爲皇上有別的顧慮。”畢竟娘娘已經跟西夏的皇帝也生下了兒子,若是立她爲後,那如今的穆王殿下要怎麼辦。
“顧慮?”江太妃冷冷諷刺一聲:“說來,他也不過跟他父皇一樣的無情自私。”
蘭姑沒敢出聲。
江太妃卻只是反覆拿着手裡的一個小物件把玩,鬆開撐着額頭的手,慢慢從暖榻上起了身往裡間走去。
接下來是要先對付那個老不死的老太后,還是林錦嫿呢……
不妨事,都要除去的。她的兒子,怎麼能不孝敬她這個親孃呢!他想跟他父皇一樣拋棄自己,也要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
西夏歸降的事很快傳到了百毒谷,不過現在百毒谷已是無暇分身了。
赫連璟從西夏歸降後,便直接帶着親信過來了,但現在齊國出兵要剿滅百毒谷,百毒谷縱有千奇百怪的毒物,但也耐不住天下奇人多。
他在百藥閣中,看着坐在梳妝檯前跟林錦嫿有着一模一樣臉的女人,眉心皺起:“弦月,你還不死心嗎?”
“死心?”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明眸皓齒,林錦嫿這張臉還真是好看啊,可是又如何?自己還不是輕易做出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你現在撿回一條命,跟我走吧,你我已經結爲夫妻,我不會拋棄你,我們去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赫連璟。”弦月脣角譏諷勾起,曾經那個驕傲清高的弦月已經完全不見了。
她揭開面上的人皮面具,冷笑看他:“你知道你跟趙懷琰差在哪裡嗎?”
赫連璟沒出聲,但弦月卻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你跟他骨子裡就是不同的。他骨子裡就是高貴,生來就是要成爲這天下之主的。而你呢,天生的卑微,即便我如此待你,你還要留在我身邊當牛做馬任我輕賤。赫連璟,你知道嗎,我從未看得起你。”弦月譏諷起來。
赫連璟直直望着她,半晌,轉身往外去了。
看他就這樣漠然離開,弦月臉上所有的諷刺才全部落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已經殘廢的腿,再看着手裡薄如蟬翼的麪皮,只死死攥緊了手心。
赫連璟出來後,看到還在慢慢挑選藥物的長孫玄隱,淡淡問他:“弦月的腿能治好嗎?”
“你想她治好嗎?”長孫玄隱把問題拋回來。
赫連璟沒出聲,不是他想或不想,而是他根本已經毫不在意了,她的腿好與不好,似乎都與他無關了,甚至方纔她說自己卑微,他也竟毫無傷心欲絕之感,只不過覺得她變了而已。
長孫玄隱將藥放好後,纔跟清幽道:“把藥磨成粉,做成藥丸。”
“是。”
清幽應下,長孫玄隱又開始配下一幅藥。
赫連璟朝外面看看,道:“外面齊國大軍已經圍過來了,你就不擔心麼?”
“擔心能讓他們離開嗎?”長孫玄隱的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淺笑。
赫連璟眉梢微挑,看來他是有十足的準備了,那這些藥是做什麼的?也是此番要用的麼?
他還未開口,就見人來報,說宮亦慎在外面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了。
清幽望着還沒做成藥丸的藥粉輕輕嘆了口氣:“他怎麼這麼能折騰,我的藥丸還沒做好呢。”
“去看看吧。”長孫玄隱淡淡一句,清幽這才小跑着出去了,不過纔出去不久,外人來報,說清幽被宮亦慎挾持了。
長孫玄隱這才落下臉上的笑意,淡淡走了出去。
見到他時,他正手執匕首挾持着清幽站在懸崖邊。
“你終於不做縮頭烏龜了?”夜生看着來人,冷嗤道。
“你爲何如此糾纏不休?”
“那你當年爲何要那樣惡毒,將我兄長凌遲而死!”夜生一想到當年的事,渾身都是殺氣。
他手裡的匕首抵在清幽的脖子上,看着長孫玄隱:“你別以爲我不知道,長孫玄隱,你根本就是個懦夫,自己下的毒,還不敢承認!”
“當年之事的確不是師父……”清幽想解釋,長孫玄隱卻已經不想開口了。
“放了清幽,他與此事無關。”
“無關?他這麼多年跟你坑害了不少人吧,你們師徒二人作惡多端,早該死了!”夜生激動說完,手裡的匕首已經劃破了清幽的脖子。
這幾日他不斷的想要闖進去,可非但沒闖進去,還被這裡的人多番折辱,與其如此,倒不如跟長孫玄隱拼個魚死網破!
他說完,擡手便打算抹了清幽的脖子,可下一秒長孫玄隱的劍便抵在了他的心口。
“用你的一條命,換清幽一條命,不值得。”長孫玄隱道。
“你想救他?”夜生冷笑:“可以,你刺自己一刀,我就放了他,如何?”夜生冷笑。
就連赫連璟都聽出來這不過是戲弄長孫玄隱罷了,但沒想到他卻二話沒說,擡手一劍便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鮮血淋漓,旁邊的人都輕呼着要過來,長孫玄隱卻只是擡手又將劍抽了出來,才沉聲道:“放人。”
夜生見他如此,果真只是冷笑一聲:“你一劍,換我兄長被你一片片割下肉折磨而死,你覺得這可能嗎?”夜生未說完,清幽卻紅了眼睛,咬着牙便狠狠撞上了他的匕首。
與其看師父被折磨而死,倒不如他自己死!
清幽的脖子直接被匕首劃破,夜生也怔住了。
宮衣魚上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也看到了長孫玄隱的劍抵在了兄長心口。
“公子!”她快速跑過來,卻聽長孫玄隱寒聲道:“不要過來!”
宮衣魚渾身都麻了,她看着至親的兄長,再看着深愛的男人,自己就跪在了地上:“公子,你放過哥哥吧,魚兒什麼都聽你的,再也不糾纏你了,你放過他吧。”
“魚兒,你怎麼來了!”夜生看着妹妹在這裡,心中大驚。
但長孫玄隱卻似乎找到了他的弱點一般,將劍扔在了宮衣魚身前:“你死,他就不用死。”
他看了眼地上的清幽,臉色還鮮活,方纔他還在替自己磨藥粉……
可是現在,已經連呼吸也沒了。
長孫玄隱渾身冰寒,這樣的寒氣周圍的人只在很久以前才見過,那一次他差點屠了整個百毒谷。
“不要聽他的,魚兒,我不會死的,他殺不了我!”夜生才說完,長孫玄隱已經瞬間到了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嚨將他提在了懸崖邊上:“她便是死了,也是死於你的愚蠢!”
宮衣魚以前不知道萬箭穿心有多痛,但現在彷彿知道了。
她顫抖着手拿起劍,看着面色冰寒的長孫玄隱,一邊流淚一邊笑:“公子要魚兒死,那魚兒便死,只求公子放過哥哥……”
她話落,提劍便往脖子上劃去。
夜生目眥欲裂,卻眼睜睜看着她就這樣倒在了血泊中,如同清幽一樣,捂着脖子的手全是止不住的鮮血。
他瘋了一般去抓長孫玄隱,長孫玄隱卻言而有信,擡手將他扔在了一側的地上。
夜生還要殺上去,卻被一中旁觀的赫連璟攔住了。
“他說沒殺,就是沒殺,他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赫連璟皺眉,雖然不清楚夜生這種刻在骨子裡的恨,但他同情宮衣魚。
長孫玄隱沒再管夜生,俯身將清幽抱起,一向潔癖的他,也沒管他的血全部灑在了他整潔的身上。
“公子……”
宮衣魚還有微弱的呼吸,他看得到他的衣袍,便是此刻要死了,她也不覺得難過。
長孫玄隱的腳步停下,沒有看她。
“魚兒很喜歡公子……跟公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魚兒最開心的時候。魚兒一點也不恨公子……”她血流不止,也能感覺到呼吸越來越沉,可她就是喜歡啊,喜歡到可以放棄所有。
或許當初就不該看到他的,只一眼就讓她鍾了情,賠了命,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夜生跪在地上將她抱在懷裡,滿心歉疚:“魚兒,是我對不起你……”
“爹孃想你了,哥哥,你回家吧……”宮衣魚懂事的安慰他,她脣角勉強揚起,但終究,她再也沒力氣了。
“魚兒——!”夜生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泣不成聲:“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老天爺爲何這樣懲罰我!”他不明白,爲何惡人沒有惡報,卻讓他單純良善的妹妹遭此橫禍!
長孫玄隱沒說話,抱着已經沒了呼吸的清幽提步而去,身後是他身上滴落的血跡。
赫連璟忽然覺得生離死別,好似也就這麼回事,彷彿死都不可怕起來。
他看了眼痛不欲生的夜生,再看着漠然離開的長孫玄隱,轉身跟着他往裡而去。
百藥閣的門也終於重重的關上,將裡外兩個世界隔絕了起來。
百毒谷很快便被攻破了,是夜生親自去指引的外面的兵將殺進來的,但等到了百藥閣時,裡面也已經人去樓空了。
林錦嫿接到花生傳來的消息,只微微擰緊了眉頭。這個宮衣魚她也曾見過一兩次,卻不想竟是這樣的結局。
“吩咐下去,讓宮裡宮外的人全部提高戒備,很快,長孫玄隱就會有動作了。”林錦嫿站在廊下,望着初冬滿是陰霾的天空,任由寒風瑟瑟吹着,心思也跟着微微沉了下來。一想到長孫玄隱可能要來京城了,她心裡就一陣一陣的不安起來。
只希望他要救的那位名叫‘辛夷’的女子,不要再生事端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