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璟的消息很快傳回京都,但他沒提林錦嫿來找趙懷琰了的事,只說要提前回來了。
弦月的宮中,得到消息後,整個宮中的氣氛都冷了下來。
嬤嬤看着坐在房中正在撫琴的弦月,將消息小心說了,才低聲問道:“王爺應該也就三五日就到京城了,您可要準備些什麼?”
“三五日麼……”弦月眸底清寒,脣角微揚:“父皇還沒立七皇弟爲太子?”
“未曾……”
“快了。”她眸底微黯,繼續去撥弄琴絃,琴絃卻忽然斷了,劃破她的手指,鮮紅的血滴落在深色的琴面上,紅得刺目。
她看着這血,淺淺揚起脣角,很快父皇連皇位都要讓出來了。
江妃此時就在皇帝的寢宮外,站在宮門口,半晌,始終沒有進去。
皇帝也知道她就在宮門外,卻也未曾召見。
公公看他還在批閱成堆的奏章,有些不忍道:“皇上,您先歇會兒吧,今日已經看了許久了,昨夜您才睡了兩個時辰呢。”
“朕睡不着。”皇帝笑笑,帶着幾分淒涼:“多睡一個時辰,就浪費一個時辰。朕有時間,還想把這些事情都處理了。北方百姓翻過年後莊稼都遭了蟲災,如今沒錢下苗,朕要趕緊安排可靠的大臣,撥放災款;南邊的百姓今年遭了瘟疫,還有關中也有不少因戰而逃來的饑荒流民……”他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公公心疼的不行,連忙遞了茶給他:“皇上若是實在放心不下,不如將這些事都分給底下的皇子們做。二皇子三皇子年歲也不小了,也做過些職務。”
“他們雖然有心,但能力跟不上。”皇帝淺笑:“朝廷官員油滑,國庫也不充盈,朕要是由着他們來管,國庫那麼點銀子全部被底下的大臣收進自己的口袋了,那今年得死多少百姓?”
公公心中輕嘆了口氣,這皇上是真的好皇上,就是支撐不住幾日了。
正想着,外面傳來了江妃求見的話。
皇帝聞言,只擡擡手:“讓她回去吧,朕暫時不想見。”
“是。”小太監立即應下了,不過卻很驚訝,皇帝曾經那麼寵愛江妃娘娘,不論在做什麼,只要江妃求見,一定會應允了,如今卻接連拒絕三五次了。
公公也有些不解,也看出皇帝的不捨,輕聲問道;“皇上,您怎麼不肯見江妃娘娘呢?”
皇帝看着他笑笑,疲憊的往後靠着,拿着奏章輕輕抓着手裡,才道:“江妃過來,無非是爲了立儲之事,朕有心把位置交給祁燁,可如今老十七也回來了,你說朕要怎麼辦吶。”
“十七殿下他難道也是要回來奪皇位的嗎?”
“皇位他不一定感興趣,但這麼多年他受的委屈,在百毒谷忍受的痛苦,朕不知道他會不會起了埋怨之心。”皇帝輕嘆了口氣。以前的長孫玄隱他是清楚的,爲人單純良善,但作爲最尊貴最受寵的皇子,被陷害趕出西夏後,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保持着那顆赤子之心。若是皇位交給祁燁,他要從中作梗怎麼辦?祁燁坐不穩這皇位,是朝廷之禍,更是如今處在水深火熱裡百姓們的禍患。
天災猶可怨天,人禍呢?
公公聞言,也不好再說了,但皇帝已經起草了遺詔,他是知道的,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日了。
此時宮外的江妃,聽到小太監來拒絕後,只淡淡道:“好生照顧皇上。”
“娘娘放心。”
江妃又看了眼拒絕自己進入的宮殿,淺淺轉身而去。
她就知道,長孫玄隱一回來,皇帝就會心軟,就會猶豫不決。
“娘娘,咱們要不要見見七皇子,皇上在見過十七殿下後,好似就只召見過十七殿下。”一側的嬤嬤道。
“他肯定也不願意入宮來見本妃。”
“那……”
“去準備下,本宮要親自去見他。”不然這西夏可就不是他的了。有趙懷琰開疆拓土,等以後趙懷琰吞併下錦朝,往後的西夏就是天下第一大國,這樣的壯麗河山,難道還要拱手讓人麼!
長孫祁燁對於江山社稷本就無感,他只想一個人活在這七皇子府裡。
方伯一邊掃地,一邊看他站在這後罩房唯一的白花樹下擡頭看,也不知在看什麼。如今這樹的花朵都凋零了,暖春一來,便抽出嫩綠色的芽兒,可愛鮮嫩,十分養眼,難道七皇子是在看這個?
他掃完地,又拿了水壺來澆水,澆完水又拿了剪刀來修建花枝,就這樣來來回回一上午,七皇子竟就一動不動看了一上午。
方伯心中嘆了口氣,他想,七皇子一定是在想阿慕。阿慕那孩子,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方伯。”
輕輕的喚聲傳來,方伯看去,常青正貓着腰悄悄在廊下朝自己招手呢。
他不敢耽擱,立即過去了,還跟他一樣小聲道:“常侍衛,怎麼了?”
“勞你去跟七皇子說一聲,江妃娘娘來了。”自從七皇子接受了阿慕要嫁給鉞王后,就變得更加孤僻了,他現在根本不敢往他身邊湊。
“常侍衛爲何不自己去?”
“我這不是受傷了麼。”
“你傷的是胳膊,又不是嘴。而且我看常侍衛跟我說話,也沒問題啊。”方伯道。
常侍衛看着方伯,半晌無話。直到長孫祁燁自己提步往回而去,常青纔要起身跟去,卻被方伯拉住了。
方伯小聲問他:“阿慕現在怎麼樣?”
“她現在是皇上新收的義女長樂公主,馬上就要成爲鉞王妃了。”常青說完,都替長孫祁燁心疼一把,連忙轉頭跟了上去。
方伯一聽,卻是樂了,阿慕還成爲長樂公主了?他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也不知孩子生下沒有。
他想了想,直接請了假回去了,阿慕喜歡吃那鹽漬梅子,他讓老婆子再做點去。
方伯興沖沖的走了,卻不知道長孫祁燁其實沒走遠,就看着他走。
有時候他都羨慕方伯,跟阿慕關係那麼好,可以無所顧忌的對她好……
“七皇子,江妃娘娘到了。”常青在一側輕聲道。
“嗯。”長孫祁燁聽完,淡淡往前而去。
常青有點想開口安慰他,但話到了嘴邊,又不知怎麼說了,這麼多年,就連江妃娘娘都不曾安慰過七皇子的。
到了前廳時,江妃已經站在裡面等着了。
接待客人的廳堂還是跟尋常人家擺設的一樣,長孫祁燁入了門,看到冷漠站着的人,上前行了禮:“母妃……”
“啪——!”
江妃轉身便是一個巴掌打在了他臉上。
常青心急上前:“娘娘,七皇子他……”
“你給我滾到外面跪着!”江妃寒聲道。
常青微微咬牙,看着面色依舊淡漠的七皇子,咬着牙走了出去跪在了院子裡。
江妃這纔看着長孫祁燁道:“你居然爲了個女子以身犯險,還獨自出了京都那麼久,長孫祁燁,你是不把我這個母妃放在眼裡了嗎?”
長孫祁燁沒出聲。
江妃知道他的脾性,面色微緊,才寒聲道:“這天底下的好女兒多的是,你何必執着於她一人?她有什麼好的,竟迷惑了你們兄弟,不過姿色上乘一些而已,祁燁,我培養了你這麼多年,就是爲了讓你輕易被一個女子迷惑的嗎?”
“阿慕跟你說的不一樣。”長孫祁燁淡淡看她一見到自己就氣急敗壞的臉,早已習慣,心都好似不如以前那樣痛了。從小到大,她都會嚴格要求自己,做什麼都要做的比其他皇兄皇弟好,否則就要得她冷眼相待,所以他早就習慣了。
江妃看他居然還爲林錦嫿辯駁,氣急,反而笑了起來:“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越是喜歡她,我就越要她死。”她說完,冷淡轉身走到首座坐下,才居高臨下道:“她死了,你的心思就能全部在正事上了。”
“你殺不了她!”她那麼聰明,那麼狡猾,誰都殺不了她!
“是嗎?這麼多年以來,你看你母妃何時失手過?”江妃冷笑起來。
長孫祁燁知道她的本事,垂落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
“你想我怎麼做?”
“很簡單,這個皇位你要拿在手裡。”江妃冷淡道。
“拿到皇位,你就不殺她?”
“是你拿到皇位,才能保護她,否則她一定會死在你面前的。”江妃冷淡說完,纔跟身邊的人道:“侍衛常青是個廢物,打八十軍棍,趕出七皇子府!”
“母妃,你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長孫祁燁眼眸赤紅,從小到大,只有常青是一直陪着自己的,他對自己來說,是唯一的夥伴,唯一的兄弟。
江妃看到他眼裡的不忍,冷笑:“要做至高無上的王,就要戒斷一切七情六慾,不然這些就會成爲你的軟肋,如同趙懷琰一般,因爲一個區區女子,而捨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林錦嫿就更不必說了,弱點一堆,我拿捏到任何一個都能要了她的命。”
長孫祁燁的眼裡開始生出失望,以前他只是恨,恨母妃從不會跟其他人一般好言好語待自己,從不會像一個真正的孃親一樣,愛他保護他,在她眼裡,自己只是一個工具。
常青被拖了下去,八十軍棍,結結實實打在身上,方伯見到被扔到府門口的他時,他背上的衣襟都被血染透了,路邊的野狗幾乎都要湊上來。
他趕緊找了人把他擡去了醫館,這纔算勉強保住了一條命。
他醒來後,見到方伯守在身邊,還感慨不已:“想不到救了我的是方伯。”
“難道你還以爲是戲文裡寫的貌美如花心性單純家境富足的大家閨秀?”方伯輕哼一聲道。
常青知道他嘴裡不饒人,笑起來:“我倒是想……”
方伯瞥他一眼,纔給了個包袱給他,道:“七皇子讓人拿來的,裡面是你的賣身契和上萬兩銀票,還有幾張房契,等傷好了後,就離開京城去找你的大家閨秀吧。”說罷,又囑咐醫館的人好生照顧,這才走了。
走時,方伯還留了一罐的鹽漬梅子給他。
常青塞了顆梅子到嘴裡,立即酸的眼淚都出來了。如今他不在七皇子身邊,七皇子定要被江妃娘娘操縱了。一想到七皇子永遠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接下來還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他就不忍,他怎麼能獨自離開去過好日子呢。
“哭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常青還詫異了一下,回頭看着一身利落黑衣的女子,憨憨笑道:“你怎麼來了?”
墨月看了眼他背上的傷,才道:“能走嗎?”
“去哪兒?”
“江妃來殺你的人就在路上,你說去哪兒?”墨月說完,上前便將他扶起,看他疼得齜牙咧嘴,眸色更暗。即便江妃是鉞王的生母,她也沒有半分敬意了。她本是被長孫祁燁收留着養傷的,聽到常青被扔出府的消息,她偷聽了她跟長孫祁燁的對話。知道她一心要殺了主子,還要利用鉞王,她就心有不甘。今日她越要殺的人,她就越要保護!
林錦嫿現在還不知道京都發生了這麼多事,因爲趙懷琰服下那藥丸後,眼裡的紅色雖然退了,但也暈了過去,一連睡了三天三夜。
她守在牀邊,直到深夜才趴在牀邊沉沉睡了過去。
他們所住的客棧三樓是臨河邊的,因爲窗戶有些壞了關不緊,晚上一有風就會響動,所以她也沒在意,誰知今晚的窗戶竟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她如以往般睡着,直到身後那腳步聲靠近,她才猛地一下睜開眼睛,想也沒想就將手裡抓着的藥粉往後撒去。
藥粉撒開,那人被嗆到,當即拔劍朝她刺來。
外面的侍衛似乎早被處置了,林錦嫿即便大喊也根本沒人進來,她看着手執寒劍的人,打算抽出簪子裡養着的蠱蟲,但這個動作還沒開始,一直處於昏迷的趙懷琰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着夜裡的黑影,直接抓起一側的茶杯便打中了黑衣人的頭,讓他當場倒在了地上,林錦嫿這才趁機上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抵在了他的喉嚨處寒聲道:“誰派你來的?”
那人冷哼一聲,直接咬破了嘴裡的毒囊,頭一歪就死了。
林錦嫿掃了眼,他身上也沒帶着任何信物,確定死了後,纔將劍扔在了一側,轉頭看着牀上已經醒來的人,欣喜不已:“懷琰……”
“嫿兒……”
趙懷琰覺得自己彷彿沉睡了很久一般,久到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在做夢,他夢到他親眼看着趙傾死了……
林錦嫿走到他身邊,看他眼中帶着痛苦和迷惘,柔聲道:“怎麼了?”
“我夢到趙傾死了。”趙懷琰擡眼看他。
林錦嫿略有些不忍,她就知道,真正的趙懷琰心底是柔軟的,即便趙傾背叛了他,皇帝背叛了他,江妃一直在利用他,他也不願意真的下手去殺死他們。
她將他抱在懷裡,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是龍鳳胎,一個小名叫葡萄,一個小名叫酒兒。”
趙懷琰將她緊緊擁住,知道那一切並不是做夢,而且他在她懷着孕歷經千辛萬苦到了自己跟前的時候,他是真的沒有認出她來。
“嫿兒,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你追了我兩輩子,我就追你這短短時間怎麼了。總不能全讓你付出,對嗎?”林錦嫿輕笑。
趙懷琰越發將她抱得緊了,林錦嫿卻知道,她要變得更強大一些,她要做能跟他並肩的人,而非躲在他身後永遠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子,因爲他有時候也需要人保護呢……
對於來刺殺的人,他們也大多猜到了,不是弦月的人,就是江妃的人。
林錦嫿將蠟燭點亮,纔跟他商量起了以後的事來,也把西夏皇帝擔心他會奪了西夏皇位的事告訴了他。
“我們暫時還要留在西夏嗎?”林錦嫿道。西夏的人和事,她並不喜歡,她想要回到錦朝,回到家人身邊。
“錦朝暫時回不去了。”趙懷琰歉意看她。
林錦嫿也知道,畢竟他才領兵佔了錦朝十幾座城池,回去只是送死。
她輕笑:“我知道。”
“而且……”趙懷琰想起曾經的事,依舊是心寒,因爲父皇那時候是真的要殺他:“江妃的目的,是吞併錦朝,如若不是我來做這件事,對於錦朝的百姓來說,會是一場滅頂之災。”他猶可控制軍隊不殺無辜,但其他的將軍卻不會。戰場之上,屠殺全城百姓以震懾敵軍的事比比皆是,赫連璟也曾做過,錦朝的將軍也做過。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已經開始打了,就決不能停。
林錦嫿知道他從來都是胸懷天下,淺笑:“那好,我陪你。”
若是換做以前,趙懷琰不會捨得讓她跟自己吃這份苦,但現在重新再記起她,仿若老天爺的恩賞,他絕不會再讓她離開身邊半步的,他要好好守着她。
兩人相擁着,一夜無話,就這樣靜靜的依偎在一起,直到天色將亮,他們才立即趕往京都了。
皇帝的身子日漸不行了,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耽擱了。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昨晚來刺殺的人,並非江妃和絃月的人。
看着他們走後,就在這客棧的一樓,纔有人跟一直坐在大堂角落的男人道:“已經走了。”
“嗯。”他淡淡應了聲,人便起身離開了。
走時,附近的人還在他背後指指點點:“那人的胳膊怎麼斷了一條啊。”
“誰知道呢,看他穿得窮酸的樣子,可能是哪裡來的山匪吧。”
有人哈哈笑起來,出了門的人只是冷冷一笑,上了馬車,才慢慢跟着趙懷琰的馬車往西夏的京都而去。
京都中,這段時日說要來和親的南疆使團終於到了,還帶來了此番要和親的公主。
使團被接待住在離鉞王府不遠處的驛館裡,驛館專門接待各國使臣,很大,有十幾個獨立的大院子。
南疆使團便住在最好的一處大院子裡,名叫採桑園。
這位南疆公主也是南疆極爲受寵的公主,名喚朗月夏蘿,乃是皇后嫡出,不過生的十分嬌弱,遠遠一看,就是叫人憐惜的模樣。
“公主,朝廷已經下了旨,傳咱們明日入宮,此番您要見的,是西夏的七皇子,很有可能成爲太子,而後成爲西夏的王。
“鉞王可在?”她嬌弱的倚靠在廊下,淺笑問道。
“鉞王還未回來,不過公主殿下,鉞王已經被賜婚……”
“不急,我不是要嫁給他。”朗月夏蘿輕輕一笑,比西子還要嬌三分,卻只道:“不過我很想見見他,還有他即將要娶的夫人。”她美眸輕輕眨了眨,笑道。
使臣不解,不過知道這位公主素來聰明,也就不多問了,只道:“此番咱們的七皇子好似也在,您可要見見?”
她淺笑搖頭:“不必了,他想來也不願意見我的。”
“可是皇后娘娘讓您照顧着些他……”
“他沒有你們想得那麼笨,成爲野人這麼多年,他的本事不小呢。”朗月夏蘿輕笑,想起朗月寒,只慢慢垂下眸子去斂起了眼裡的情緒。她比朗月寒小一歲,她知道朗月寒當年是怎麼被人擄走,怎麼成爲野人的。不過朗月寒想來不記得了吧,而且就算記得又如何,他現在自卑到都不敢來責問自己,也不敢跟母后父皇說出當年的事。
她淡淡輕笑,起了身便道:“聽聞西夏京都繁華,我們去看看。”說完,便起身往外去了。
西夏的京都的確比南疆繁華,而且是不一樣的風情,她換了西夏的衣裳,純白的春衫,披着一條繡花兒的淺綠色披風,挽着好看精緻的飛仙髻,薄施粉黛,若不是戴着面紗,怕是這條街都要被一睹她芳容的人給堵上了。
她這兒走走,那兒看看,隨意又優雅,尤其是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和語氣,越發叫人憐惜,就連小販看到她過來,都恨不得把東西送給她。
正盯着她看呢,忽然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她躲閃不及,直接往後倒了去,卻倒入了一個陌生的懷裡。
“姑娘小心。”
長孫玄隱將她扶穩後,淺淺一笑,直接提步離去。
朗月夏蘿一時怔了,看着離去的青衣人,風輕輕吹動他青色的衣襬,讓他散落在身後的長髮葉隨風飛起了些,飄然出塵,仿若謫仙。
“他是誰?”她問道。
“曾被趕出西夏的十七皇子,如今百毒谷谷主長孫玄隱。”
來西夏前,這些人他們都查過的。
朗月夏蘿輕輕一笑,看了眼身邊在賣的糖人,挑了個青衣公子的在手裡,淺笑着轉身而去。
等她走了,一直悄悄站在一側的清幽才提步跟着長孫玄隱的背影而去。
林錦嫿回到京都的當日,就聽說南疆的使團來了,不過她不關心,因爲不關她的事,只唯有一件事,她不得不上心,因爲傳來消息,徐泊山已經被錦朝皇帝封爲使臣,不日就要來西夏了。
她在公主府中,看着早已經在這兒等候的墨雪,只道:“什麼時候到?”
“好似是快馬加鞭來的,如今也該啓程了,也就小半月之內能到。”墨雪暗暗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並未受傷,這才鬆了口氣,道:“張曉芳和花生也已經過來了,之前墨月親自訓練的四十個精銳如今也已經潛伏在京都各處,消息網絡花生也在籌備建立了,很快您就不用擔心,在西夏無人手可用了。”
林錦嫿看看墨雪,嘴角微揚:“一直都知道你能幹的。”
墨雪突然被誇,還有些楞,旋即才笑道:“應該的。”
林錦嫿淺笑出聲,有跟她說了會兒話,才收拾了一番去見花生幾人了。
趙懷琰這廂則是先回府沐浴後,便直接請旨入宮了。
入宮的下午,剛好趕上皇帝會見南疆使臣,所以他沒先見到皇帝,反而先被江妃叫了去。
江妃看到他時,目光很是複雜,但很快歸於平靜,只道:“此番辛苦你了。”
“分內之事。”趙懷琰淡淡道。
江妃看着他恢復正常的眼睛,知道他已經重新記起林錦嫿了,只道:“既如此,那你回去好好準備大婚吧。不過你辜負了弦月,你要想想怎麼辦。弦月這麼多年都在等你……”
“是。”
“你可考慮過,娶弦月爲正妃?”
“微臣此生妻子只會有一個。”趙懷琰淡淡說罷,便轉身要走,江妃手心微緊:“你非要跟我也如此疏離嗎?”
“江妃娘娘與微臣……本就該疏離。”趙懷琰轉身看她一眼,心中又不忍,但很清楚,這世上他最親的人,不是血緣之親,而是與他心意相通,要同生共死之人。
他說完,已經提步出去了,纔出了門就看到早已在外面等着長孫祁燁。
長孫祁燁淡淡看着他,他也淡淡看着長孫祁燁,相對無話,半晌,長孫祁燁纔開口:“聽聞鉞王即將大婚,我有禮要送。”
“嗯。”趙懷琰應了聲,便直接提步越過他走了。
對於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他沒有什麼感覺,不過他曾救過嫿兒,他可以不把他當敵人。
長孫祁燁就這樣看着他離開,心裡竟有一絲絲的羨慕溢出,羨慕他不必揹着母妃的期盼這個包袱,羨慕他恣意灑脫,不會被這混亂的情感攪亂了理智。
等趙懷琰一走,他就聽到了裡面傳出杯盞被摔碎的聲音。
他身邊的宮女道:“七皇子,您可要進去?”
“不必了。”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門口,跟着趙懷琰的背影,提步而去。
南疆的使臣們已經差不多都出來了,不過朗月夏蘿卻正好遇到了趙懷琰。
她認得趙懷琰的,因爲她曾見過。
她承認,趙懷琰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五官堅毅而英俊,帶着冷若寒秋的氣息,鳳眸裡藏着寒星,輕輕一睨,便能叫人膽寒,也能叫人沉醉,只可惜,她喜歡的並不是這一款,但也不妨礙她想要這樣的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狹長的甬道里,她走過去要搭話,趙懷琰卻似乎沒看到他們這一行人一般,直接走了過去,讓她要提步過去的動作都只能僵在半空。
她淺淺一笑,眼裡生出寒意轉頭看他的背影:“鉞王殿下當真是英武,南疆在鉞王殿下眼裡,沒有分量吧。”
趙懷琰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睨她:“你既知道,何必多問?”
朗月夏蘿面色微微一滯,旋即輕笑起來,眸裡含着崇拜:“鉞王殿下就是鉞王殿下。遲些不知夏蘿能否去鉞王府拜訪,此番過來的使臣很是仰慕鉞王殿下。”
“不行。”趙懷琰直接拒絕,提步而去。
等他一走,朗月夏蘿身邊的使臣便沉了臉:“他當真是猖狂至極,不過區區王爺而已……”
“區區王爺,使臣還真是看不起我西夏,既如此,倒不如不和親呢。”
冷漠的聲音從轉角傳來,衆人看去,便見一個跟趙懷琰眉宇間有些相似的男人走了出來,身着墨色錦袍,眸色赤紅,俊美非常。
那些送使臣出宮的宮人們立即行禮:“見過七皇子殿下。”
南疆人微微一滯,七皇子不正是此番大熱的太子人選麼?要和親定也是與他和親的,而且說不定他將來就是西夏的皇帝。
使臣們立即行禮,朗月夏蘿也嬌弱淺笑:“原來是七皇子殿下,方纔我的使臣對鉞王殿下無禮了,夏蘿在此給您行禮賠罪。”
“不必了。”長孫祁燁看了眼趙懷琰冷漠離開的背影,直接提步跟去。
南疆人又被晾在這裡,使臣們既尷尬又生氣,但不敢表現出來。
朗月夏蘿卻沒說話,冷冷一笑,徑直往外走了。從來西夏開始,她就知道此番和親不會太順利。之前南疆的和親使團去過錦朝不說,如今西夏如日中天,有趙懷琰在,勢力擴張更是勢如破竹,以他們的勢頭,拿下曾風光無極的錦朝也不是難事。
趙懷琰等見到皇帝后,才發現長孫祁燁一路跟着自己而來,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也淡淡瞥了自己一眼,沒說話。
皇帝看着他們二人的動作,頓了頓,忽然笑道:“鉞王,你大婚還要準備幾日,正好不用操心戰場的事,替朕教教祁燁如何?”
“臣無能。”
“兒臣也不想學。”
兩人均是冷漠拒絕。
皇帝虛弱笑起來,勉強喝了口藥湯壓下喉嚨的不適,才道:“鉞王,朕知道你的本事,朕的燁兒自小聰明,卻從不跟涉及朝堂之事,朕現在無人託付,只能尋你了,你就當朕給你賜婚的回報,如何?”
趙懷琰皺眉。
長孫祁燁揚起下巴睨了他一眼,看他皺眉,也跟着皺眉:“兒臣不必再學什麼。”
“作爲太子,怎麼可以不學?朝堂之事,朕從未讓你插手過,若沒有人輔佐,這江山朕如何交給你?”皇帝有些急起來,但長孫祁燁卻怔住了:“太子?”
一側公公笑道:“皇上已經擬好聖旨了,要冊封您爲太子。”
長孫祁燁面色微沉,他並不想做什麼太子,而且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後,他一天也不想呆在這皇宮裡。
皇帝知道他不願意,但現在他沒有更多的精力再去培養下一個太子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耗空了,他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了。
說完,還看了眼趙懷琰,笑道:“如果答應,朕還可以給你一道空白聖旨,就當給你的賞賜,如何?”
趙懷琰擡眸看他,他說這話,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他是擔心自己會造反,所以提前安撫自己麼?
“父皇……”
“咳咳……”皇帝猛地咳嗽起來,嘴裡的血似乎止不住一般往外吐,染紅了桌案上擺着的奏章。
長孫祁燁連忙跑到他身邊,趙懷琰卻只想到了自己父皇。
西夏的皇帝可以處處爲自己的兒子考慮,就連只剩一口氣還要爲兒子費盡心機,可他的父皇到現在,都還在盤算如何拿自己最親的人做武器。
“七皇子可來鉞王府小住,直到大婚。”說完,皇帝的咳嗽這才勉強停了,他笑看着趙懷琰,看着他已經恢復正常的眼睛,知道自己猜的沒錯。有林錦嫿在,他就還是那個充滿睿智而且胸懷天下的趙懷琰。
他還來不及說話,便眼前一黑,直直暈了過去。
趙懷琰出宮時,長孫祁燁只跟他到了宮門口。
“關於阿慕……”長孫祁燁看着漠然要走的他,忽然開口。
“何事?”
“你好好照顧她。”長孫祁燁說出這幾個字,已覺心如刀割,可他決定放棄了,就不能在想。他希望她過得好,希望她永遠無憂無慮,自己的恐懼,終究只是他自己的,他自己來扛。
趙懷琰沒有轉身:“本王的王妃,自然會好好照顧。”說罷,直接提步而去。
長孫祁燁拳頭死死握緊,眼眸赤紅時,渾身都散發出痛苦的氣息。
“常青……”他輕喚了一聲,身邊去只走上一個陌生的侍衛來,他是江妃重新給他安排的,名喚曹蛟。
“七皇子有何吩咐?”
長孫祁燁看着他滿是陰沉的臉,面色更沉,提步離去。
趙懷琰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想着皇帝方纔的話,沉沉閉上眼睛,直到馬車在林錦嫿如今所住的府邸前停下。
林錦嫿出去了還未回來,只有翠嬸兒在。
翠嬸兒就是從曾經的鉞王府被趕出來的,看到他來,整個人都忍不住直髮抖。
趙懷琰坐在花廳時,看到她只覺得奇怪:“很怕本王?”
“奴婢不怕……”
趙懷琰看她抖得跟篩糠似得,這能是不怕?
“退下吧。”
“是。”翠嬸兒連忙應下,這才慌忙跑了出來。
出來後就長長舒了口氣,剛好看到林錦嫿已經回來了,這才急急跑了上去小心道:“是鉞王殿下來了。”
“是嗎?”林錦嫿顯得很高興要往裡去,卻被翠嬸兒拉住,還聽她警惕道:“您小心些,傳聞這位鉞王殿下殺人不眨眼,這次他還是從戰場回來的,奴婢瞧他的劍彷彿都帶着血呢……”
翠嬸兒說完,就覺得身後有個人影,她小心翼翼回頭一瞧,看到趙懷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背後了,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還是墨雪將她扶住了,纔跟趙懷琰行了禮。
林錦嫿笑得彎起眼睛,盯着趙懷琰的劍道:“王爺下次來,就別帶劍了。”
“嗯。”趙懷琰點頭,立即把佩劍取下來扔到了一側侍衛手裡。見她因爲走得匆忙,額頭都出汗了,才抽出自己的帕子,上前替她擦了擦,又摸到她耳垂的耳環,眼底露出笑意:“很好看。”
“耳環好看?”
“你好看。”
……
翠嬸兒看着相攜走進去甜蜜蜜的兩人,一顆心臟砰砰直跳,她悄悄拉住墨雪道:“雪姑娘,我眼睛沒花吧,方纔那位真的是鉞王殿下?”
墨雪已經是習慣王爺一見到主子就變得溫柔又甜蜜的樣子,笑着點點頭:“翠嬸兒,你往後會習慣的,王爺不可怕。”說罷,便拖着她一起跟上去了。
府外,長孫玄隱帶着及膝的帷紗帽,嘴角揚起笑意,看了眼清幽,清幽會意,立即就帶着懷裡的東西上前去了,道:“告訴長樂公主在,這是她師父送給她的。”
門房的不解看着面前這小童子,再看不遠處戴着帷紗的青衣男人,私心覺得是個不簡單,忙點點頭進去了。
林錦嫿正在跟趙懷琰說花生和張曉芳也來了的事兒呢,就見門房急急跑了進來,還說她師父送來了東西。
“師父?”墨雪都詫異出聲,主子什麼時候還拜了個師父?
林錦嫿打開拿來的那墨色的錦盒,一看,居然是一顆藥丸,藥丸還散發着清香的味道,一看便知是解藥。
可是爲何長孫玄隱要拿解藥過來?
正想着,外面趙懷琰的人便急急進來了。
“王爺,此番錦朝過來的使臣大人出事了。”來人道。
林錦嫿急得直接站起了身:“是徐大人?”
來人點點頭,林錦嫿眉心微緊,難道舅舅出事跟長孫玄隱送來的這顆藥丸有什麼關係麼。
趙懷琰看着擔心的林錦嫿道:“先別急,徐大人才出發不久,應該還沒進入西夏的境內,皇帝有意送他來,不會讓他出事的。”
“嗯。”林錦嫿點點頭,才皺眉看他:“王爺可能想到,是誰要下毒手?”
“多半是錦朝的人。”他所知道的,趙敏被冊封爲太子後,曾經逃走的趙闞便一直在暗中蓄謀着什麼,而且求和想來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不過這送藥來的人,似乎也不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