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祁燁看着底下跪着的,口口聲聲說要殺了阿慕的人,面色更淡:“誰讓你來本皇子跟前來說這些話的?”
“沒有人,是奴才自己看不過去。”小廝道。
“自己看不過去?”長孫祁燁覺得好笑:“你若是這麼關心本皇子,方纔有刺客的時候怎麼不見你衝在最前面?”
“這……若是皇子有生命危險,奴才一定……”
“行了,現在給你個機會,說出是誰指使你的,本皇子可以考慮饒你一命。”長孫祁燁目光瞬間變得冰寒,殺了阿慕,怎麼可能?他不僅不會殺,還偏要把他留在身邊,被人說龍陽之好又如何,反正他也不用出去帶兵打仗,也不用登上皇位管理社稷江山,本就是個閒散之人,也無妨了。
小廝小心翼翼擡眼看着他,見她當真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微微咬牙:“七皇子,沒有人指使奴才,奴才真的是爲了您好啊。”
“本皇子要你爲我好了嗎?”
“奴才……”
“你不說,那就算了。常青,拖下去。”常青目光微閃,難不成因爲幾句話七皇子就殺了他麼,這跟如今的鉞王殿下有何差別,外人都傳鉞王殺人如麻呢。
常青上前拱手:“七皇子……”
“你也覺得阿慕該殺?”長孫祁燁語氣已有些不善。
常青忙回過神來,卻發現七皇子不知何時竟如此護着阿慕了。難道真的是因爲阿慕會捉老鼠麼,明明阿慕那張臉,會將人迷惑。
常青看他對自己也是如此,知道不能再勸,立即叫人拖走了小廝。
等人都走了,他這才道:“方纔那些刺殺的人和平陸屬下都查過了,是當年皇后安排進來的人,此番的事,估計也是太子的動作。”
“又是他,皇后都死了,他還不肯消停麼。”長孫祁燁提起太子,神色便很複雜了,在當年,皇后跟母妃的矛盾沒有明面上擺出來時,他跟太子還是很要好的,可以說比皇族任何兄弟都好,只是皇后一死,太子便將他視爲終生的死敵,處處刺殺陷害了。
長孫祁燁沒出聲,常青也習慣了,自動退在一側。
半晌後,長孫祁燁轉頭拿起一旁的畫像,畫像裡的人目光溫柔,但能看出他身上的孤獨。他一個人在錦朝皇族長大,也很難吧,但爲何要回來呢,還要奪走自己僅剩的爲數不多的東西。
他慢慢將畫紙捏在手心,纔回去換了身衣服,便緩緩往後罩房去了。
到時,林錦嫿正在跟方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手裡卻不停的抱着個陶罐在搗藥。
“明兒就勞您隨我回去一天,我請您喝酒。”林錦嫿瞧着一刻不停歇的方伯,笑道。
“我不喝酒。”方伯輕哼一聲,又拿了掃帚去掃院子裡的枯葉。
林錦嫿也不急,抱着陶罐悠悠跟在他身後笑眯眯道:“那喝茶。”
“要擂茶。”
“好嘞!”林錦嫿笑容滿面。
方伯不知她怎麼這麼多話,但說着說着,依舊是冷着臉,卻也願意跟她搭話了,最重要的是,他猜得沒錯,她就是個女子。那七皇子知不知道?
方伯掃完地,才嘆了口氣,回頭看着悠悠跟着轉的人,彷彿看到自己的大孫女一般,道:“阿慕,你要不想暴露,就早些走吧,這皇族啊,皇子府啊,都不是咱們這些小人物能高攀的起的。”
林錦嫿何嘗不想走,看方伯一臉擔心的樣子,輕笑:“我有九條命。”
“貓精呢。”方伯被她逗得一笑,嗔罵了一句,便去給她燉藥了,那藥渣他拿去給熟悉的大夫看過,是保胎藥,所以每次燉完藥,都會把藥渣包起來再丟去府外。
林錦嫿依舊笑眯眯在他身後跟着,繼續跟他說話,順帶還想打聽些關於西夏皇族的消息,譬如太子和絃月的關係。她今日看太子望向弦月的眼神,明顯就是帶着恨意和不滿的。
方伯是七皇子的老人兒了,以前也是在大家族裡伺候的,這些事兒倒是知道不少,看她想知道,也就把自己知道的跟她說了。
“皇后娘娘原是太后的侄女兒,皇上的表妹,家族很強大。若不是如此,當年皇后之位都不是給她的,只不過啊,後來弦月的母妃因爲一個意外去世了,弦月公主便也是皇后娘娘帶大的了,跟太子可以說是比較親近的。”方伯道。
“比較親近?”林錦嫿卻不大信,今日瞧他們的態度,是互相警惕纔對。
方伯嘆了口氣,倒是不想再說弦月了,只道:“當年江妃娘娘有一陣病的很厲害,七皇子也是交給了皇后娘娘撫養了一陣的,不過那時候發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以至於七皇子到現在都很怕老鼠。”
“什麼事?”
“就是當年……”
“阿慕!”
方伯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得長孫祁燁一聲輕喚傳來。
林錦嫿轉頭看去,便見他正站在轉角的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但看目光,似乎有些惱。
方伯知道說錯話了,趕忙跪下行了禮。
長孫祁燁沒看他,只睨着林錦嫿:“你似乎對皇家事很感興趣?”
“奴才只是好奇。”林錦嫿垂眸道。
“好奇?”長孫祁燁冷冷一笑:“那你從現在開始記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什麼該打聽什麼不該打聽,都要想清楚。”
“是。”林錦嫿暗暗皺眉,卻還是應下了。
半晌,久到林錦嫿低頭的脖子都酸了,才聽他道:“你不是想回去麼,現在就回吧,明日早些過來。”說完,轉身便走了。
林錦嫿鬆了口氣,擡起頭朝他背影看去,孤孤單單一個人,就是常青跟在他身側,似乎還是隻有他一個人一般,那種深刻的孤獨,彷彿纏繞了幾十年。
方伯從地上站起來,輕嘆了口氣:“七皇子很介意這件事。阿慕,既然能走了,收拾一下,我們走吧。”
“嗯。”林錦嫿點點頭,將自己搗好的藥給他道:“勞煩方伯給七皇子送去,這藥只要放屋子裡就行,能驅蛇蟲鼠蟻。”
方伯微微一愣:“你還會這些?”
“雕蟲小技。”林錦嫿露出一口小白牙:“家裡祖傳藥方,傳男不傳女的。”
方伯知道她故意的呢,也只笑笑不再多說,讓她先回去收拾東西,自己抱着藥罐子就往前去了。
常青守在房門外就能感受到房間裡傳來的怒氣和寒意,瞧見方伯過來,還特意上前將他攔住,道:“怎麼了?”
“這是阿慕做的驅鼠藥。”方伯道。
常青一聽,面上終於露出了笑意:“這下好了。”
“好什麼?”
“沒事。”當然是七皇子不會再發這麼大脾氣了唄,他現在這樣生氣,多半是因爲阿慕在打聽他以前的事吧。那些事那樣難以啓齒,他自然生氣。
常青讓方伯走了後,才走到門口,輕聲道:“七皇子,阿慕送了藥來,是扔了嗎?”
話落,不多會兒,緊閉的房門就被人拉開了。
常青看着依舊冷着臉子但明顯沒了怒意的主子,好歹鬆了口氣。
林錦嫿這廂跟方伯出了門,搭了輛破破舊舊的青帷馬車就回小院去了。翠嬸兒這幾日都沒歇好,因爲不知道去哪裡找人,乾脆就在門口日日夜夜的守着,直到這青帷馬車在院門口停下,她才激動的站了起來。
“公子?”
“翠嬸兒,快準備暖湯鍋子,咱們晚上好好招待方伯。”林錦嫿掀開車簾,瞧見翠嬸兒激動的樣子,心中微暖。
翠嬸兒連忙應下,又把方伯當客人一樣迎了進去,纔去準備湯鍋子了。
大冷的天,吃一個鮮香濃暖的湯鍋子,往裡頭煮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再配上一斤切好的醬牛肉和青菜,沾了湯汁兒吃,滿嘴的香氣,吃進肚子裡更是暖和。
方伯剛開始還拘謹,見翠嬸兒也上了桌,就放開了,林錦嫿還打發翠嬸兒去打了半斤二鍋頭來,酒足飯飽,方伯便紅着一張老臉去睡覺了。
夜色微深,林錦嫿輕輕鬆了口氣,纔跟翠嬸兒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是。”翠嬸兒給她拿了這兩日親自縫好的厚厚的斗篷來:“公子不在,奴婢閒着沒事就做了這個,您別嫌棄。”翠嬸兒笑道。
林錦嫿看着這布料棉絮都是上好的,她自己個兒的衣裳卻依舊單薄,知道她把自己給她的銀子都花在了自己身上,只從袖子裡又拿出了十兩銀子給她:“我現在不愁吃穿,翠嬸兒要照顧好自己,否則你病了,誰給我煨這好吃的湯鍋子。”
翠嬸兒知道他是爲了自己好,也笑着接過了:“奴婢一定好好做湯。”
林錦嫿淺淺一笑,這才趁着夜色出去了。
她知道院子外有人盯着,出了門後,便鑽入了巷子裡躲了起來,等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悄悄走了出來,裹好披風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阿寶晚上依舊只吃了一點點,一想到林錦嫿還懷着孩子如今又在吃着苦頭,便不是滋味。
“主子現在尚好,你也不必急着杞人憂天。”墨雪安慰她道,現在她已經將消息給墨月送去了,想來她很快就能帶着青山寨的人過來,到時候主子再要出來就方便了,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她還沒見到太子,他便出征去了。
兩人正說着話呢,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阿寶以爲又是那郝公子找來了,沒好氣道:“你別纏着我們了行不行!”
“是我。”林錦嫿聽着阿寶中氣十足的聲音,知道她們還好,心裡也放心了。
阿寶一聽是她,立即就跑着去開了門,瞧見裹在大斗篷裡的人,眼淚當即落了下來:“奴婢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主子了。”
林錦嫿笑起來,墨雪也忙走了過來,四下瞧着無人,才忙引了林錦嫿進來,道:“您怎麼出來的?”
“跟長孫請了假,不過明日下午就要回去了,現在時間很緊,我先跟你們說一下我的計劃。”林錦嫿道。
墨雪一聽她是有備而來,才鬆了口氣,忙問道:“是,您請說。”
林錦嫿這才道:“我讓你準備的宅子,你要早些去準備。現在弦月盯上我了,我可能不會在七皇子待兩個月了,最近我就要出來,然後去找懷琰。”
“是,奴婢已經在買下了一處宅子,在準備請人和散播消息了。”墨雪道。
“那就好,另外,你們的錦朝人身份儘快去除掉,最好掛名到哪個貴族府裡去做下人,換了新的身份文牒後,再重新贖身出來就是。”林錦嫿繼續道。錦朝人這個身份目標還是太大了,他們很容易就會查出來。
墨雪頷首,頓了頓,又道:“那翠嬸兒呢?”
“翠嬸兒我另有安排,你們先去辦我說的事。再過幾日,聽聞是七皇子的生辰,到時候七皇子會舉辦盛大的宴會,那日我會趁亂溜出來,你們準備好接應就是。”林錦嫿道。現在只有這個機會了,長孫祁燁自己也是危險重重,加之還有一個弦月和江妃,她留在七皇子府已經不是明智之舉。
墨雪一一應下,林錦嫿又交代了些細節,這才準備離開。
不過走時,樓下大堂裡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真的沒有嗎?兩個年輕女子,模樣勉勉強強,是錦朝人。”郝公子在大堂問道。
阿寶一聽他的聲音就皺起了眉頭:“真是陰魂不散。”
墨雪看了眼郝公子,卻感覺到了暗處還有人盯着,忙道:“暗處有人。”
“這怎麼辦?”阿寶着急道。
林錦嫿瞥了眼阿寶身上的衣裳,淺笑:“不急。”他們一直認爲自己是男子,自己換了女裝打扮,他們總認不出來了。
郝公子這會兒還在大堂跟掌櫃的糾纏呢:“長相很普通的女子,沒有嘛?”
“有是有錦朝來的姑娘,但都生的很好看啊。”掌櫃的遲疑道。
郝公子還要再說,忽見樓上一個窈窕女子已經慢慢下來了。
穿着一身大紅的裙裝,披着一條梨花白繡紅梅的披風,面上帶着輕紗,眉心點着梅花,一頭烏絲只挑了幾縷挽在後面,步搖斜斜插在髮髻裡,一步一動,越發襯得她美豔動人起來。
他一時看癡了,纔要上前去問話,就見這美人兒直接越過自己就走了。
他往前追了一步,癡癡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林錦嫿也停下腳步,嬌媚側身,朝他盈盈福禮,聲音輕柔婉轉道:“奴家錦兒,公子若要尋我,來怡翠樓就是。”說完,又轉身走了。
郝公子看得心口撲通撲通跳:“錦兒姑娘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怡翠樓,我明兒就去找你,我要給你贖身!”
林錦嫿輕笑,沒再搭理他,等走遠了,才彎進來巷子,只等暗處的人被穿着自己衣裳的墨雪引開,這才快步回了小院去了。
到時,翠嬸兒瞧見她的臉,一時沒認出來:“姑娘是公子的妹妹?”
“就是我。”林錦嫿莞爾一笑,故意壓低了聲音,翠嬸兒眼睛瞬間瞪得更大了。
林錦嫿輕輕笑出聲,而後才忙拉着她進了院子關好院門,回去換了衣裳,並叫翠嬸兒把女裝拿去燒了。
翠嬸兒燒衣裳的時候,也恍然大悟了過來,她說怎麼公子男生女相,原來他本就是女子。
林錦嫿簡單處理完,想了想今日趙懷琰走時,那看向自己目不轉睛的樣子,嘴角揚起,沉沉跌入了夢鄉,不過此時遠赴戰場的趙懷琰卻不那麼好受了。
因爲他發現自己一旦想起她的臉,心跳加速的同時,也在隱隱作疼,那種疼痛逼得他不得不馬上忘記他。
深夜時,前鋒來報,說再走兩日便要跟錦朝大軍正面交鋒了,他的心思這才轉移了一些,站在營帳前寒聲冷笑:“不知道此番來迎戰的是誰呢,錦朝難道還有能用的大將麼。”
“王爺英明,此番我們一定能將侵入西夏的錦朝人全部趕走。”副將道。
“趕走有何用?”
“那王爺的意思是……”
“自然是要打得他們嚇破膽,割讓土地,再不敢來犯西夏!”趙懷琰一想起皇帝的臉,瞳仁便慢慢轉爲了紅色,殺氣騰騰,彷彿恨不得頃刻間就取了皇帝的向上人頭!
天色慢慢亮起來,林錦嫿早起時,方伯已經閒不住在打掃小院了,翠嬸兒在廚房忙活,等她自己洗漱完出來,院子裡已經乾乾淨淨,翠嬸兒也在客廳裡擺好了飯菜。
去了刺的鮮嫩魚片熬成的粥,再配上上四碟葷菜加兩碟的素菜,美味的早晨便開始了。
林錦嫿悠閒的吃完早膳,又跟翠嬸兒道:“翠嬸兒可知道一種地筍?”
“地筍?”翠嬸兒搖搖頭。
“要等到天兒剛暖和的那一會兒才能挖到,不知西夏還有沒有。”林錦嫿一副苦惱的樣子。
翠嬸兒想了想,道:“東邊兒估計都已經過了冬了,那兒天氣一直好,興許會有,就是來回少說得半個月。”
“那正好,我下次回來還不定得多久呢,翠嬸兒若是不嫌麻煩,能否跑一趟?”林錦嫿問道。
翠嬸兒早把她當家人似得,又是主子,都開口說想要了,她哪裡還能拒絕?忙高興應下:“行,那奴婢等您回七皇子府,就去給您找去。”
林錦嫿笑着點點頭,又將剩下的三十兩銀子都拿出來給了她:“這些當做盤纏吧。”
“您昨兒纔給了我十兩,來回都是夠了,哪裡還用這許多?”翠嬸兒忙推遲。
“我還想着翠嬸兒你去了,看到什麼好吃好玩的,得多給我帶些回來呢。”林錦嫿又笑道。
翠嬸兒聞言,這纔將銀子收了下來,但一旁的方伯卻是看出了道道,沒出聲。
等林錦嫿回去收拾東西了,纔跟翠嬸兒道:“此番你去,就慢些去,回來也慢些回。”
“這是爲何?”
“往後你就知道了。”若是猜測不錯,阿慕是打算從七皇子府逃走了呢。她本是一副富貴的樣子,來歷必然不簡單,哪裡就這麼饞個筍子了?這麼做,一定是爲了翠嬸兒的安危着想。
方伯不再多說,下午幾人又悠悠閒閒玩到太陽西沉,林錦嫿這纔將路上買來的東西一併打包好帶回去了,到時,弦月已經走了。
她知道後,也是長長鬆了口氣,她發現壞了孩子後,更是身懶意沉了,勾心鬥角的事也不想管了。
等她回去後,常青立即就去了長孫祁燁那兒。
“都買了些什麼?”
“什麼都有,路邊的麪人兒糖葫蘆,還有些布料和針線,一些常見的藥材。”常青道。
“藥材?”
“嗯,不過是些川穹首烏什麼的,屬下去藥鋪問過,說他就是一通亂買,還說是拿來做驅鼠藥的。”常青倒是沒多疑這個。
長孫祁燁聞言,也沒再多想,不過布料和針線是用來做什麼的?
“當然是用來做衣服的啦。”林錦嫿看着奇怪盯着自己的方伯,笑眯眯道。
“給七皇子做衣服?”
“自然不是。”林錦嫿瞧見這一大塊粉色的布料,笑得彎起眼睛,她總覺得肚子裡的寶寶這麼乖,一定是兩個女兒,反正這段時間她也閒着沒事,不如學着怎麼給孩子做些小鞋子小衣裳。
方伯看她自顧自笑得開心,也就不多問,替她把藥都拿下去磨成了粉。
長孫祁燁今晚倒是沒折騰林錦嫿,不過第二天天一亮,本以爲不會再來了的弦月居然又來了,就連長孫都覺得詫異。
湖畔。
弦月一身白色錦緞長袍,衣袍邊角都用銀色的線繡着精緻的花樣,胸前掛着一塊深綠翡翠雕刻的玉佩,用同色米粒大小的珠子穿着,清雅又不失端莊。
她緩步往前走着,直到湖邊廊橋上才停下。
林錦嫿跟在長孫祁燁身後,想找藉口離開都不找不到。
“七皇弟,你是不是還在怨江妃娘娘將鉞王接來了京都?”弦月將魚食扔到橋下,笑道。
“皇姐何必多問。”
“我是看七皇弟困在苦惱中,這纔多說一句。”弦月說罷,睨了眼站在他身側依舊一身男裝打扮的林錦嫿,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考慮成婚了。”
“我不急。”
“難道要等母妃都老了,外面坐實了你斷袖之名,你才甘心麼?”弦月問他。
長孫祁燁沒說話,弦月卻是看向了林錦嫿。
林錦嫿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剛往後退了一步,便見弦月已經朝她走了過來,淺笑:“你若喜歡,就是平民也可以的。”說罷,抽出了林錦嫿的髮簪,林錦嫿的頭髮也隨之鬆散開來。
她皺眉往後退了一步,弦月在想什麼?現在自己還懷着懷琰的孩子,她是故意如此,好再挑撥起他們兄弟之間的恩怨麼?
弦月看她的目光,莞爾,從袖子裡拿出個香囊給她:“就當是我送給你的。”
林錦嫿聞到那藥的味道就知道不好,這藥裡面含着墮胎藥的。
她忙倒退兩步,弦月身邊的嬤嬤卻當即冷喝出聲:“公主賞賜,你不趕緊謝恩還想做什麼?”
“奴才不敢接受。”林錦嫿微怒。
“可本宮偏要給你。”弦月說完,已經讓人摁住了林錦嫿,擡手便把香囊放到了她的衣襟裡。
林錦嫿聞到那濃烈的香氣,已經能感覺到肚子不舒服了。
她又是一番掙脫,誰知押着她的婆子竟是暗暗一擡手,就將她推落到一旁的湖裡去了。
如今冰寒的天,湖水更是冰寒刺骨。
林錦嫿落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香囊丟掉,而後以銀針狠狠刺入自己手臂的穴位,直到銀針完全沒入,她才忍着劇烈的疼痛和,用冰水中慢慢失去知覺的手腳朝水面浮去。
但不等到湖面,她的手腳已經開始僵硬了,似乎連划水的力氣都要沒有了。
隔着水面,她能看到焦急往下看的長孫祁燁和帶着笑容望着自己的弦月,前世死前的絕望和今生懷琰兩世守護的畫面全部浮上心頭。
她不能死,她還要去找懷琰,她還要讓他記起自己!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讓痛苦刺激自己的手腳恢復起力氣來,掙扎了一下,終於浮出了水面。
這時,橋上的弦月纔跟滿心焦急的長孫祁燁道:“我相信七皇弟沒有愛上一個男人,既如此,我也不會再逼你成婚了。”
“阿慕到底是我的人……”
“下人而已。七皇弟身爲皇子,要保持自己的尊貴,不要把下人太當回事,否則傳出去,只會叫人以爲你無能懦弱,被個下人耍得團團轉。”弦月在一側道。
長孫祁燁的手狠狠攥緊,看着湖裡的人慢慢浮了上來,纔跟常青道:“送他回房休息。”
“讓她自己走回去吧。冬日裡泡一泡這冷水,她的身體纔會更好。”弦月淺笑。
“但是……”
“七皇弟!”弦月冷冷看了他一眼:“江妃娘娘最不喜歡的就是你的優柔寡斷,到現在你都不明白懷琰爲何比你優秀,讓江妃娘娘即便離開這麼多年,還要將他接到身邊來麼?”
長孫祁燁暗暗咬牙,轉身便冷着臉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走時冷冷留下一句:“皇姐若是來說教的,臣弟今日已經聽到了。時辰不早,皇姐請回吧。”
弦月看着他的背影離開,脣角微揚,果然呢,跟懷琰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想來等到日後知道了林錦嫿的真實身份,一定會對她恨之入骨吧。
她轉頭看了眼已經游到了岸邊踉蹌着站起來的林錦嫿,生出幾分欣賞,不過林錦嫿,現在只是個開始,你若是以爲這樣就能輕易矇混過關,可就太辜負我對你的期盼了。
想罷,轉身離去。
常青站在原地,看看凍得面色青紫一步一顫的人,再看看冷漠離去的七皇子,到底悄悄去了他跟前。
“阿慕,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勞煩常侍衛了。”林錦嫿冷漠拒絕。
常青知道他是在生氣,只道:“七皇子也有七皇子的難處,他本是想去救你的。”
“湖水冰寒,怎能傷了七皇子貴體,我不過是個奴才,常侍衛不必如此道歉的。”林錦嫿淡淡說着,本來也是,她憑什麼奢望長孫會來救自己,在他眼裡,自己本就只是一個有點用的奴才罷了。
這樣一想,她也沒多少怨恨,只是跟長孫將界限劃得更清楚了些,連朋友也不算了。她要恨的,是弦月。“
常青見她這樣說,微微皺眉:“那你先回去休息。”
“是。”林錦嫿行了禮,便迎着寒風走了。
回到房間後,方伯看她渾身溼漉漉的還在滴水,嚇得不行:“你這是怎麼了,你可還懷……”
“我沒事,勞煩方伯先去燉藥。”林錦嫿朝他道。
方伯不敢耽擱,連忙去了,林錦嫿則是回了房間乾淨擦乾了身子換了衣裳,不過刺入手臂的銀針,這會兒連帶着半個手臂都變得青烏了,因爲她讓寒氣全部聚集在了這裡。
她找了個小木盆,將銀針抽出來後,將淤血放了,之前未曾察覺的疼痛才緩緩傳了來,讓她忍不住蜷縮成一團才稍微好受些。
方伯拿了藥進來後,她吹了吹便趁熱喝了,喝完才覺得肚子暖和一些,笑看着一臉擔心的方伯道:“我沒事。紅顏薄命,我只怕就是戲文裡的紅顏。”
方伯被她逗笑,才道:“前兒你還說自己有九條命,今日就成了薄命紅顏了,你等着,我再去廚房給你端些雞湯來,我關照過廚房的了,留一鍋老雞湯給我。不過燕窩翅肚那些你就別想了,我跟廚房關係再好也要不來。“
林錦嫿聽得心裡暖,笑着道了謝,等他出去了,才覺得頭暈起來。不等頭髮擦乾,人就歪在牀邊沉沉睡了過去。
長孫祁燁過來時,她已經睡沉了,一摸額頭,竟還滾燙。
“常青,去傳大夫……”
方伯剛好到門口,嚇了一跳,忙道:“不必傳大夫,阿慕沒事的,我已經煎了驅寒的藥給他了。”
長孫祁燁睨了眼旁邊的藥碗,朝常青看了眼,常青會意,悄悄退下了。
方伯看着捂得滿頭大汗的人,又去洗了帕子給她蓋在額頭上,這才忍不住小聲道:“殿下,阿慕身子弱,如今又病了,您看能不能讓他休息幾日再去做事?”
“嗯。”長孫祁燁悶悶應了聲,才掃了眼方伯:“你好生照顧他。”
“是。”方伯連忙應下。
“你先出去,我在這兒待會兒……”
“可是……”
“出去!”長孫祁燁莫名的惱起來。也不知是惱恨今日由着她被推落水中見死不救,還是惱恨常青回來說,阿慕一副要跟自己劃清界限的樣子。可自己是主他是僕,他憑什麼跟自己劃清界限?
方伯見他生氣,不敢再留,只能暗暗祈禱林錦嫿自求多福。
等出去了,長孫祁燁才讓人關好房門,在牀邊坐了下來。
他看着躺着的人,面頰紅紅,眼睛閉着,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濃密而捲翹。眉如柳葉,脣如櫻桃,未施粉黛,未施粉黛,已經絕色出塵。
他看着他垂落在一側還未擦乾的頭髮,拿起帕子在一旁慢慢給他擦起來,但看着看着,忽然發現他好似沒有喉結?
按理說他年紀也該有十六七歲了,就是再不明顯,這樣平躺着也該出現了纔是,可她爲何沒有?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他脖子處摸了摸,的確沒有喉結!
“怎麼會……”他狠狠擰起眉頭來,還不及細想,就聽到她呢喃出聲:“懷琰……懷琰……”
她說的含糊,他未曾聽清楚,但卻不敢再碰他。他的肌膚微微發燙,但膚質細膩白皙……
他正鬼使神差的想要俯身下去,林錦嫿卻似有所感般睜開了眼睛,看到忽然在面前放大的臉,下意識擡手就是一個巴掌狠狠打了下去。
長孫祁燁被打得一蒙,他敢打自己的臉?
“慕白畫,你不想活了!”長孫祁燁怒道。
“想活怕也活不久,七皇子現在來,是擔心奴才心裡起了芥蒂嗎?”林錦嫿頭暈的裹着被子坐在牀最裡側警惕看他道。
長孫祁燁微微咬牙,面色也瞬間沉了下來,起身就出去了。
林錦嫿看他走了,才長長鬆了口氣,無力的倒在了牀上,此番感染了風寒,不能吃別的藥,只能暫時熬一熬了。
長孫出去後,方伯便急急進來了,瞧見她衣衫還算整齊,這才鬆了口氣:“太危險了,若是七皇子發現你的身份,必不會輕饒了你。”
“是啊,爲了活命,我還是得早些離開。”林錦嫿道。
方伯眉心微微一皺,猶豫了一下後,才似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過幾日就是七皇子壽辰,到時候人多眼雜,你去悄悄混出去,我幫你逃出城去。”
林錦嫿詫異,一向忠心的方伯居然會主動提要幫自己,乾脆笑起來:“這件事方伯不要摻和。”到時候自己跑了,省得長孫遷怒他。
方伯看她還有工夫擔心自己,也是無奈搖搖頭:“真不知你爲何要捲來這裡。”說完,將雞湯給了她便出去了。
林錦嫿當然要來,爲了懷琰,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
喝過雞湯後,她又睡下了,不過卻睡不安寧,總是睡睡醒醒,擔心長孫忽然過來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她不知道的是,長孫祁燁這會兒已經知道了。
常青面色凝重,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夫,寒聲道:“你確定這是安胎藥?”
“對,小人行醫數十載,絕不會看錯的,這些藥渣就是安胎藥。”大夫篤定道。
“七皇子,藥是給阿慕吃的,現在怎麼辦,要不要讓大夫去給他把脈?”常青擔心道。
長孫祁燁面色更沉,他一直奇怪阿慕怎麼男生女相,爲什麼上次掀開他的被窩,他會是那樣警惕而防備的狀態,爲何他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原來他是她,還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
他沉默半晌,才終於道:“先把她關入柴房,等她主動求着要見我了,再帶她來見我!”
長孫祁燁的聲音已經暗藏殺氣,拳頭也死死握了起來。
他盯着底下的大夫,冷冷道:“這件事你若是敢泄露出去半個字,本皇子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大夫嚇得連連磕頭應是,這才被常青給帶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常青纔回來道:“七皇子,要不要查查她來七皇子是什麼目的?”
“查!”長孫祁燁說完,更冷道:“再查查她的男人是誰,找到後,直接帶來見我,不論死活。”
“是,那她肚子裡的孩子……”
“打了。”
常青怔住,擡頭看他:“如此一來,阿慕怕是要恨您一輩子。”
“難道她還有臉恨我嗎?我待她難道不夠好嗎,別的下人沒有的我全部給了她,她想出府我就讓她出府,還親自給她挑選衣裳,容忍她在府裡跟別的男人……”長孫祁燁已經說不下去,擡手便將桌上的茶盞全部掀翻了,冷聲道:“先把她扔到柴房,若是她求饒,就先不急着給她喂墮胎藥,若是還敢不敬,將她也殺了,本皇子再也不想見到她!”
常青連忙應了是,但這還是第一次見七皇子發這樣大的脾氣,以前他總是自己一個人悶着生氣的,看來此番阿慕就是死犟着,也不能殺了她。
常青退下後,立即就叫人去辦了,甚至讓送她去柴房的人都小心些,別磕着碰着了。
不過看着披散着青絲還在發燒的人,那臉當真好看,而且之前遇到刺客時她臨危不懼甚至能指揮下人的樣子,這女子若不是不知道害怕,就是很不簡單,跟弦月公主一樣的不簡單。
方伯聽到動靜時,悄悄扒在門縫看,瞧見林錦嫿被人擡走,暗暗焦急,卻沒立即跟出去,只等天明後,才藉着送湯藥的名義過去了。
林錦嫿昨兒半夜便醒了,但因爲發燒,沒有多說什麼,第二日才清醒過來,看着自己被困在柴房,也知道長孫肯定是發現自己的身份了,弦月當真是厲害,她爲的就是要叫長孫祁燁惱羞成怒吧。
正想着,外面傳來方伯的聲音:“我就送個湯。”
“墮胎藥麼?”外面的人直接道。
墮胎藥?
林錦嫿的心跌落谷底,長孫祁燁此番,是真的要對自己下狠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