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飄飄灑灑下了一日,寒氣已經縈繞在整個京城了,來來往往的人皆是行色匆匆頭也不擡就鑽入了自己家中,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被人抓去,因爲今兒一早有人在談論太子殿下之事的時候,就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京城一時間風聲鶴唳起來。
羅大人關好府門,纔看着一早‘抓’來的人,心都懸了起來:“你怎麼回來了?”一早他本要去見徐泊山,半路就聽到他正跟人問着太子的事,現在哪裡能在大街上跟人討論太子的事兒?
“我是聽到了傳聞,實在不放心,所以才獨自趕回來的。”曾經的王御史,如今的王平章一身青灰布衣,花白着頭髮站在一側擔心道。
他本是帶着家眷回了鄉下,哪知剛好聽到過路商人提到京城的事,他預感不好,這才獨自趕了回來。
羅大人輕輕嘆了口氣,拉着他坐下了才搖搖頭道:“這次的事怕是真不好說啊。”
“怎麼了?”
“是皇上他……”羅大人又重重嘆了口氣,他也算是跟隨皇帝多年的老臣了,以前自己被冤枉謀反,皇上絲毫不信自己也就罷了,他只當皇上還是以前那個睿智的皇上,可是現在他的所作所爲看起來,根本就像是心胸狹窄的小人一般,眼裡就只有那點權力,連兒女親情也不顧了。
王平章面色微緊,羅大人見狀,還是把情況悄悄跟他說了:“此番太子殿下一出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啊。而且太子妃被軟禁在府,連林少將軍前兒也落馬,被皇上留在家中休養,卸去了職務,嫣兒更是被接到了太子府去,現在就徐大人還好些,還能繼續去國子監上課,但聽聞這幾日徐府外也時不時有人晃盪,恐怕也是被人看住了。”
“這……皇上怎麼會這麼做?皇上是不是被人蠱惑了?”王平章不信,他跟隨皇帝這麼多年,是親眼見證他從皇子到皇帝,再將錦朝區區小國擴張成如今繁榮昌盛的大國的,按理說錦朝這氣數怎麼也有幾百年,他怎麼會這麼糊塗,要用這等法子來毀了錦朝根基?
羅大人也說不清楚,自上次入獄命懸一線後,他早已沒了以前的一腔熱血,只道:“平章,一會兒我就送你出城去吧,你只當沒來過。”
“我怎麼能走,嫣兒她還……”
“你不是早就不管她了嗎?”羅大人反問道。當初汝嫣出嫁走的都是別院,也不見他們來送就由着她孤零零嫁過去了,甚至還在回門之日離京。
王平章聽到他這番問話,滿心的虧欠,但兒子女兒,他兩相虧欠,如今兒子已經不在,他一把老骨頭,若能換女兒平安,也算罷了。
“勞你準備一番,遲些我想去見見徐大人。”王平章想了想,道。
“不見見林少將軍?”
王平章朝滿是寒雨的屋外看了看,到底嘆了口氣:“遲些再說吧。”
秋末的風一吹,卷落滿樹的黃葉,細雨打在紙傘上,細潤無聲,卻不知不覺將行走的人衣裳都打溼了。
皇帝正在書房跟一個道士模樣的人談論着什麼,便見安公公已經進來了,當即沉了臉:“不是告訴過你,不許未經通傳就進來嗎?”
安公公趕忙放下折傘,跪下恭謹道:“奴才不知皇上您在花廳……”
“行了,來做什麼?”皇帝略有幾分不耐道。
安公公手心微緊,緩了口氣,才道:“是景王殿下回京了,如今已經去了景王府,一會兒就會來跟您請安。”
“他忽然回來了?”皇帝眼眸微寒,看了眼身側的道士,道士會意,點點頭便退下了。
等他一走,皇帝在轉身朝安公公走來,冷淡道:“他何時入京的?”
安公公忙道:“今日清晨。”
“來的倒是光明正大,朕的旨意他就敢這樣違背麼?”皇帝冷哼一聲。
安公公不敢出聲。
半晌,皇帝才終於道:“罷了,既然他來了,吩咐下去,準備車馬,立即起駕回宮。”景王回來了,想來西南王也已經離京城不遠了吧。
安公公應是後,悄悄擡眼看了看,發現皇帝脣角居然噙着一絲絲冷笑,肝膽一顫,忙低下了頭。
“對了……”皇帝睨了眼安公公,目光幽深:“太后這段時日乏悶,既然太子已不再府中,便接了太子妃跟林少夫人一起入宮陪伴太后。”
安公公知道他到底還是不肯放過林錦嫿,只得應下。
熊霖雨站在廊下轉角的位置,遠遠聽着皇帝的吩咐,攥着帕子的手慢慢擰緊了。
林錦嫿早起又沒吃下什麼東西,都吐了,彷彿確定懷孕後,這孕吐反應便越發強烈了起來。
阿寶擔心的扶着她坐在一側,看着她微微發白的臉,道:“太子妃,不若再傳了魯御醫來瞧瞧吧。”
“不必麻煩了,讓人去備些山楂糕。”林錦嫿道,嘴裡無味,就想吃點酸的。
阿寶一聽,眼睛發亮:“難不成肚子裡是兩個男孩兒?”
林錦嫿淺笑:“你怎麼知道?”
“酸兒辣女嘛……”
“那是因爲我從不吃辣,萬一是兩個女兒呢?”林錦嫿笑眯眯看她。
阿寶爲難起來,思忖半晌,才道:“兩個女兒也好,跟太子妃一般的好看聰明,那咱們太子可是賺了。”
林錦嫿被她逗得輕笑出聲,胃口好似也好了些,打發她去拿山楂糕後,又喝了小半碗的粥纔算罷了早膳。
早膳過後不久,安公公就來了。
林錦嫿聽他說罷,微微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安公公看她神色平靜,擔憂道:“太子妃,皇上讓您跟林少夫人也一道入宮去。”
“早知會如此。”皇帝藉口留在太子府爲的是光明正大的控制住自己,也把西南王的注意力引到太子身上,如今趙闞都回京來了,他自然知道西南王必然是已經在城外了,注意力也在他身上了,太子府哪裡有皇宮安全。
“那怎麼辦?您此番進去,只怕難出來了。”安公公擔憂大。
“皇宮也非銅牆鐵壁。”林錦嫿朝他笑笑:“不是還有一個您在皇上身邊嗎?”
“您還拿奴才開玩笑呢,奴才可不是說笑的,此番入宮,太子又不在,您真的會有危險。”安公公看她還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樣,越發着急了。
林錦嫿如何不急,但皇帝的聖旨,不是她着急就能違背的,今兒就算她死在這兒,皇帝都會想辦法把她的屍體擡進去的。與其着急,倒不如想想應對的辦法。而皇宮裡,除了安公公,還有一個熊霖雨呢。
她很快讓人收拾好了東西,沒多會兒,皇帝便下令出發了。
王汝嫣怕林錦嫿出事,堅持要跟她坐同一輛馬車,走路也是緊緊跟着,只是墨風墨雪特意被皇帝留在了宮外不許帶進去,林錦嫿藉着有孕之名,才勉強帶了個阿寶在身邊。
阿寶在知道只有自己護在林錦嫿身邊後,一雙眼睛就沒停止轉過,一副任重而道遠的樣子,小臉嚴肅。
入了皇宮後,林錦嫿依舊被安排在了太后的側殿裡,不過這一次太后沒再見她,只安排了人照看,便沒露過面了。
林錦嫿站在殿門口,看了眼這熟悉的四方天,再看看入秋後宮裡蕭索寂寥的樣子,心中沉沉,不知懷琰現在如何了呢,是否接到了自己送去的消息……
“錦嫿,外頭涼。”王汝嫣從後面過來,替她披上了披風。
“不妨事。”林錦嫿淺淺一笑,看她也是滿眼的擔憂,輕笑:“哥哥會照顧好自己的,他在戰場這麼多年,可不似我們這般嬌弱。”林錦嫿淺笑起來。
王汝嫣聞言,這才勉強笑笑。
兩人正說這話,忽然廊下一陣小跑聲傳來,林錦嫿偏頭看去,眼睛微亮,她怎麼忘了,還有他在呢。
“錦嫿!”凌未野小跑着過來,看她站在廊下看雨,難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小郡王。”林錦嫿笑看着他過來,模樣還是小孩模樣,人卻是沉穩了不少,畢竟接二連三遭遇那樣的打擊,想不成長都難了。
凌未野雖小,但從小跟着端慧長大,耳濡目染,京城這些事他並非不懂。
瞧見周圍站着的宮女太監們,道:“你們都退下,我要跟太子妃說說話,不想你們聽到。”
“可是皇上吩咐……”
“你們就這麼想偷聽我說話?”凌未野惱道:“還不下去休怪我動手了!”凌未野以前的霸道之名宮裡還是有流傳的。
宮女太監們互相對視一眼,這才行了禮退了下去,不過很快就去皇帝跟前告狀了。
凌未野也知道,但並不在意,他就不信在親眼看到孃親死了以後,皇帝還能讓他死了。
他跟林錦嫿道:“你們放心在宮裡住着,我會保護你們的。”
王汝嫣聽得笑起來,凌未野卻是信誓旦旦。
林錦嫿也跟着笑起來,不管如何,在宮裡多一個自己人,總好辦些。
消息很快送到皇帝跟前,皇帝聞言,也沒把一個孩子放在眼裡:“由着他去。”皇帝將人打發走後,才問道:“景王去看廢妃了?”
“是。”安公公應道。
皇帝放下硃筆,朝殿外陰沉看了眼,才兀自起了身往外而去。
趙闞入宮後,未直接去見皇帝,而是先來見了德妃,不過德妃所在的廢棄宮殿實在比不得永和宮,雖然宮人們看在趙闞的面兒上伺候的還算殷勤,卻怎麼也比不得以前的。
德妃穿着一身舊衣,看到趙闞來時,便端着架子把宮人全打發走了,而後才痛苦的朝他道:“我錯了,我不該信你父皇的……”
“母妃。”趙闞皺眉看着她略有幾分癲狂的樣子。
“我不該信她,不該將熊家人接來京城,不該的……”德妃自顧自說着,熊霖雨遠遠跟在後面站在,聽到這些話,心上彷彿被人*了一把刀子,剜得她鮮血淋漓。
趙闞知道她想說什麼,只道:“母妃,你別再想這些事了,事到如今,沒有轉還的餘地,舅舅已經在城外佈置好了,只等勤王。”說到勤王,他有幾分興奮起來。本來以爲回來能先去擄走錦嫿,沒曾想父皇竟是一直看着她,連回宮都把他帶來了,讓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勤王?”德妃緊張的抓住他的手:“真的要這麼做嗎?”
“母妃難不成還不忍心?這麼多年他怎麼待你的你看不到嗎?若是再不動手,母妃你就是下一個被賜死的嘉嬪。”趙闞沉聲道。父皇的無情他算是看清楚了,但他也佩服他,能做到如此絕情,能把所有大權都掌握在手裡,如此一來,他纔算是真正至高無上的皇帝!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這讓他越發的血液沸騰起來。
德妃看着他,怔怔半晌,才頹然坐了回去,看着這破舊的冷宮,想着這段時日的冷遇,閉上眼睛:“你想母妃怎麼做?”
“很簡單,母妃只要……”趙闞的話未說完,就聽得熊霖雨的請安聲傳來。
“臣妾見過皇上。”熊霖雨的聲音不小。
趙闞立即停下了聲音,轉身,皇帝已經走了進來。
皇帝看了眼站在一側恭謹的熊霖雨,眸光微冷:“愛妃不是素來不愛行禮麼,朕可是都許了你見朕不必行禮的特權的。”
熊霖雨沒敢出聲,她知道自己能一直傲着其實是皇帝的恩寵,但若是真的惹怒皇帝,且不論這份恩寵,她的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皇帝見她不出聲,不再看她,擡頭朝冷宮裡面看去。
趙闞連忙走了出來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景王真是難得的有孝心,還來看廢妃。”皇帝笑笑。
“母妃到底是兒臣生母,就算犯下了天大的錯,這份血緣至親也是割不斷的。”趙闞道。
“是嗎?若是朕真賜死了你母妃,你豈非還要恨朕?”皇帝提高了語氣,道。
趙闞忙跪下道:“兒臣怎敢怨恨父皇。父皇做事,想來有父皇自己的道理……”
“沒錯,朕考慮的社稷江山。不過你放心,你母妃雖然害死了麗嬪,但朕看在你的份上,會留她一條命的。”皇帝道。
他這話說的好似給了趙闞一個面子一般,但趙闞並不領情,皇帝留母妃一條命,多半是因爲西南王已經要兵臨城下了,他要把母妃當人質一般留在手裡吧。
趙闞還未說話,德妃已經衝了出來,站在細雨裡看着面前冷漠的皇帝和跟在他身後的熊霖雨,冷笑一聲:“皇上來看臣妾了?”
皇帝看着面前的女人,老了不少,眼睛也有細紋了,以前的她最是活潑愛笑的,只是現在怎麼她依舊在笑,自己卻這樣不喜歡了呢?
“你好生留在冷宮悔過。”皇帝說完,看了眼趙闞:“你身爲景王,此番擅自回京,朕可以不與你計較,但廢妃往後就不必來看了。”說完,轉身看到熊霖雨,笑道:“愛妃看起來心情不好,既如此,隨朕回宮吧,朕新得了一枚金釵,甚是合你。”
熊霖雨知道他是故意如此,但還是順從行了禮,哪想皇帝擡手便直接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而去。
趙闞不能多留,跟着出了冷宮,但纔出去,冷宮內便發出來痛苦的罵聲和哭聲。
他看了眼前面連這一點事都要耍心機的皇帝,心中微沉。
“父皇,兒臣想去給太后請安。”走了一段,趙闞忽然道。
皇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淺笑:“不必了,太后清修,你不用去打攪。今日你纔回京,也乏了,回府去吧。”說罷,牽着熊霖雨提步而去。
趙闞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拳頭握得骨節畢現。
他轉頭便要走,一角甬道里忽然走出個人影來:“殿下想要林錦嫿?”
趙闞回頭看到說話的人,眼神玩味起來:“你是……”
“心嬪。”薛聞心自報家門。
趙闞脣瓣揚起,雖不記得這張臉,但這名字他卻是知道的:“老九死了,你便投奔無門了?”
薛聞心不理他的諷刺,只道:“就看王爺想不想要人了,若是想要,那我也不算投奔無門不是?”
“你倒是聰明,不過本王如何能信你?畢竟你可沒幫上老九什麼忙……”
“王爺不信,今夜藉口去看留在宮裡的軒王,不要離宮就是,我自會讓你看到人的。”薛聞心道。
趙闞瞥了眼她已經略微隆起的肚子,眉梢微挑:“既然心嬪要幫本王,不如再幫本王一個忙。”方纔沒來得及跟母妃說的話,她興許也能幫忙。
心嬪沒想到他還有別的要求,但現在要麼自己找一條活路,要麼等着狸貓換太子,可明顯前路的勝算更高些。
“王爺請說。”
趙闞嘴角微揚,有了心嬪幫忙,舅舅的大軍很快就能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殺進來的,而且還有一個廢物軒王在皇宮呢……
林錦嫿下午送走凌未野後,便小睡了會兒,哪知這一睡再醒來,天都黑了。
阿寶正在一側候着,她坐起身後,覺得餓了,又吃了些東西才問道:“汝嫣也歇下了?”
“少夫人下午被心嬪娘娘請走了,現在還未回來呢。”阿寶道。
林錦嫿心中一緊:“怎麼不提醒我?”
阿寶見她焦急,這才解釋道:“心嬪娘娘是大張旗鼓來的,看着態度也很好,奴婢覺得沒事,所以……”
“都這個點了還沒回來,就算她不是要害汝嫣,想來也在打什麼壞主意。”林錦嫿根本不信薛聞心,思來想去,還是直接起了身,往心嬪宮裡而去。
皇帝雖然叫人看着她,卻並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很快她便到了心嬪宮中,不過卻並不見王汝嫣在。
薛聞心知道她一定會來,看到她,起身輕笑道:“太子妃怎麼來了,肚子裡還懷着孩子呢,這天黑路滑的,可小心些。”
“我不打緊,聽聞之前汝嫣來了娘娘宮裡,我見她遲遲未曾回去,這纔來看看她是不是貪愛娘娘這兒的茶點不肯回去陪我了。”林錦嫿也跟她虛與委蛇着,不過這宮裡平靜的很,不像是藏了人的樣子,想來心嬪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綁架了汝嫣去,但汝嫣人呢?
薛聞心聞言,只淺淺笑起來:“那你來的不巧了,在你之前,林少夫人剛走呢。不過她走時,說你喜歡鮮嫩的花兒,這會兒許是往御花園去了,打算摘幾支鮮嫩的花兒給你呢。”
“御花園……”林錦嫿眉頭擰起來,皇帝最喜歡往那個地方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保不齊皇帝就在那兒。他年紀雖大,卻能強佔了自己侄女,還不知會不會對嫣兒做什麼……
這樣一想,她便立即告辭了,走時還特意轉頭定定跟薛聞心道:“汝嫣是我林家疼在手心的長媳,若是她因爲來了娘娘這兒而出事,林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薛聞心沒想到她變臉這樣快,只淺笑:“若是出事,我一定親自去皇上跟前請罪。”
林錦嫿看她這態度,越發覺得御花園有鬼,轉身便帶着人匆匆走了。
等她一走,薛聞心的下巴才微微擡了擡,冷淡跟身邊人道:“去側殿把王汝嫣放回去吧。”
“是。”宮女連忙應了聲。走時還看了眼林錦嫿匆忙的背影,其實林少夫人一直被心嬪留在側殿喝茶,根本沒出去過。
林錦嫿不知道這些,她沒有宮裡的人,消息也閉塞,如今是飽受折磨的汝嫣要出事,她就更爲心急了,不過在踏入御花園之前,終於有人叫住了她。
林錦嫿看着靠近的面生宮女,不解:“你是……”
“奴婢是心嬪娘娘宮裡伺候的,您走時匆忙,落了一支簪子都不知道呢。”宮女說罷,笑着呈上一根簪子來,是一支梅花暫。
阿寶想了想,太子妃今兒壓根沒戴梅花簪啊。
她纔要開口,林錦嫿卻是親自接過了簪子,笑道:“勞煩你了。”
“太子妃客氣了,這是奴婢的本分。如今天黑路滑,太子妃走路可千萬小心些。”說罷,看了她一眼,才行了禮又匆匆離去了。
林錦嫿看着這梅花簪,梅……沒……,莫非汝嫣根本不在御花園?
她轉頭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地方,心微微沉了沉,阿寶卻忽然提着燈籠朝前道:“哎呀,方纔那位宮女的帕子都掉了。”
林錦嫿了眼那帕子,好似是汝嫣的。再看着那宮女離開的方向,忽然明白了宮女的暗示,道:“立即回宮。”
阿寶不解:“那咱們不尋少夫人了?”
“少夫人多半沒事。”方纔那宮女是懷琰曾留在宮裡的人吧。想着方纔薛聞心的反應,有恃無恐,若非是皇上背後下令,就是嫣兒根本沒事。可是皇帝如今還要利用嫣兒和自己來控制林家和太子,怎麼會貿貿然下手呢?自己真是關心則亂了!
林錦嫿一刻也不再多留,立即提步走了,而此時幽黑的御花園內的確有人,緊緊盯着她,直到她遠去。
他從假山後走出來,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陰鷙的眼中笑意越發盛了,許久不見,她整個人都變了,渾身都透着誘人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採擷。
林錦嫿,你逃過今日,還能逃得了以後麼?你遲早是我的!
林錦嫿回到殿裡時,王汝嫣果然在,而且是剛剛回來,至於去御花園摘花更是無稽之談,但兩人將各自的情況說了以後,均是一身冷汗。
“好在你沒去,那御花園裡還不知有些什麼。”王汝嫣後怕道,不過更寒心的,是原以爲爲了孩子要求自保的心嬪,看來她的自保方法,是害死錦嫿。
“往後我們要更小心些了。”現在事態越發緊張起來若是一個不慎,可能就萬劫不復了。
王汝嫣鄭重點點頭,但看着這壓抑封閉的皇宮,心思早已飄去了心愛的人身邊,便是想想他,心口壓着的大石頭彷彿也輕了些。
林錦澄此刻也正在想宮裡的她,只是他的處境更加艱難些。
因爲從馬上‘不小心’摔下來,即便他身體恢復能力很強,還是扛不過摔下馬後被人可以用刀狠狠刺在了後背。
現在能坐在徐府,全靠了墨花。
“錦澄,還在擔心?”王平章看不斷朝外看的人,問道。
“嗯。”林錦澄怎麼可能不擔心,汝嫣跟錦嫿都是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此番入宮就是極其危險之事,皇上一意孤行,還不知道會不會對他們動手。
徐泊山看了他一眼,道:“錦澄,現在不是擔心的時候,之前錦嫿送來的信我已經讓人送去給太子了,就看太子能不能收到了,而且我們現在最緊要的是想想若何將錦嫿和汝嫣接出宮來。”
“說的沒錯,若是留他們在宮裡實在是危險,更何況太子妃肚子裡還懷着孩子。”羅大人也跟在一側道。
林錦澄沉思想了半晌,道:“皇上說什麼也不肯放她們出來,宮內銅牆鐵壁,怕是沒這個機會……”
一直坐在裡面仿若透明人一般的袁紹忽然開口:“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拿西南王妃,跟雨貴人換太子妃和少夫人。”袁紹道:“西南王妃一直被拘禁在城中,防守相對鬆散,世子府出手一定能把人帶出來,但現在緊要的,是如何進宮去跟雨貴人談這個條件。”
“我去!”
徐昭昭在外偷聽着,聽到這裡,終於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
衆人看到她,均是皺起了眉頭。
袁紹倒是覺得是個好辦法,只是不放心,昭昭單純偶爾還有些魯莽,讓她去,怕有危險。
林錦澄更是不同意:“你若是再被扣在裡面可如何好,現在皇上對徐家也非是絕對信任的。”
“除了我去,還有誰能讓皇上降低防備又能幫我們呢?”徐昭昭反問道。
衆人啞然,半晌,徐泊山到底是點點頭,只凝重看她:“那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出事,我們也救不了你。”
“昭昭明白!”徐昭昭堅定道,這等事後,她若是不能幫忙,就太無用了。
幾人對視一眼,均是嘆了口氣。不過話沒說多久,就見府裡的小廝急急跑了來,道:“老爺,墨風姑娘求見,還帶了人來。”
“帶的誰?”
“是現任御史蔣大人。”小廝道。
徐泊山想起這個新任的御史,的確是個人才,才提拔上來,便做出了不少漂亮的成績,但他不是從不結交朋黨麼?雖然他曾與兒子程青有過些許交情,但也不足以讓他爲了那點交情來蹚這趟渾水。
想了想,到底道:“既然是墨風引來的,你領他們到前廳等我。”徐泊山還是存着幾分謹慎,不能叫蔣青書看到他們聚集在了一起。
小廝連忙應下去了,徐泊山這才獨自往前而去。
到時,蔣青書已經站在了前廳裡,瞧見他來,行了禮才道:“徐大人可在愁將太子妃接出宮之事?”
“蔣大人,你這是……”徐泊山見他開門見山,有些詫異。
一側墨風道:“徐大人不必擔心,太子妃曾有恩於蔣大人,蔣大人也並非恩將仇報之人。”
蔣青書淺淺一笑:“大人若是肯信任下官,下官倒是有一計可用。”
徐泊山想了想,還是道:“蔣大人且說。”
“如今景王已經回宮,想來西南王很快就會動手。但西南王此人在下研究過,他做任何事都喜歡講究個名正言順,所以此番景王回來,定是爲了這個名頭來的。謀反這個名頭他必然不會扛,那也就剩下個‘勤王’的名頭能攜兵入城了,徐大人認爲,皇上身邊能讓西南王出動大軍來‘勤’的佞臣是誰?”蔣青書道。
“這……”徐泊山皺眉,若是如此說,必然要是皇帝身邊的親近人才是,可皇帝並未見過度寵幸那個大臣,就連身邊的太監也沒出現過干預朝政之事,唯有關係皇帝身心的人……他頓了頓,擡頭看着蔣青書道:“莫不是現在的江陽道長?”
“此人因能煉製延年益壽的丹藥,一直深得換上信任,而且皇上每日都要吃他煉的丹藥,加之皇上最近的反常,若是西南王對外說江陽道長用丹藥控制住了皇上,百姓大多都會信吧?”蔣青書看着他道。
徐泊山看着蔣青書淡定的樣子,心裡是驚訝極了,他想不到蔣青書這樣一個從平民爬到如今御史位置的人能如此心細,還會去調查西南王,可見費了不少心思。
“那你的意思是,從這個江陽道長身上入手?”
“西南王已經蠢蠢欲動,就看怎麼在江陽道長身上開個口子了,我只要讓此事傳到他耳朵裡,他必然心慌,到時候我再以能保住他爲誘餌,讓他跟皇帝請柬,將太子妃和少夫人送出宮。”蔣青書道。
墨風聽着,倒覺得有幾分可行性:“等一出宮,太子妃必須馬上離開太子府,徐家和林家也危險。”
徐泊山倒是不擔心這些:“我未做過任何對江山社稷不利的事,而且皇上還顧忌着之前將徐府趕出京城的事,不會輕易對徐家下手,倒是林家,要想個法子。”
“林少將軍何不請命去守着林夫人的墳墓幾日?這等事,皇上沒有理由拒絕。”蔣青書建議道。
徐泊山看他已經思慮周到,也點點頭,但明兒昭昭還是要入宮,以確保萬無一失。
此時的皇宮。
天兒將明時,皇帝便起了,或者說他根本一夜未眠。
昨兒侍寢的還是熊霖雨,他坐起身看着身邊的冷漠的人,寒聲道:“還在怨怪朕?”
“臣妾不敢。”熊霖雨起了身跪在地上道。
“不敢?”皇帝冷冷一聲,安公公已經呈上了今日份的丹藥來,皇帝順手抓過兩顆服下後,才冷淡道:“罷了,你退下吧。”
熊霖雨沒多說,行了禮轉身就往而去。
“你父親很快就要來了,開心嗎?”皇帝忽然看着她的背影道。
熊霖雨的身形微微一震,沒有說話,繼續往外而去。
她走不久,皇帝便接到了徐昭昭請旨入宮的消息。
“永樂郡主……”皇帝想着曾給她的封號,笑起來:“罷了,她要來就讓她來,不必來見朕了,直接讓她去見太子妃吧。”
安公公連忙應了是。
不過徐昭昭進宮第一要見的可不是林錦嫿,而是熊霖雨。
熊霖雨回宮後如以前一般洗了半個時辰的澡纔出來,聽聞永樂郡主求見,她還遲疑了一下:“她怎麼來了?”想起在徐家僅有的那一天,當初她並非真的不願意嫁去徐家,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說是有要事。”
“要事……”熊霖雨一下便能猜到她的目的,是爲了林錦嫿來的吧:“讓她進來。”
“是。”
不多會兒,徐昭昭便被帶進來了。
徐昭昭其實也緊張,見到熊霖雨,直接道:“雨貴人,我有話想與你私下說。”
熊霖雨坐在暖榻邊,聽着窗外冷風輕輕吹着的聲音,擡手將其他人打發了下去,才道:“林錦嫿之事,我幫不了你們,你白來了。”父親很快會帶兵殺進來,便是自己都不一定還能活下去,哪裡有力氣去幫林錦嫿呢?
“用熊夫人的自由,換太子妃和我表嫂的自由。”徐昭昭直接道,她知道熊霖雨並非無情之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初見她便樂意教她舞劍了。
熊霖雨的表情果然停住,轉頭看了眼徐昭昭,牙關微緊。
林錦嫿早起後,吃了好些酸山楂糕胃裡才舒服些,就連王汝嫣都驚訝:“早起便吃這些,對身子不好。”
“她們煮進了粥裡,不妨事的。”林錦嫿終於能好好吃一頓飯了,開心不已。
王汝嫣無奈搖搖頭,二人飯吃完,便聽外面傳雨貴人和永樂郡主過來了。
“昭昭?”林錦嫿起身朝外而去,看到真的是昭昭,心裡鬆了口氣,想來舅舅她們已經想好法子了吧。
熊霖雨看着面前備受寵愛的人,羨慕油然而生。
蔣青書的動作同樣也在進行,下了早朝後他沒有回去,而是去了御藥院,他知道江陽道長每日都會親自去御藥院拿些名貴藥材。
他到時,這位江陽道長還跟以前一般在挑選藥材。
“道長。”蔣青書走了過去。
這位江陽道長的山羊鬍子已經花白,爲人也十分謙遜有禮,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見他來,也笑着還了禮。
蔣青書看他這樣,嘴角微微揚起,只希望這次能幫到她,也算還了之前的恩。
“道長可知道,城外的西南王,要拿你作爲攻入皇城的由頭了?”蔣青書低聲說完,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條給他:“這是能保你一條命的法子,做不做全隨道長。”蔣青書篤定他一定會做的,他若是真的參悟長生不老之秘訣,怎麼可能來這宮裡追逐名利?
蔣青書看他接過紙條時微微一顫的手,嘴角揚起,轉身離去。
他出了御藥院時,看到早已在等候的景王,越發篤定了猜想,想來江陽一出來看到景王,也會知道該怎麼做吧。
江陽道長的確知道該怎麼做,不過在蔣青書走後,他沒有恐懼,而是平靜轉身將那紙條放到一旁的爐子裡燒了,很淡定的出了御藥院往養心殿去了。
這廂。
林錦嫿跟熊霖雨很快商量出了出宮的法子,其實也不難,瞞天過海之計罷了,悄悄找人替代林錦嫿,然後把真人運送出宮,以熊霖雨所受的寵愛,做到這件事並不算太難,不過他們的方法才敲定,皇帝的口諭便來了。
安公公來傳口諭的時候,手都是微微發抖的。
林錦嫿看着他緊張的樣子,知道皇帝定然是有了別的主意。
“太子妃,皇上令您立即啓程,前往皇陵。”
“爲何?”林錦嫿不解。
安公公卻只嚥了口口水,道:“太子歿,令太子妃……陪葬。”
“什麼!”徐昭昭驚呼出聲,就連熊霖雨都詫異了一下,太子纔出城不過三日,指不定還未到百里之外,怎麼可能就歿了?
王汝嫣看着臉色刷白的林錦嫿,忍着淚上前扶住她:“錦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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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嫿拳頭緊緊握着,可渾身卻止不住的顫抖,她看着面前悲傷的安公公,牙關死咬:“太子沒死!”
“屍體已經在運來的路上了,說是半路遭遇了伏擊,不幸身亡。”安公公呈上一塊趙懷琰貼身帶着的玉佩,玉佩已經碎了。
林錦嫿感覺到肚子開始不舒服了,她摸着肚子,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她很確定,懷琰沒死,他不可能這麼輕易的死去,在沒親眼見到懷琰的屍體之前,她絕不相信懷琰死了!
可她不相信,皇帝讓她陪葬的聖旨卻是下了。
安公公傳完旨意後,立即就有太監過來了:“太子妃,皇上允您能活到皇陵,請吧。”
林錦嫿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皇帝這樣做,一定有什麼目的,她不能亂,不能亂……
“給我半刻,我換身衣裳。”她努力平靜道。
“時間緊急……”
“是我去陪葬,難不成太子之尊,你都不讓我穿着體面的衣裳去迎接嗎!”林錦嫿頭一次怒道。
那太監被呵斥的一愣,看了看安公公,安公公點點頭。
林錦嫿這才拉着王汝嫣徐昭昭轉身入了房間,既然還能活到皇陵,她就有辦法能逃走,她一定要親自去找懷琰!而且皇帝突然下這樣的聖旨,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逼得他不得不立即送自己出去。可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