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玫自從被貶後,處境一落千丈。
先是當日受她秘囑,不去給太后看病的心腹御醫們被劉炟全部處死。看守福寧宮的積年侍衛們,也全被貶往西南苦寒之地,換成了新人。緊跟着她本人也被降爲最末等的采女,一應華奢份例被取消。
她宮裡的婢女們見此,終日裡愁雲慘霧、哭哭啼啼的。她卻不願意屈服,總是昂着首呵斥她們,“哭什麼?!只要二殿下還在,本宮就有復起的機會!”
不料這一日她在殿內好生安坐着,忽然雁書匆匆進來報,“大長公主過來了!”
她怔了一會兒,隨即皺眉,“她不知道我最近麻煩纏身麼?陛下那裡正吃心,她這時候來見我,不是......”
她抱怨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腳步聲凌亂而匆匆地走近了。涅陽大長公主罔顧宮女們的阻攔,闖了進來。
樑玫驚怒交加,“伯母,你這是做什麼?”
涅陽大長公主不答,只呵斥衆人,“都滾下去!”
雁書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麼事情發生,不敢多話,忙帶着一衆宮女都退出了殿。
樑玫此時也覺出不對了,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着,她勉強笑了一下,“怎麼了,伯母?”
大長公主滿臉都是恨她不爭的神色,頓足道,“你弟弟阿赦,辦錯事了啊!”
樑玫忙上前了一步,扶住她問,“他又打了人麼?還是怎麼樣?”她安慰着大長公主,“別怕,終究阿敏還是美人,我們又有肇兒在手。多給那家人錢,也就是了。”
卻聽大長公主道,“真要這麼簡單,我還急急地進宮來找你做什麼?是他督造太后的陵墓,辦出差錯來了啊!他掘了一塊不該掘的地,現如今有小半個陵墓都在出水。”
樑玫聽了大驚失色,忙問,“怎麼會這樣呢?他沒有問工匠們的意思麼?”
“若問了,還會出這樣的事?”大長公主不耐煩地說。她緊緊皺着眉,呵斥樑玫,“現如今,你問東問西是沒什麼意義的了。當務之急是快想想辦法,怎麼把你弟弟摘出來。還好啊,事情一發出來,樑赦就告訴了我。現在我派了人安撫住了那些工匠們。”
樑玫慌亂地道着謝,“謝謝伯母...”又在腦海中迅速地想着解決方法,最終她咬咬牙說,“瞞下來!不管花多大代價,先瞞下來,絕對不能讓陛下得知此事!然後想辦法,讓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推到天災上去!”
大長公主到此時也鎮定了下來,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太后新逝,如今陛下正是懷念她的時候。一旦得知她的陵墓出了問題,怎麼會不動怒?到時候阿赦遭殃還在其次,叫陛下以爲此事是你授意那就糟了。”她說着,惱怒起來,呵斥樑玫,“你啊,好好的貴人放着不當。青天白日、平白無事的,你去作弄太后做什麼?這下可好,把她害的一命嗚呼。多虧陛下心善,又瞧着你妹妹的面子,不和你計較。不然,不要說是你,連我和樑家都要被你連累的送命!”
樑玫有些委屈地辯,“我雖不喜歡太后,但也沒有蓄意要害死她啊!我只不過叮囑了御醫們不要太盡心,哪知道他們一個兩個的都不去永壽宮瞧病了。還有那醫女阿宛,我只留了她一晚,哪曉得就那麼巧,碰上了太后突發急病......”
她絮絮叨叨地辯解着。大長公主聽的頭疼,揮一揮手,制止住了她,“好了好了,別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眼下咱們要做的,是把阿赦的事情解決掉。”拿眼睛看着樑玫。
她也知道那是自己姐弟倆的事,大長公主肯幫着出主意已是萬幸,錢財方面,靠不上她。轉去內殿,捧了歷年得來的賞賜。草草地從中挑選了一些沉甸甸又樣式老舊的出來,“這都是我剛進宮時,陛下和先帝賞的,已經有好些年不插戴了,沒人認的出。您把他們變賣出去,應該不會有問題。”
大長公主心裡存着事,也沒有多看,點一點頭說好,抱着東西就匆匆出去了。
“不如讓妾來吧。”令嬅笑吟吟地說。
劉炟坐在她對面,搖頭,“今日說好了,我來煮茶。”把手中的茶餅碾成末,放進茶碗,加沸水沖泡。香氣氤氳裡,他安寧道,“這次的茶啊,是南陽郡獻上的,剛養出來就幾百里加急送進了宮。令嬅你的舌頭一向最靈,一會兒好好嚐嚐,和江南那邊的有哪裡不一樣。”
令嬅含笑道,“南陽郡製茶,歷來以嚴苛聞名。聽說每十畝茶地裡纔出一二兩雙井白芽。採摘後又以十來斤的南山應瑞養着,以闢暑溼之氣。稱得上精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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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炟倒掉沖茶的第一遍水,輕鬆笑道,“可不是。”
帝妃二人正和樂融融地相對而坐,蔡倫快步走了進來,稟道,“陛下,涅陽大長公主和樑大人求見。”
令嬅吃了一驚,隨即站起身道,“既然陛下有事要處理,那妾就先告退了。”
“沒事,坐下。樑赦身上又沒什麼正經官職的,何況槿姑姑也跟來了,應當是家事。”劉炟隨口道,“福勝,宣他們進來。”
王福勝答應了聲。他剛剛唱了聲“宣樑赦覲見——”紛沓雜亂的腳步聲便響了起來。令嬅驚訝地說,“大長公主和樑大人好生心急——”
她話音未落,涅陽大長公主便帶着樑赦行色匆匆地踏入了殿中。樑赦面色青白,似乎是生了病。
劉炟見狀,溫聲道,“阿赦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來人,去請御醫——”
樑赦“撲”的跪倒聲打斷了他的話。涅陽大長公主也跪了下來,口稱,“阿赦有罪,不敢領受陛下恩典。”樑赦緊跟着連連叩首。
劉炟和令嬅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收了輕鬆的心情,問,“怎麼了?有話好好說,別讓朕一頭霧水。”
樑赦聲線顫抖地答是,“回陛下,臣...臣聽司天監的刑中和說,後陵有一處風水絕佳的寶地,類似汝州秦王墳,可保國朝風調雨順、陛下子孫昌茂。臣聽信他的話,命人開鑿。豈料石盡水出。臣......”
“石盡水出?”劉炟放下手裡的茶具,冷冷截斷他的話,重複這四個字。
“是。”樑赦抖抖索索地爲自己辯解,“挖前臣再三地問過,工匠們都說沒事兒。臣實在沒想到,挖時會陡生意外...”求助地看了大長公主一眼。
她恨其不爭地附和,“這糊塗東西做下了錯事,妾本不該幫着他求情的。只是他挖陵前,的的確確多方問詢了,工匠們都說根基穩固,挖陵無礙,他才命人動手的。哪裡曉得一動手,就蹭蹭地向外冒水......”
劉炟不悅地打斷了,道,“陵墓崩塌出水,這是對太后的大不敬,更會影響國朝今後的運勢。如此大事,朕不能只聽你二人的一面之辭。”轉向王福勝,“宣司天監提點、將作監少監,速來福寧宮一趟。”
等待的時間寂靜而漫長。劉炟一向對涅陽大長公主和樑赦客氣,每有召見,必賜座賜茶。今日卻不叫二人起身,任由他們跪着。樑赦忐忑不安地看了眼伯母,見對方微微點頭,他這才放鬆少許。
終於,小半個時辰後,王福勝氣喘吁吁地踏入殿內,“陛下,人都帶來了。”
劉炟道,“宣。”
刑中和等三人排成一列,踏入殿中,依次向聖上、申貴人、大長公主請安。劉炟叫起後,讓他們分敘後陵出水事。
刑中和神色坦然,“回陛下,臣的確向樑都監推薦過那塊地。因它類似汝州秦王墳,風水頗宜後世子孫。但臣不懂勘查,不知地底有水。”
劉炟點了點頭,看向第二個人。那個五十多歲、面色黧黑的漢子擦了把額上的汗,結結巴巴地說,“陛下金安。臣是將作監的少監徐林。臣曾仔細勘探過刑大人所說的地。那塊地,那塊地草繁木茂,水深土厚,按說是挖陵的好地方,不該出水...此次石盡水出,實在是意外。”
劉炟不置可否,看向副都監黃平。
他偷眼瞥了瞥涅陽大長公主,嘴脣顫的厲害。又伏在地面上,半晌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開口道,“小人...小人要說的,和刑大人、徐少監一樣...小人...”
涅陽大長公主見他如此神色,又驚又怒。他接收到這樣的目光,顫的更加厲害,冷汗涔涔而落。
劉炟不由地蹙眉,“此間怕有隱情。”
大長公主見勢不好,膝行幾步,來到黃平身邊,重重地打了上去,狠狠道,“你這豎子,快說啊!”
見劉炟不悅地皺起了眉,申令嬅道,“大長公主放肆了!陛下面前,這成何體統!”
她語音未落,黃平已痛哭流涕地叩起首來,“小人有罪...小人騙了陛下...徐少監一早便說石下可能有水,是樑都監不聽勸告非要挖,這才引的後陵局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