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雲自回了臨伊宮,還未開口說話,千筱伊便道:“這一去,只怕受了不小的委屈?”
“可不是。”描雲見千筱伊正同千筱傜下棋,故而只站在兩人身旁,將那事細細道來。
千筱伊分了神聽她講話,一子落錯,竟是滿盤皆輸。
“我輸了。”千筱伊靠在軟枕上,喚了小宮婢上前捶腿,指尖把玩着一枚黑子。“近來棋藝倒是長進不少。”
千筱傜不見驕縱之色,取茶飲一口後道:“是皇姐心不在此分了神,不然勝負尚是難定。傜兒一手棋藝皆出自皇姐教誨,得了長進,也是皇姐教導的好。”
“描雲講的事兒有趣得緊,”千筱伊淡淡一笑,看不出喜怒來,“倒是叫我心不在焉了。”
千筱傜皺眉,“聽聞薈采女還傷了手指,瞧她那張狂勁兒,這事只怕不能善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調教下人不當,才叫皇上的寵妃遭了罪,着實愧疚的很。”話雖如此,千筱伊麪上卻看不出一絲愧疚之色。
結果描雲手中梅花, 深嗅一下後才復笑道:“這花兒雖開得好,也需多家修整。若是就這般隨它去了,雜亂無章,只怕配不上這股子清香。”
“皇姐,”千筱傜終究年少,心思沒有千筱伊那般深沉。見描雲受了委屈,聲音中略略帶了幾分酸澀。“父皇母后若是泉下有知,只怕是要死不瞑目的。挑挑揀揀,這麼多好的,怎麼就挑中了那樣一個……”
千筱伊也不傷心,冷漠道:“這算什麼委屈?這世上有人能教我委屈的,也不會是這樣兩個下等宮妃。傜兒,你且細細看着。看他高樓起,看他高樓塌。打天下容易,手天下卻是男難得很。”
這一番話已是算的大逆不道,那捶腿的小宮婢不曾見過風浪,竟被嚇得面色蒼白。
“怎麼,嚇成這幅樣子?”用手中花枝挑起那小宮婢的下巴,勾脣輕笑。“這小模樣長得真是好,瞧着倒是有幾分眼熟。”
“回……回公主的話,”那小宮婢垂着眼,怯生生的樣子。“奴婢香兒,素來伺候公主炭火。”
千筱伊收了手,更是饒有興致。“香兒?這名字流於俗套,未免同你這容貌不符。聽你言語之間說,你是伺候炭火的?那便改了喚添香罷,紅袖添香,名字好,意頭也好。”
“是,”小宮婢柔順地下跪謝恩,“奴婢謝公主賜名。”
“你可喜歡這名字?”
“能夠讓公主賞賜名字,是奴婢的福分,奴婢自然是喜歡的。”
“你喜歡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千筱伊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聞黃上近來很是寵愛薈采女,添香,你可知是爲着什麼?”
添香一聽,心裡便打起了鼓,唯恐心裡那些小伎倆被千筱伊察覺了去。
定了定心神,“回公主的話,許是因着薈采女貌美的緣故。”
“皇上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是清楚不過,決計不會是那般貪圖美色之人。”千筱伊將目光掃向描雲。
描雲得了她的意思,上前道:“奴婢方纔見了薈采女,美則美矣,然宮中美麗的女子多如牛毛數之不盡。薈采女不過中上之姿,若是皇上因此偏寵薈采女,說出來實難服衆。”
又將目光投向添香,添香呼吸十分艱難,嚥了咽口水後方道:“奴……奴婢聽聞薈采女殿試時,是因一副蘇繡百鳥朝鳳,方得了皇上慧眼。若是問爲着什麼,奴婢到真是不知道了。”
千筱伊聞言,微微笑了,恰如撥雲見日,豔光四射,美麗不可方物。讓描雲取了花瓶同剪子來,將花枝插好,用剪子一一剪去多餘枝椏。整*作寂靜無聲,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花枝修剪完畢,瞧着果然精緻上許多。千筱伊滿意地放了剪子,回過頭朝添香嫣然一笑,從頰兩邊生,顧盼生輝,清灩流波。
“枝椏長歪了,總是要修剪的。有些東西,還是自己動手,最是合心意。旁人若是動手,又怎麼會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添香過了這一刻已是定了心思,心知該來的躲不過,故而只是輕聲道:“公主修剪的花兒,自然是最嬌豔奪目的。”
千筱伊輕笑。也不再多言,將手中的花瓶交給描雲放到桌上。
千筱傜卻在此刻挑眉,開口道:“添香,方纔聽你說是,薈采女女工是極好的。趕巧今日繡了副百鳥朝鳳,倒也同薈采女殿試之時獻上的一般。只一樣,鳳目總是不得要領,繡出來很是無神。不若請了薈采女前來,讓幫着繡。”
“這……”添香頗有幾分躊躇。
“去罷,想來蘇繡甲天下,薈采女繡得蘇繡,小小一雙鳳目又豈在話下?”
見千筱伊也吩咐了,添香方緩步去了,期間面上難掩難色。
“皇姐,若是那薈采女推說自己女工平平,不肯前來又當如何?”目視那添香出了殿門,千筱傜方問道。
“她女工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既聽了她女工好,那她好也得好,不好也得好。”
千筱傜哪裡還有不知的道理,瞭然笑了。
過了半盞茶,薈采女方遲遲來了。雖儀容齊整,卻有懼意隱隱自眼中透漏而出。
“二位太公主安。”依着禮法,前朝太公主是高於后妃的。然按着慣例,受寵的后妃總是不行禮請安的多些。薈采女素來張狂,現下卻依着禮法請禮問安,看來是被錦御女嚇得狠了。
千筱伊喝着茶,口都不開一聲,直叫人以爲那杯茶是什麼珍饈佳品。
千筱傜見她福身時間久了,脆生生地道:“起來罷,捻絲賜座。聽聞今兒描雲在御花園衝撞了采女,不知采女可有大礙?”
薈采女才落了座,一聽此言立時起身強笑道:“嬪妾無礙,謝公主關懷。原是我自己不當心,碰着了描雲姑娘,並不幹姑娘什麼事。”
“無事便是最好的,”千筱傜快人快語,“素聞采女女工是極好的,闔宮之中無人能越過去。說來也是巧了,皇姐這裡有副百鳥朝鳳,鳳目總繡不好,若能得了更衣相助,必定傳神不少。”
“這……”薈采女心知是局,面上現出難色,“嬪妾不過爾爾。”
天下誰人不知當年尹傾城簫音獨絕天下,其女安寧公主千筱伊一手精緻的繡法可謂天下無雙。當初薈采女不過憑着一副百鳥朝鳳得了赫連宇的眼緣,也是有這一層意思在,如今千筱伊推說繡不好鳳目,那薈采女如何能信?
“采女如此自謙,難不成是瞧不上皇姐的繡作,不屑加上點睛一筆嗎?”
薈采女一聽更是騎虎難下,“嬪妾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公主言重了。”
“如此便好,”千筱傜略擡了手,“描雲,還不將皇姐的繡架取來?”
薈采女不好推脫,只得依言起身道:“是,嬪妾獻醜了。”
薈采女坐到繡架前,取了絲線細細繡起來。
千筱傜瞧了一會兒,忽的擊掌而笑。
“薈采女的手指根根潔白修長,當真好看極了。”
“公……公主謬讚了。”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千筱傜又是連連搖首輕嘆,面上皆是惋惜之色。“來日薈采女年華老去,人老珠黃,連手指也要變了樣子。”
人老珠黃?!
薈采女聞言還未發作,又聽得那安寧公主老神在在地開口道:“遙兒若是覺着可惜了,我倒有個好法子,你聽是不聽?”
“有好法子自然是要聽的!皇姐快說罷,是什麼好法子?”
此話一出,不僅千筱傜便連薈采女也大感興趣。
“若是覺得日後年華老去可惜了,不若命人將薈采女手掌切下。用以冰雪存之,日日可見,不老不變,豈不是極好的?”
薈采女嚇得身子癱軟,一下子跪倒在地,聲音已是變了調:“嬪妾知錯了,求公主饒過嬪妾,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你胡說什麼?”千筱傜佯作吃驚,“我不過是要你幾根手指,要你的命做什麼?這樣大的罪名我萬萬擔當不起,采女當真是言重了。”
“公主……公主饒過嬪妾吧,公主,嬪妾知錯了,嬪妾再不敢了……”薈采女膝行到兩人身前,一下子攥住了千筱伊的衣角。描雲立時將她扯開,添香躲在一旁嚇得面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千筱傜自爲千筱伊理了理衣上的摺痕,末了走到薈采女身前,下蹲與之平視,淡淡道:“雖然你那雙手我很喜歡,但皇姐,卻不是你能碰得的。”
說罷,竟也不顧薈采女涕淚俱下,決然起了身。
“帶下去行刑罷,”千筱伊又四平八穩地開口,取了茶盞輕輕撇沫,連看也不看薈采女一眼。“不必賭她的嘴了。只一樣,不要叫她咬舌自盡了去,我要她活着。”
“是。”描雲領了命,招來內侍將薈采女拖下去。
千筱伊眼光一掃,瞧見了一旁的添香。又是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而來。“給你個立功的機會,添香,你去行刑,記着要將手掌完整切下,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添香一聽,險些暈了過去。然主子的命令哪裡有推拒的道理,故而只得委委屈屈,三步一回首的去了。
“敢背叛我?”千筱伊瞧着她的背影冷笑,“既然偷聽的事兒做出來了,也就不要怕後果。”
語氣平平,狠辣盡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