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黑暗真正意義上吞噬着周遭的一切。不再有虛空中落下的水流,也不再有漫天的發光灰燼,這一次就是真正的終點了。
在黃昏的光消失的同時,異樹學院中所有的一切都在以凡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崩塌,卻唯有他們此刻走着的這條庭院小路依然在向前延伸。
之前所有的話題都結束了,但祂只是在此時問向他:
“你曾見過離去的神明對吧?”
“是的,我第一次使用樹父的時間鑰匙時,便見到了【純真的創造者】。”
夏德抿了一下嘴:
“所以在最後一課以後,您也要和這所學院一樣離去了對嗎?”
神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這幾乎就等同於默認。兩人一貓便繼續在這條路上向前走着,一棟棟的城堡與塔樓在周圍崩塌,一座座曾經被無數人走過的廊橋被黑暗吞噬,花園、草地、溫室、運動場、圖書館、占星臺,所有的一切都在歸於虛無。
“外來的客人,你如何評價教師這個職業?”
神在小路上繼續問向外鄉人,外鄉人很輕易的給出了答案:
“文明的火種。我不否認並非所有的教師都很偉大,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在試圖引燃更大的火苗,並讓那火一代代的傳遞下去。”
神便笑着說道:
“你考慮過,未來成爲教師嗎?”
這讓夏德想到了施耐德醫生原本的人生計劃,在復仇無望的情況下,他想要繼承先代組長的願望,帶領大家一起跨過冰原前往聖拜倫斯,成爲那裡的教授。只可惜,小組裡的所有人,看起來都與這個目標越來越遠了。
“我暫時沒有想過。”
“爲什麼呢?”
“我認爲自己還不夠成熟,學我的孩子們大概都會走上不正確的路。”
神明笑着繼續與夏德向前走,當這條路走到了盡頭時,小路的周圍只剩下彷彿虛空一樣的虛無了。路的盡頭漂浮着一截夏德腰身那麼粗的木頭,而且是被去掉了樹皮的木頭。
那木頭在虛無之中發着光,所以這條路才能依然存在,但它也只能維持這條路的存在了:
“這就是世界樹的殘骸嗎?”
“是的,最初異樹學院收容它的時候,它可遠比現在要大得多。但如今也只剩下最後的這一截,以及那塊被狼人帶走的樹皮了。”
眼前的木頭看上去脆弱極了,而且當夏德仔細觀察它的時候,分明看到木頭表面正飄散出大片大片的顆粒。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等到這塊木頭也消失了,所謂“異樹學院”便真正意義上的不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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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想要告訴我,世界樹的殘骸依然懼怕虛無與終結的力量嗎?我的確可以引來末日的力量對付森林中的壞人。”
夏德詢問道,神明回答:
“當世界本身走向終點,世界所容納的一切也會不可避免的走向相同的結局。即使是世界樹,在古神離去後,它也只是一棵紮根於時間長河中的樹木而已。”
“您”
夏德看到神明身上的微光如同那截木頭一樣,散作細小的粉塵消失在黑暗之中,而那位女神卻依然平靜的看着他:
“雖然你沒能在我的最後一課中學到我想要教會你的東西,但至少你那份偏執的力量足以凍結時空。未來的路會更加難走,這份力量讓你在面對那些無法逃避的選擇題時,至少還能有片刻喘息的機會。”
停頓片刻後:
“月亮指引你前進,但你身爲凡人的生命中,月亮也並非最重要的。”
夏德用“這種話也能說”的眼神看着神明,隨後意識到了自己的不敬。他按住自己的胸口,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我明白您想要告訴我什麼,請放心,追尋自我的是我,愛着她們的是我,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人呢?”
“喵嗚~”
“不知節制的男孩,凡人本就應該存在缺陷。”
神笑着說道,但道別的語氣中卻又有些悲傷:
“未來的你要面對很多事情,而且至少在最後的最後之前,在你面對所有故事的結尾之前珍惜這多彩世界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祂伸手一推,將夏德和貓咪從虛空中的道路上推下。但抱着貓的外鄉人沒有墜落而是飄向了遠處,他看到站在那塊木頭旁的神明向他揮手道別,也感受到了神明留給他的最後那份禮物。
【外鄉人,你感受到了“奇蹟”。】
【外鄉人,你的奇術“月亮圖書館”中新增了一批書籍,記得查看。】
“願知識與你同行,外來的客人。”
祂的身影變淡,揮揮手,祂離去了。
於是悠遠的鐘聲於虛空中響起,迴盪於無限時空中的鐘聲彷彿突破了虛無與現實的界限,向着所有連續的時間和空間宣告,又一位舊日神祇的遠行。
夏德捂住了小米婭的眼睛,他的眼睛則真正看到了波紋向着虛空擴散,一連串細碎的聲響出現在他的耳邊。在試圖理解這些聲音的時候,頭暈目眩感讓他甚至已經分辨不出除了聽覺以外的其他感官了。
那些細碎的重迭在一起迴盪着的句子,便是與這位神明有關的昇華之語。最初的【純真的創造者】離去之時他只能勉強聽到並記住一句,但現在的他已經可以記住很多了。
只是無論如何,又一位舊神在夏德的見證下於物質世界遠去。周天的星斗不會記住這一幕,孕育了繁榮文明的大地不會記住這一幕,只有夏德記得。
當舞臺上的重要角色在並不盛大的故事的末尾走下舞臺,舞臺下端坐着的外鄉人能夠做的,也只是記住這一切。未來,他還會記住很多的故事。
於虛空中轉身,於是彷彿連接着大地與天空的巨樹的虛影,破開了虛無的屏障,將完成了冒險的夏德與貓,帶到了那片濃厚的白霧中。
(小米婭奔跑中.)
意識在墜落黑暗的那一刻便陷入了混沌,當對外界的感覺再次恢復,艾米莉亞感覺似乎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蹭着自己的臉:
“這又是怎麼了?雖然我以前追求刺激的冒險,但最近的刺激好像有些太多了。”
周圍是芳草的氣息,她面朝上躺着,暖洋洋的陽光讓全身都很舒服。這裡似乎不再是危險的地方,當精靈睜開了翠綠色的眼眸,看到的是圍成一圈的獨角獸幼崽們,正伸着頭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這個陌生人。
陽光從幼崽們之間透射到她的臉上,她甚至能夠感受到每一隻小獸呼吸的聲音。
這些獨角獸幼崽的年齡比小莉安娜還要小得多,如果說小莉安娜的體形是小體的馬,那麼此時這些看起來絲毫沒有戒備感的幼崽就是羊羔。
艾米莉亞扶着草地坐起來的動作讓它們稍微散開了一下,但沒有把它們嚇走。相反,這反而讓它們歡快的叫着,蹭着她的胳膊或者後背。就和夏德莫名其妙的“貓咪親和”天賦類似,艾米莉亞有時也認爲自己有“獨角獸親和”的獨特天賦。
“至少圍着我的是獨角獸,不是長着八隻眼睛的蜘蛛。”
她心情不錯的想着,坐起來以後發現自己的揹包不在身上,但很快就發現它正被那羣純白的幼崽們踩在蹄子下面。
再看向周圍的時候,這裡似乎是一處低矮的山丘的頂端。草地像是被人爲修剪過一樣,很適合這些獨角獸幼崽們奔跑玩耍;不遠處矗立在山丘最高處的橡樹有着繁茂的樹冠,剛好爲這羣小傢伙提供了午後休息的樹蔭。
記憶正在緩慢被艾米莉亞找回,她記起了在“灰燼河谷”的事情,記起了自己牽着維爾德小姐的手與她一起墜入了虛無:
“這裡就是聖拜倫斯嗎?”
因爲剛剛從可怕“異樹學院”的環境中走出,艾米莉亞其實認爲,即使這裡依然不是聖拜倫斯,其實也挺不錯。
她從草地上站起身,於是好幾只掛在她衣服上的獨角獸幼崽們落到了草地上,然後又和同伴們滾作一團。
而當艾米莉亞撿起了自己的挎包重新挎上,並走向山丘邊緣想要看看更遠處的環境時,那羣看起來應該修毛的小獨角獸們便也跟在了她的後面。
於是,小小的精靈像是被小小的幼崽們簇擁着向前。勉強沒過了小腿的草並不會阻礙她的前進,而當她抓着挎包的肩帶來到了最佳的觀測點時,她所看到的,是丘陵下方連綿成片的古老十字型城堡,以及以城堡爲中央平鋪在平原上的巨大城市。
和煦的陽光灑滿了“平原”,坐着飛毯的魔女在城市上方呼嘯而過,腳上拴着巨大包裹的貓頭鷹撲扇着翅膀從城堡頂端的鐘樓旁掠過。街道上行走着的行人如同螞蟻般大小,但眼力很不錯的艾米莉亞依然看到了矮人、精靈、人類、吸血種、半身人走在一起,共同生活在此處。
掛在城堡高塔上的橫幅閃着光,古老的語言書寫着慶祝新一屆魔女入學的賀詞。而那最爲顯眼、也是懸掛在整座城市最高塔樓上的,則是一枚“鎖鏈鎖起來的書本”樣式的徽章。
那徽章即使是艾米莉亞也認識,千百年歲月變遷,即使紀元都已經改變,聖拜倫斯的校徽卻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