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的屋中有一個箱子, 裡面擺放着大大小小許多稀奇古怪的器具。姜姬曾一一指給阿桑看,言說哪些器具配合哪些手法是能夠讓男子欲.火焚身、欲罷不能的,又有哪些器具配合哪些手法是能夠讓男子痛苦難耐、生不如死的。阿桑雖然學習得很認真, 但是一旦想到這種酷刑有可能加在秀秀或者南離的身上, 她就有想遠遠逃開的衝動。
“南離是個可塑之才, 只可惜卻不是我的孩子。”姜姬在夜裡跟阿桑如是說道, “現在他很是迷戀你, 你必須好好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藉助這些器具,叫他對你死心塌地, 如此才能轄制他,令他爲我所用。”
阿桑很認真地搖頭道:“不用。我不要轄制南離。他是自由的。所有人都應該是自由的。”
姜姬的目光便變得意味深長:“你很關心季秀是不是?你不想他和我在一起, 對嗎?那麼我給你一個機會, 只要你能讓南離夜裡叫破喉嚨, 讓他次日下不得地,讓他心裡時時刻刻牽掛着你, 事事都以你爲先,我便把季秀還給你。否則的話……”
姜姬的威脅猶在耳邊,阿桑想到這裡就害怕得恨不得拉着季秀逃到天邊去。偏偏她這些想法,無法細細和南離說明,只得躺在榻上鬱鬱寡歡。
南離心中思考的, 卻是另外一件事。他自幼養尊處優, 但姜姬昨日命他打豬草, 今日命他劈柴火, 腳不沾地般忙乎了一整天, 他幾時受過這等苦楚?故而心中也不是沒有一絲嘀咕的。然而姜姬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向他言說, 阿桑的及笄禮準備在即,到時候她會昭告整個稷下川,公開承認阿桑是她的女兒。到了那時候,就沒什麼人敢嘲笑阿桑沒有姓,不知道母親是誰了。
姜姬儘管沒有說下去,南離卻早已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到了那時候,阿桑便有資格去姚家提親,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生活,不必像如今這麼煩惱了。至於其後推舉南離成爲大祭司,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是多麼具有誘惑力的一件事情,簡直是南離必須要達成的目標。而達成目標的前提就是:他這些日子裡必須乖乖聽從姜姬差遣,阿桑也不能做出觸怒姜姬的事情。
在這種節骨眼上,阿桑竟然心心念着要帶季秀一起逃跑去找父親!她的計劃里根本就沒有他,這一事實令南離多少感到有些沮喪。
他們就在深夜無邊的黑暗中沉默着。南離等待了很久,最後只得輕輕嘆了口氣。這世間的事情,兩個人的想法不同,其實也很正常,可若想最後能談得攏,非要至少有一人妥協讓步不可。看樣子阿桑是指望不上,也只能由他再委曲求全一回了。
不過南離卻也沒打算任由阿桑胡鬧。“我知道你是思念你父親了。”南離最後開口說道,“我有法子,明日我帶你見他。不過你不準再說逃走的話,也不能帶季秀去,如何?”
“好。”黑暗之中,阿桑悶悶的聲音傳來。南離的手撫上她小臂,輕輕拍了幾下,以示安慰。
鑑於姜姬的立場,其實想安排阿桑跟她父親見一面,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不過南離卻早已胸有成竹。
這日他仍舊聽從姜姬的吩咐,挑水劈柴整整忙碌了一天,待到晚間時候,子羽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姜姬一見他就滿臉笑容,拉着他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子羽今個兒怎麼有空來姨母這麼玩?還打扮得這麼英武!”她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子羽這日金帶束髮,顯然是精心裝扮過,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
子羽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羞澀:“母親趕我出門參加孟春舞會,非逼着我穿這套行頭不可。”
姜姬於是哈哈大笑:“一晃眼的工夫子羽都長大了。稷下川的姑娘雖多,可出色的人物卻是有限,難怪你母親心急了。”說這話的時候不由得往荷露和阿桑身上各看了一眼,心中遺憾一閃而過,恨不得能憑空變出一個好女兒來,好同子羽匹配成雙。
在這樣的氣氛中,子羽期期艾艾開口,要求南離陪同去參加孟春舞會,姜姬自是爽快答應了,連一絲懷疑都沒有。惟一不美的事情是孟春舞會上年輕漂亮的女子實在過多,姜姬生怕南離不慎和什麼人看對了眼,做出見異思遷的事情來,白費了她一番心機,故而命令阿桑全程陪同。
“你須死死盯緊南離,倘若有什麼差錯,你該知道後果。”姜姬暗中向阿桑叮囑道。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南離的掌握之中。天知道他事先推演了多久,才成功騙過了姜姬一回。南離是這般的費盡心機,才使得阿桑得以和燕明君見上一面,可惜燕明君卻不肯領情。
在那間破敗的茅草屋裡,昏暗的光線下,燕明君一見到阿桑就開始大發雷霆:“滾!你一個人來做什麼?滾回去!既然你沒本事把你母親叫來,又來這裡做什麼?”他揮舞着他那根黑色長鞭劈頭蓋腦地亂打,將阿桑偷偷摸摸好容易帶過來的食物和酒水統統打爛,屋子裡一片狼藉。
阿桑千辛萬苦、費盡周折,不料卻遭遇這樣的對待,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南離在茅草屋外聽到響動,急忙走過去時,正遇到阿桑淚流滿面踉踉蹌蹌地從屋子裡奔出來。南離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子羽,你看好她。天要黑了,太過危險,不能叫她胡亂走動。”他理了理衣服,徑直走進了茅草屋。
“阿桑並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和子羽君一直陪着她。可是在你眼睛裡,只要姜姬大人沒有來,再多的人,你也會視而不見,對嗎?”南離絲毫不理會滿地狼藉,酒水肆虐橫流,跪坐在燕明君對面,禮儀細節處依舊無可挑剔,一絲不苟,整個人顯得氣度端凝,俊雅清貴,便如同他端坐在那座富麗堂皇的祭宮大殿中一般。
燕明君只是靠着牆壁半躺在房屋一角,懶懶看了南離一眼,漫不經心間便將他刻意營造出來的氛圍化解了一大半去:“你這是做什麼?你當是會盟和談啊?你算什麼身份,如何能跟我相提並論?你還差得遠呢!”
南離面色不變:“姜姬大人已經決意爲阿桑準備及笄禮,公開承認她的身份。她還決定推舉我做下一任大祭司。她一定會盡力同你徹底劃清界限。故而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來了。”
燕明君注意到,南離對他的稱呼已經從“君上”改爲直呼“你”了。他早知道南離忌憚甚至敵視他,只是一向礙於阿桑,故而隱忍剋制,不想終於於今日表露出來。這種種跡象,都已經證明了他的大勢已去。
“那真是可惜啊。不過我早就料到了。”燕明君閒閒說道。他這種渾然不在意一般的態度令南離大感意外。
南離正想追問什麼,燕明君卻搶先開口說道:“小子,你好歹從前拜過我一場,我就給你些忠告。姜姬那個死女人心硬如鐵,慣會翻臉不認人,阿桑卻是比她心善。你的運氣總算是不錯。”
南離知道燕明君確實是出於長輩的角度,難得好心地指點自己幾句,但是他卻忍不住爲姜姬辯解:“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姜姬大人是個做大事的人,固然強硬了些,然而對你卻是仁至義盡……”
“閉嘴!她心裡根本沒有我!但凡她肯念着我的一絲好處,就不會任憑我住在這破地方這麼多年,把我辛苦養大的女兒搶了過去,只顧和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孩子風流快活,卻對我不聞不問!”燕明君咆哮着說道,“既然她無情,就不能怪我無義了!”
南離只得一言不發,任憑燕明君發泄他的怨憤。然而燕明君卻突然之間又平和起來:“阿桑跟她不同。阿桑是個重情義的,你對她的好,她心裡頭明白着呢。你也不必太過焦慮,往後的事,只要你別把事情做絕,只有你厭倦她,斷然沒有她拋棄你的道理。”
南離被燕明君一語道破心事,不由得臉上一紅,氣勢無形中又弱了許多。他甚至生出一種錯覺,覺得眼前的男子不是陰險狡詐、曾經令姜姬大人都吃了大虧的敵方奸細,而是一個慈眉善目、對他循循善誘的長輩。“還有呢?”他忍不住問道,希望能夠得到燕明君多一些指點,好平息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情緒。
“還有,你果真不能同人分享嗎?”燕明君冷不丁問道。
南離的神情爲之一凝。“不能。”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更何況季秀已經是姜姬大人的人了,姜姬大人那般好面子,斷然沒有把他轉送給女兒的道理。”
“除了季秀,其他人行不行?”燕明君斜着眼睛,有些無賴地問道,“譬如說你今日帶來的那個小傢伙,我看他就很好,比青葉那小子招人疼。據說他也是稷下川四君之一?那就更好了,當我女兒的側夫,卻也不辱沒了他。你放心,正夫之位我還是留給你的……”
南離哭笑不得。父母看自家的兒女,往往是怎麼看怎麼好,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搶來給她,也不管是否有這個能耐,自家兒女能不能駕馭得了。
“不能。”南離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況且你答應過,阿桑釀的那些醋,只能爲我留着。”
“可是你一個人畢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何不多尋幾個人同你一起分擔。“燕明君勸道,像是一本正經,又像是在開玩笑。
“不必了。我一個人應付得來。”南離斷然拒絕。
不知道爲什麼,南離覺得對面燕明君的眼睛裡,突然流露出憐憫的神色:“那也由你。我會把那些醋留給你,不過你能不能拿到,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他們在茅草屋中說話的時候,子羽站在屋子外頭,一臉認真地盯着哭泣不止的阿桑看,生怕她逃跑,有負南離重託。但是阿桑總哭個沒完沒了,子羽就有幾分看不下去了。
“你有完沒完?南離怎麼會看上——”他原本想嘲諷說“南離怎麼會看上你”,然而想起對方在昊天九問當中駭人聽聞的表現,忙硬生生住了口。
“你好歹把眼淚擦一擦吧。”子羽走到阿桑身邊說道,“別讓南離誤會是我欺負你。”
阿桑擡起頭看,看了子羽一眼,就着他簇新的衣服擦了把眼淚。從前她哭泣時,對着季秀和南離從來都是這般做的,對方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故而她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你幹什麼?”子羽卻不若季秀那般習慣於縱容,也不若南離那般肯寵溺着她,當下就叫出聲來,“我孃親剛給我做的新衣裳!你!”
然而看到阿桑滿面淚痕、楚楚可憐的樣子,子羽又忍不住有些意興闌珊。他搖了搖手道:“算了算了,你擦吧擦吧。反正那什麼勞什子的舞會,我也不打算參加。”
“爲什麼?”阿桑好奇問道。
“因爲我不喜歡那些姑娘們。一個兩個傻傻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她們根本配不上我。”子羽一臉趾高氣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