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怕阿桑通不過昊天九問, 不顧稷下川幾萬年來的禁忌,放火燒了山?還跑到祭壇上頭,賣弄你的琴藝?”青葉一臉嘲諷地說道, “虧你被譽爲四君之首, 竟然連一點腦子都沒有。昊天九問是我提出的, 我怎麼會害她呢?實話對你講, 這個主意還是阿桑主動提議的。我一早便知道她有這個能耐, 才力薦她上去露這個臉。”
南離聞言,滿心詫異,看了看旁邊的阿桑, 心中便有些委屈。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全然不知。但轉念一想, 一直以來, 他和阿桑沒有單獨交流的時間。再思及那以後燕明君和季秀詭異的態度, 當下恍然大悟。燕明君居心叵測,季秀又對他有敵意, 這兩人對這等要緊事隻字不提,倒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也不能怪別人不告訴你。”青葉彷彿看透了南離的心思,一臉大驚小怪地說道,“你和她在一起這麼久了,過夜不知道過了多少次, 難道從來都沒聽她提起過她有這個能耐?”
南離面上不動聲色, 聽青葉炫耀一般地講下去:“當年她追求我的時候, 常獻寶似的, 召喚些鳥雀來同我一道玩耍。那隻花豹你見過了吧, 阿桑就是它奶大的,那年她還特地帶我去見它……”
“此事我當然知道。她也曾帶我去見過它。”南離趕緊說道, 青葉素來和他不睦,兩人明裡暗裡爲些小事也要正個高下,相互彈壓,已經習以爲常,“只是若是真心在意一個人,怎忍心看着她身履險境?當然,我知道這種心情,你必定是不懂的。聽聞你和你妻主荷露,新婚不久便貌合神離,她既如此待你,也難怪你三心二意,全無真心了。”
青葉大怒,正待反脣相譏,只聽得一聲響,茅草屋的門打開了,季秀一臉不耐站在門邊:“你們兩個站在門口,聒噪個不停,還讓不讓人靜心休息了?”
青葉不怕季秀,但是頗爲畏懼茅草屋裡的燕明君,聞言默不作聲,悻悻然離去了。
這邊季秀閒閒靠在門口,一副慵懶的樣子,斜着眼睛看阿桑:“終於捨得回來了?”
仔細打量了阿桑一回,見她滿身狼狽,一臉心事重重,不覺變了臉色道:“怎麼?他們不是說你在昊天九問中大顯神威嗎?怎麼還會有人欺負你……”
南離打斷了他的話:“九種兇獸齊聚,祭壇坍塌,這種事情,你早預料到了?就算你料不到,裡頭那位也不可能料不到,你們把阿桑當作什麼?”
季秀睬都不睬他,直接奔到阿桑面前拉她的手:“到底怎麼了?”
阿桑此時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撲到季秀懷裡伏在他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她……她不理我……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話音未落,屋裡的燕明君重重一拍地,茅草屋爲之顫抖不已,而他已經藉着這反衝之力飛到阿桑面前:“你說什麼?她不理你?怎麼可能?”
他一向老謀深算,從來都沒有這麼大驚失色過。
阿桑沒有回答,她不再哭出聲了,卻開始默默地流淚,淚水把季秀的前襟都沾溼了。
阿桑從幼年之時,常被人罵是沒有母親的野孩子。她縱遲鈍,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回來複述給燕明君聽,理所當然會遭到燕明君劈頭蓋臉的一頓毒打。
不過偶爾燕明君心情好時,也會像一個真正慈愛的父親那樣,擁她在懷裡,給她講好聽的故事,並且告訴她:“等你順利渡過了昊天九問,你母親就會要你了。”
然而到了今時今日,冒了那麼多風險,嚐了那麼多艱辛,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阿桑心中的堅強信念一下子摧毀殆盡。這是平順長大、母子緣淡薄、甚至隱隱有些看不起母親的南離所無法理解的。縱使和他說了,他也無法真正理解。方纔阿桑扶着南離一路走回家,強撐了一路,如今見到了自己的親人,難過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
看阿桑當着他的面和季秀如此親暱,南離心中很不是滋味,卻也自知過問不得。他嘆了口氣,向燕明君道:“君上,此事是我親眼所見。姜姬大人並無認下阿桑的意思,更有甚者,阿桑不過說了一句話,姜姬大人就變了顏色,託故離去。”
“說了一句話?”燕明君問,“究竟說了什麼話?”
“她不過說,君上你是真心愛慕着姜姬大人的……”南離斟酌着用詞。
然而南離始料未及的是,不但姜姬聽了這話,勃然變色,便是燕明君聽到這話,卻也怒了。
“廢物!蠢貨!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燕明君咆哮着說,“我真心愛慕她?若我真心愛她,怎會令她失了一隻眼睛?大人的事情,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又懂得什麼?憑什麼胡亂說話?”
他愈說愈是惱怒,最後竟舉起常帶在身邊的那條黑色長鞭,狠狠地向阿桑抽了過去!
不過這一鞭擊出,到底落了空。南離一直以來都注意觀察燕明君的動靜,早在其祭出鞭子時候就搶在了頭裡,用手抓住了那條鞭子。
燕明君一愣,突然間笑了。“好久沒有人敢用手來接我的鞭子了,你的膽子倒不小。”他這般說着,用手一抖,南離吃痛,下意識地鬆手看時,卻見手掌上已經是鮮血淋漓了。
“你再接我這鞭試試看!”燕明君說着,又一鞭飛出,勢頭迅猛不可擋。那鞭子的落點,正是阿桑的後背。
但是他這鞭又失算了。南離壓根就沒再打算用手去接,他直接向着阿桑撲了過去,將她帶着季秀一起推開。那鞭子準確無誤地落在他的背上,劇痛襲來之時,他不由得眼前發黑,跌倒在地。
阿桑睜大了眼睛驚叫了一聲,奔過來扶起他。南離背上痛極,心卻是甜蜜的:“別擔心。從前一直聽你說秀秀常替你擋鞭子,心中很是羨慕。如今,我也替你擋這麼一回了。”
“不敢。”季秀冷哼一聲說道,“祭司大人身嬌肉貴,怎麼好跟我們這些粗人相提並論。以後還是不要自不量力做這些事情了。萬一背上留了疤痕嫁不出去,誰負責得起?”
“夠了,季秀,你怎麼能這麼對一個病人說話?難道你沒看到他腿腳有傷?”燕明君計劃落空,心中頗爲不爽,看到南離更添鬱悶,遂起逐客之意,“天色已晚,便請南離祭司早些回去吧。”
南離大驚。“可是方纔我已和母親鬧翻,如今無處可去,可否容我暫住一晚?”他哀求道。
然而燕明君只是搖頭,態度之堅決連季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這間茅草屋地方狹小,年久失修,實在無法招待外客。何況我人年紀大了,一向淺眠,若是夜裡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動靜,彼此面上也尷尬。”
他說得這般直白,南離的臉早紅了。但是他隱隱之間感到,倘若這次離開,日後他和阿桑就難再見了。故而忍住羞恥之心,反覆哀告道:“如今天色已晚,我腿腳不便,實在是無路可去。”
燕明君道:“咦?方纔我聽到不遠處腳步聲錯亂,顯是姚寨或者祭宮的人在恭迎你回去。彼間高榻軟臥,同我們這寒酸的茅草屋大不相同。此時不回去,更待何時?”
南離無可奈何。若是尋常光景他還好指望阿桑與他從旁說項一二,但方纔燕明君顯然是動了真怒,連阿桑都要打,他怎忍讓她在這個時候爲難。
不遠處的腳步聲,他也早已經聽到,認出那是母親姚宛帶人追蹤而至的聲音。姚宛或許會忌憚燕明君,但只要他出得這間茅草屋,絕對是被捉回家。此刻稷下川格局動盪,不是他們這種資歷淺薄的半大孩子能插手過問的,更兼先前曾放火燒山,這個祭司也不知道當得成當不成。彼時姚宛拿母親和家主雙重權勢壓下來,還不定會逼着他做什麼事。到那時……
“快些吧,你腿腳的傷勢是拖不得的。”燕明君催促道,“不錯,我的女兒常被人罵傻子,她母親也不願意認她,我又變成這副鬼樣子,還少了一條腿。可倘若你以爲因爲這些,我女兒就願意娶一個跛子的話,那就是大錯特錯了。到時候嫁不出去,不許賴我們。”
他又高呼一聲,叫人過來:“那邊藏頭露尾躲在小樹林裡的人,還不趕快過來,把人接走!”
姚宛原本帶着人躲在不遠處的小樹林裡的,如今聽了這話,卻不好再躲避,慢慢地走了過來。
“君上,君上所託之事,南離已是盡了全力。怎奈那位大人心智堅定,不爲外事所動。不過日後若有機會,南離必竭力爲君上進言,百折不回。”南離眼見局勢無法逆轉,向燕明君哀求,直到見燕明君面容轉霽,才試探道,“君上屋中的那些醋,甚和我心。君上也曾應允將它們全部轉送與我,還請千萬爲我留着。”
他這般說自有深意。以燕明君的老辣不至於聽不出來。“可。”燕明君微微頜首。
南離這才滿面喜色地去了。臨行之前,他尚不忘對阿桑說一句:“等我明日再來。你千萬要等着我。”阿桑想了一想,點了點頭。
其實直到那個時候,季秀還沒有領悟到燕明君那麼強硬地趕南離走,竟是爲了要成全他。
季秀一直到燕明君嚷嚷着連喝了兩罈子的酒,又說頭暈要早些睡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我年紀大了,平時是淺眠的。但是喝了酒以後就會睡得很沉,連天上打雷都聽不見。季秀,你要好好照顧阿桑,不要辜負我的信任。”燕明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