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氣氛籠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起碼是吳三桂感到憋悶得難受。死於滇,何時死,人要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實在是一件備受煎熬的事情。
“王爺——”劉玄初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明軍調動頻繁,似要採取大的行動。岷世子既有天問之能,想必要趁機興兵。目下我軍糧餉不豐,又逢此等大事,實在是難以抵擋,應另圖他計。”
“又有何計可施?”吳三桂苦惱地說道:“不戰而退,朝廷豈能相容?”
“朝廷不容便不容,王爺有數萬精兵,何向而不重?”劉玄初終於把話挑明,期盼地望着吳三桂。
吳三桂沉吟不語,倒沒表現出太大的意外,本來就兩條路,非此即彼,但他卻下不了這個決心。
“朝廷已對王爺生疑,扼守要道,控制糧餉,皆是針對王爺之舉。”劉玄初繼續勸諫道:“待沿海遷界事了,大軍雲集,恐便要對王爺下手了。”
吳三桂臉色變幻,好半晌卻終是嘆了口氣,“應熊尚在京師,吾,唉,還是再等等看吧!”
劉玄初心中失望,還待再勸,方光琛卻又插話上來。
“既是擔心世子安危,王爺卻還是有他法可施。”方光琛思索着說道:“當務之急是先離滇省,退入貴州。皇上駕崩,王爺當盡人臣之禮,豈不是一個理由?”
人臣之禮?入京哭拜?吳三桂有些迷惑地望着方光琛,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順治的突然去世,新君幼童即位,對吳三桂意味着什麼?對他的前程將產生何種影響?是有利,還是有害?吳三桂與新君完全是一種陌生的關係,與他降清和此後迄至順治去世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彼此都已經沒有聯繫。索尼等四大臣輔政,是要對他下手,還是給他更多的尊敬和優寵。吳三桂對此不是沒考慮過,但卻難以得出明確的結論。
主少國疑,這句話最適合現在的情況。對此。吳三桂還要觀察,還要等待。進京哭拜順治,他可是擔心送上門去,朝廷會就此把他留在北京。到那個時候,生殺予奪,自己便只能俯首聽命,再無反抗之力。
方光琛看出了吳三桂的疑慮和不解,淡淡一笑,說道:“進京哭祭皇上,名正言順。但行至貴陽。因軍情緊急。王爺只好暫且留下。這樣,朝廷也無怪罪理由。”
“那這昆明呢,一戰未打,便倉惶而退。朝廷如何不怪罪?”吳三桂雖然恨不得馬上便離開滇省,並且終生不入,以使讖語落空,但還是想盡量把事情處理好。
“派一將,帶兩三千人守衛昆明即可。”方光琛的思路已經清晰,說話也更加流暢,“明軍正在調動,王爺對朝廷只說明軍欲攻曲靖,斷我軍退路。王爺洞悉敵謀,命軍隊前往增援。昆明若失,王爺也不過是中了詭計,被明軍聲東西的行動所矇蔽。”
明白了。吳三桂知道要找替罪羊,爲昆明失守、軍隊敗退承擔罪責。自己呢。先打着入京祭拜的名義離開雲南,把主力派往曲靖,昆明一失,主力便退入貴州,以作保全。
“王爺手中有兵,着力經營貴州,或可形成割據之勢,於明清爭鬥中細觀風色。”方光琛把玩了下扇子,停頓半晌,繼續說道:“當然,這其中還有一處關竅,便是虛以委蛇,勿使明軍逼迫過緊。張維翰尚在府中,正可一用。”
“虛以委蛇,獻廷之意是要吾與僞宗室互通聲息,用假投誠爭取時間。”吳三桂聽出了些門道,眼睛閃出了希望的光,“嗯,應熊在京師,吾便以此爲藉口,或者可使僞宗室不疑有他。”
這話說出來,吳三桂也殊無把握。畢竟,不管明軍勢弱,還是變強,朱永興根本沒有爭取吳三桂反正的行動,連隻言片語都不曾有過。這更讓吳三桂感到迷惑和惶恐,或者僞宗室在等自己主動,或者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非要殺之而後快。
劉玄初見吳三桂依然沒有反正歸明的決心,失望之極,冷冷地說道:“聽說洪承疇在京師備受冷落,兔死狗烹,古人誠不欺我。”
吳三桂看了劉玄初一眼,見他說完之後便注視腳面,再不言語,心中也是不悅,張了張嘴,還是忍了下去。
方光琛無奈地嘆了口氣,低沉地說道:“僞王定國也曾兩蹶名王,威震湖廣,然內亂一起,大勢便土崩瓦解。僞宗室雖有大能,焉知不會重履覆轍?皇上駕崩,朝廷會否改弦更張,亦尚待觀察。”
劉玄初目光一閃,明白方光琛這是向自己解釋,吐出一口濁氣,他也不再進言。
方光琛轉向吳三桂,說道:“王爺一可託辭世子尚在京師,需籌謀營救;二可以水西爲質,我軍暫不征剿;再重金以賄,派能言善辯之士,事或可成。”
吳三桂沉思良久,終於點頭應允。
在歷史大情節中摸爬滾打的吳三桂,直到晚年才發覺自己一生奮鬥的荒唐可笑。自以爲聰明一世,英雄一世,誰料竟是一直走在絕境的邊緣。目光短淺,正是他這個精明的投機者和真正的歷史偉人之間的差別,也是註定他不能成大器的證明。而沒有原則,更是他的致命傷,是他最缺乏的東西。
形勢不利,軍隊和兵權更成了吳三桂的命根子。象吳三桂這樣的叛臣,已經失去了道義的保障。他的所作所爲,使正人君子憤懣已久。而且,在軍政上層生存了這麼多年,他結交了許多朋友,也不可避免地樹了許多敵手,朝裡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一旦失去軍隊,吳三桂的身家性命就會受到嚴重威脅。
所以,與明軍廝拼,耗光實力,然後被已經生疑的清廷輕鬆控制,便不是吳三桂的最佳選擇。明清戰爭的過程和結果,已經變得微妙而不可測,他要選擇一條中間路線,保存實力,靜觀其變,後再出手。
而清廷的改弦更張很快便來了,順治的遺詔在邸報上公佈,說是遺詔,實爲罪己詔。其*羅列十四條罪過,主要是未能遵守祖制漸染漢俗,重用漢官致使滿臣無心任事,幾乎完全否定了順治一生中尚有些光彩的政績。至於這是否福臨本意,已經不重要了,因爲這代表着新的掌權者的想法,預示着以後的政策變化。
吳三桂迫不及待地離開昆明,走曲靖,入貴州,要去京師盡“人臣之禮”了。他的榮譽和官職都來自於順治,順治被完全否定,他豈能不心驚。再有洪承疇回京後的冷遇,和催命般的讖語,他只覺得在滇省多呆一刻都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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