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勸諫而已,有則改之,無則加免。”夢珠委婉勸道:“郭大人不知殿下才具無雙,豈是固執己見、拒諫飾非的王莽可比的?”
嘿嘿,朱永興會意地輕輕拍了拍夢珠的小手,由衷地讚道:“這是要當賢妃啦,可惜這郭之奇卻不知道,浪費了你的苦心。”
“殿下與妾身的私下言語,纔不讓外人知道呢!”夢珠不以爲意地撇了撇小嘴,說道:“只要殿下處事得當,英武蓋世,自然沒人敢非議妾身。”
呵呵,朱永興聽得妾身這個詞,心中舒暢,把夢珠擁入懷中,又親又摸,輕薄了一番,才讓夢珠給郭之奇寫回復。其中不外乎是納諫撫慰之意,反正郭之奇空有顯赫官職,卻無實權可用,只耍耍嘴皮子,朱永興倒也能容忍耳旁的聒噪。
同時,這對朱永興也是一次警醒。除了要自己凡事不可過於自以爲是,不能固執拒諫外;還要在改革或改良中不斷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最主要的是建立起一個高效、有威信的領導班子。如果所用非人,又沒有監督機構,再好的政策,也可能被執行得面目全非。
儘管朱永興有一個比較周密的大計劃,但他目前還側重於軍事,而且一個小幕府雖然成立起來,幫他處理大部分政事,可人員的不足依然制約着各個機構的完善。
比如他改軍情司爲調查部,下設軍情司與監察司,軍情司的職能擴展迅速,人員優先保證,監察司就只能是人員寥寥。無法完全擔負起應有的職責。由宣撫司升格的宣撫部也差不多,軍政司人員相對充足,民政司則缺額不少。
因循守舊、眼高手低的老官僚不想用,勇於任事的新人又招之甚慢,管理監督機構便不能有效運轉。而此時又不是開科舉招人才的好時候。朱永興和幕僚們經過商議,就只能採取一些靈活的辦法來救急。
於是,在安沛、宣光、山蘿、萊州、河江這五個大城的官衙之外便增加了三個設施。延恩箱,進書求仕進者投之;招諫箱,言政策得失者投之;登聞鼓,民有冤抑者撾之。
延恩箱和招諫箱是仿效武則天發明的朝廷置匭。以此來廣開賢路,徵求意見。登聞鼓則歷代都有,起着上達民情、監督官僚的作用,但在取消了自宋朝以後,日趨苛刻的擊登聞鼓的條件後,這個措施便不會流於形式了。
這樣一來。選擇人才、聽取意見、監察官吏的目的便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由於人員不足造成的管理疏漏。
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朱永興擺出了一副求才若渴、胸襟廣闊、虛心納諫的賢明之像,力爭維持穩定,以便爭取到幾個月的時間,集中精力進行反攻作戰的籌劃和準備。
已經是八月上旬。朱永興終於把政務方面的事情理順,都交給了以長史易成和宣撫部侍郎劉佐宸等信得過,又能領會他施政要點的官員。然後他由數百精騎護送,趕往軍工基地沙壩。
不走水路走陸路,這也是朱永興有意爲之,他想順路看一看佔領區的情況,這可要比他坐在屋中看文件直觀得多,也不易被下面官吏所矇蔽。
………
天空難得地是清水一般的澄清,微微泛黃的稻田裡,風一吹。稻田裡波浪起伏,發出“沙沙”的笑聲。遠處旱地裡的番薯秧和蔬菜已經露出頭來,綠綠的鋪滿了田壟。
李老悶走在田地裡,有一柄短杆鋤在除着草。作爲退伍的殘疾軍人,他被安置到了寨忽的一個村子裡。有了二十畝地,還是村中治安所的所長,另有一份薪水可拿。而且,他可以不參加繁重的勞動,村裡有人給他代耕代種。但他是一個倔強的男人,雖然只有一支手,卻在學着單手勞動,還找人做了輕便的短杆鋤、钁和杴,幹些身所能及的活計。
明軍與安南鄭氏的和約一經簽定,村中的阮大戶便變賣土地家產,收拾細軟,攜家帶口地準備搬遷而走。顯然,明軍的借條、扶持窮民的政策把阮大戶嚇着了,覺得回到安南人管理的地方更有安全感。但經過這場戰事,有財力買下大片田地和深宅大院的本就不多,何況有錢的人家也都打着和阮大戶差不多的主意。
這個時候,安南都統使司府貼出了告示,搬遷人家的田地房產可作價賣給官府,官府出兩成現錢,餘額由欠條補償,分五年還清。條件雖然苛刻,但總比白扔了跑路強啊!很多對在明軍佔領區生活沒有信心的人家,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帶着細軟、現錢,以及大把的欠條離開了。
田地只是田地,卻不包括田地裡的莊稼。李老悶便分到了這樣的十畝水田,再過半個多月便可以收割吃新米了。伸手捻捻稻穗,很滑溜,放在手上掂一掂,挺沉的,李老悶咧嘴笑了起來。
十畝餉田,從明年起只收兩成租稅;十畝功田,則三十年全免。而今年,租稅全免,自己應該衣食無憂,過上好日子了。
李老悶感到舒暢,目光一轉,他又略皺了皺眉,緊走了幾步,趟着水上了田壟,迎着一個挑着大木桶的女人走了過去。
這就是他的老婆,一個從某個安南官吏家解放出來的使喚丫頭,叫做春。春具有那種典型的安南女性的體型:較長的腰際線,纖細而有彈性的腰肢和低寬的臀圍;她的五官輪廓也具有典型安南女性的特點:微隆的顴部,渾圓的下巴,微微撅起的嘴脣。
春挑着兩個木桶,顯得有些吃力。李老悶迎上來,單手一抓,身子稍彎,已經把擔子放到了自己肩上。他也不說話。直往前走。
“夫,夫君。”春跟在身後,有些怯怯地、怪異地用漢語叫了一聲。
“嗯!”李老悶很喜歡聽這樣的稱呼,臉色稍緩和了一些,說道:“以後幹些輕快的活兒。”
春輕輕應了一聲。在田邊兩個人把從河邊抓來的小魚兒倒進了稻田裡,並肩站在那裡,看着水中的魚兒四散游去。
“有塘就有水,有水則有魚,田魚當家禽”的稻魚共生系統,並不是朱永興的獨創。其實在浙江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田魚好吃啊,朱永興只是心血來潮地和民政官員說過這種勞作方式,卻沒想到真的在被逐漸推廣開來。
“過年的時候就能吃了吧?”李老悶不太確定地說了一句。
儘管說還有困難,但春已經能聽懂很多的漢語,她點着頭,說道:“能吃。能吃。”
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了過來,李老悶愣了一下,舉目眺望,然後整裝向大道上走去。
現在的物資並不充裕,治安所並沒有配發統一的服裝,李老悶則還穿着那身士兵的衣服,只不過胳膊上戴着一個白布袖箍。上面是紅布剪成的日、月圖案。
“敬禮!”李老悶站在路旁,用獨手敬禮,向奔馳而來的明軍騎兵致敬。
“敬禮!”當先的騎兵隊長見到一個老兵模樣的人立在路旁,一個袖管空蕩蕩的,立刻露出欽佩之色,舉手還禮,並向手下發出了命令。
一人,一隊騎兵,保持着敬禮的姿勢注目以向,擦肩而過。李老悶眼睛有些發潮。不知是否想起了以前那熱血廝殺的日子?或者這鏗鏘鐵騎,又把他從恬適和安逸中牽回,又憶起了金戈鐵馬的歲月?
朱永興輕輕勒住馬頭,望着路旁這個傷殘老兵,心中浮起了一句名言: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殿下——”李老悶的眼睛直了,敬禮的手有些顫抖。
朱永興翻身下馬,馬繮繩甩給親衛,邁步走了過來,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好樣兒的,雖然退伍了,可還是有吾大明軍人的精氣神。”
“殿下,您,那個——”李老悶本來就不擅言談,此時更是拙嘴笨腮。
朱永興倒不以爲意,和藹平易地問起了其他事情,就象嘮家常似的,李老悶恭謹地一一作答,說話也漸漸流利起來。
“哦,那是你新娶的老婆?安南女人哪,很能幹吧?讓她過來,吾又不吃人。”一連串調侃似的話語出口,李老悶的臉便紅了起來,衝着春招了招手,見老婆畏畏縮縮,只好跑過去,把春硬拉了過來。
“快,快給殿下千歲行禮。還,還有公主殿下。”李老悶催促着。
春撲通一聲跪下,深深地叩下頭,嘴裡說得什麼,朱永興也沒聽懂。他笑着點了點頭,衝着立在身旁的夢珠努了努嘴。
“快起來吧!”夢珠會意,上前扶了一把,隨手掏出塊寶石放到春手中,笑道:“長得瘦了點,以後多吃飯。嗯,以後要好好過日子,要相敬如賓。這是給你的,算是給你們成親的賀禮吧!”
春受寵若驚,嘴脣翕動,捧着寶石連謝也說不出來了。
呵呵,朱永興微笑點頭,這樣有些粗俗的話語才合場面,他又隨便說了幾句,才翻身上馬,衝着李老悶夫妻倆揮了揮手,揚鞭上路。
“公主殿下,未來的王妃送賀禮,殿下親自問話,還拍了俺的肩膀,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哪!”李老悶望着遠去的一衆人馬,嘴裡喃喃。
春已經把視線移到寶石上,彷彿如做夢一般,目光呆滯。
…………
情況還好,起碼在李老悶心中,自己的承諾全部兌現。分了糧食後,村中人們的情緒也算比較穩定。等到秋收後,百姓們該能緩口氣了,或許還能從中買些軍糧。
朱永興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有些輕鬆之餘也認識到要大規模徵兵,還要等到明年。畢竟在佔領的土地得到充分開發種植前,光靠暹羅的援助,要支撐太多的脫產軍隊還是有困難。
“殿下。”夢珠把馬頭向這邊靠了靠,笑道:“您把那些各家官吏府中的安南女人官配給傷殘退伍的兵士,可謂是亂點鴛鴦譜,但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朱永興抿嘴一笑,壓低聲音說道:“你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感情是在牀上睡出來的。”
這個時代的女人不管是買來的。還是未見一面的媒妁之言,只要和男人上了牀,不說以後是死心塌地吧,反正百分之九十九的會和這個男人安心過日子。感情呢,睡來睡去。也就有了,再添個娃娃,那就更深了。說什麼自由戀愛,談什麼男女平等,那纔是不合時宜,違背傳統呢!
夢珠輕輕搖了搖頭。又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朱永興。
“呵呵,這句話對咱倆不適合。”朱永興趕忙擺了擺手,訕笑道:“咱倆感情深着呢,你別想歪了啊!”
素了這麼長時間,朱永興那真是脆弱得象一張紙,如果夢珠再主動一些。他肯定就會變身爲月夜人狼。
夢珠眼睛亂轉,狡黠地笑了起來,低聲說道:“這話可別亂說,要讓龍兒聽到了,哼哼——”
小可愛兒!朱永興無奈地點頭,真想伸手掐掐夢珠的臉蛋兒,再在香脣上親上兩口。雖然自己開解過。可夢珠還在與看不到的、未來的漢家正妃做着鬥爭準備。內典寶嘛,以後成了王妃自然是不能當了,把龍兒拉來替補,免得別人趁虛而入。龍兒呢,是擺夷族的,歲數也比自己小,算是同盟軍,兩個對付一個,總會有些勝算吧?
其實也怪不得夢珠有這樣的心思,做這樣的準備。在那個時代,家境不錯的,有妻有妾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更別說象朱永興這樣身份尊貴的皇家宗室,若是隻有一個老婆,說起來都沒人相信。流言蜚語的壓力恐怕都要集中到夢珠身上了。
一路上朱永興等人行進得並不慢,只在大的府鎮稍做停留,小的村寨則穿行而過。但視察和考察卻並不是走形式,朱永興通過觀察路過之地的建設情況,以及民衆的精神面貌,還有百姓對路過明軍的態度,也能夠得出比較接近真實的結論。
荒地的多少、道路狀況、民衆的臉色,以及姑娘們的反應,這些小的方面往往比長篇的誇誇其談的報告更可信。
荒地已經大大減少,幾萬俘虜的勞動效率不錯;田間、地頭、村寨,能看到女人的蹤影,而且還遠遠地好奇張望,治安狀況只能說是稍好而已;繁華還遠遠談不上,但與剛入安南相比,也有了很大的改觀。
朱永興邊看,邊記,在心中作着判斷。越往北走,則情況越好,這裡的滇省移民安置得更多,對路過明軍的態度越好。特別是在秀麗和申淵,這裡已經是劃給猛山克族的地盤,夢珠見到了親人,朱永興一行人也受到了族長思威和寨主們的熱烈歡迎。
因爲追隨投效最早,出力最多,猛山克族得到了安南萊州和山蘿兩個省的各一部分,足有一個省那麼大。儘管安南的省區域不同於中國,但地方也比原來在緬甸時擴大了數倍之多。人口少,地盤大,也有給朱永興捧場,順便給夢珠漲臉的原因,思威在管理政策上採取了折中的方法。那就是猛山克族以各個小寨子爲單位集中居住,依舊用原來的方式,其他民族的百姓則依照安南都統使司府頒佈的法令進行管理。
在朱永興看來,這是一種比較聰明的做法。安南都統使司府對這些授地只收很少的賦稅,而猛山克族按照法令收取的話,則可以有很大一部分盈餘。也就說,猛山克族光靠治下百姓的勞作,就能過得衣食無憂。
本來朱永興還有些擔心猛山克族沒有那麼多的人才來治理,當看到鄭硯北也在這裡,又看到了一個政務學堂的時候,他知道這種擔心有些多餘了,人家有自己招攬人才、培養人才的辦法。
只是——鄭家與猛山克族如果聯手,以後會不會尾大不掉呢?朱永興不免生出這樣的擔心,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此時並不是胡亂猜疑,引起內亂的時候。況且,經歷了幾次戰陣後,猛山克族戰士已經有了相當的經驗,武器裝備也大有改善,還擔負着防衛山蘿鄭氏的重任呢!
以各族土兵爲主力,配以少量明軍,防衛安南佔領區,明軍主力才能抽身進取滇省和廣西,這是朱永興的既定戰略。所以,他纔對各家土官,以及猛山克族採取頗爲優渥的政策。
思威雖然是朱永興的準岳父,但態度還是很恭謹,酒過三巡之後,試探着問道:“殿下,安南鄭氏佔據山蘿城池,對我族構成威脅。大批族中精壯都需在巡教駐守,加以防備。此對我族襄助殿下頗有阻礙,非是長遠之計呀!”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委婉地說道:“安南鄭氏欲從南阮手中奪回蘭江七縣,已派出宗室鄭根帶兵南下,短期內不會惹起戰端。吾明軍近期亦要入滇作戰,後方穩定方是大局。借新佔之地,學習掌握治理辦法,使百姓安居樂業,這既是積蓄力量,也是對安南鄭氏所佔之地的一種政治宣傳攻勢。日後呢,開疆拓土興許不必刀兵相向,水到渠成也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