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來了石教授夫婦,再加上林俞靜,這頓晚飯是九個人一起。酒沒多喝,但是話沒少聊。
期間江澈因爲這一天的“經歷”,那種一度百口莫辯的心情,突然來了興致,決定教大家一起玩一個遊戲——狼人殺。
然後他發現,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
遊戲本身沒問題,但是當這個遊戲裡同時存在林姑娘、趙三墩、柳將軍和鄭書記,並且他們都努力在學習,在玩,整個遊戲就會崩掉,失去基本邏輯。
哪怕江澈是其中唯一的老手,是高玩,石教授夫妻倆進入和理解遊戲也很快,都沒有用。
因爲這四個人,是完全無法揣測的。
晚飯後林俞靜收拾了江澈製作的簡易卡片,說等她回去教會爺爺玩狼人殺,以後江澈登門,就可以華山論劍了。
江澈跟石教授夫妻倆私下溝通了一下,送了“土特產”,得到了一些“幫助”。
然後,他送林俞靜回家。
慶州二月的夜晚已經算不上太寒冷,偶爾幾絲冷風吹過,在臉上沁出一陣陣涼,能讓剛從房間裡走出的人精神一振。
小混混什麼的,自然是不必怕的。
“真厲害啊,原來石教授就快是院士了。”走了一會兒,林俞靜說。
“嗯,我也沒想到。”江澈說。
消息是晚飯後私下交流的時候,石教授自己說出來的。院士的年齡限制似乎是65週歲,他這個時候進,其實接近是末班車,不過對於江澈上大學一事的益處,就大了去了。
林俞靜瞪江澈一眼說:“你竟然敢拿秘方去騙一個院士,剛剛把我緊張壞了。”
江澈輕鬆笑了笑,院士而已。
兩個人說着話走過一個青磚巷口,有個餛飩攤擺在那裡。說是攤位,其實就是一架推車,一邊擱着炭爐、鐵鍋,另一邊就是原材料和操作檯。
推車側邊上放着兩張小桌,幾條長凳,此時沒有客人。從旁邊院子裡牽出來的墨綠色電線高高掛着,下頭吊了個燈罩,並一個鎢絲大燈泡。
暖黃燈光罩住了周圍不大的一圈,攤主是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粗糙而樸實的樣子,見攤位前站了人,一起擡頭熱情地笑了笑。
“想吃嗎?”江澈看林俞靜,林俞靜點頭。
兩個人坐下來,各要了一碗豬油餛飩。
老闆一手捏着一根小木棍,行雲流水的挑起一小撮肉餡,眨眼間揉進另一手掌心手擀的餛飩皮,再稍稍用力一捏,就是一隻餛飩。
攤主妻子分了碗,添佐料,加熱湯,問:“要辣油嗎?”
江澈和林俞靜一起說:“擱少點。”
“要蝦皮嗎?”
“擱少點。”
“好嘞。”老闆娘應過,只一會兒,餛飩就上了桌。
勺子舀了餛飩,嘗一口,味道出奇的好,兩人一邊吹着熱氣,一邊跟老闆娘聊了幾句。
原來攤主夫妻不是本地人,早些年從安慶跟着在這邊上班的孩子過來,祖傳的小餛飩手藝,今年才上街,倒是掙錢比兒子更多。
安慶的小餛飩是很出名的。
又聊了幾句,前頭老闆笑着對老闆娘說:“年輕人談戀愛呢,你別一直耽擱人家。”
老闆娘尷尬笑笑,說:“那你兩個慢吃。”
說完她走回去,老闆給拉了條凳子,放在背風的牆側,也不說話。老闆娘自然地坐下,擡頭看着丈夫操持忙碌,偶爾,聲調和緩地用方言對話幾句。
林俞靜看了幾眼,眼神中露出些羨慕,小聲說:“阿姨人肯定很好。”
分明畫面裡是老闆在呵護妻子,她卻這麼說,江澈微笑用眼神詢問。
林俞靜解釋說:“只有當一個人自己很好,別人才能對她一直很好。尤其你看他們,肯定是幾十年相處下來了,還能這麼細心,那就肯定互相的。”
江澈想了想,讚許說:“有道理。”
“是爺爺說過的話。”林俞靜得意地咧嘴笑一下,繼續說:“爺爺還說,人生在世幾十年,一時靠智,但是長了,還是要見本性。相處之道,到最後仰賴的從來都不是聰明不聰明。”
江澈點點頭,笑着問:“所以,你聽懂了?”
林俞靜壞笑一下說:“嗯,爺爺勸我別嫌棄你學習差。”
江澈:“……”
“你是不知道,以前在高中,要是有男同學給我遞情書,老師都會去找他們麻煩的,畢竟我學習這麼好。”林俞靜從放在凳子上的揹包裡翻出來兩疊拿大號黑色夾子夾住的稿紙。
紙頁題頭是慶州市檔案局,下面是密密麻麻手抄的一整頁一整頁考試要點和練習題,她把稿紙推過來說:“我去年怕你大專都考不上,太丟人。”
江澈翻了翻,有些感動,說:“謝謝。”
“不客氣。”林俞靜低頭,咬着碗沿的餛飩,猶豫了一會兒,含糊說:“那什麼,我跟別人打聽了一下,她們說深圳是特區,說那裡的女孩子穿得特別時髦,就算本來不時髦的,去了慢慢也會變時髦。”
說完她擡頭,發現江澈微笑看着她,正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聽說她們敢穿很短的裙子,還有褲子,短到……很高的地方。”林俞靜有點糾結說:“我在家裡自己把裙子折起來試了試……那樣看,顯腿長。”
江澈一下笑出來,說:“就這啊?其實盛海也差不多啊,沒那麼嚴重。”
“唔,這還不嚴重啊?”林俞靜一下有些着急起來,她是認真的。
江澈只好也認真一下,安慰說:“放心吧。”
吃過餛飩,付了錢,兩人沿着路燈稀疏的小巷向前走。
林俞靜怯怯地把手挽上了。
安靜說話,一路到家。
隔天上午,江澈回了茶寮,林俞靜則跟石教授、阮教授一起,飛盛海。
…………
四月茶寮,南關江水綠,山花紅,欣欣向榮。
1993年的這個四月,社會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大秋莊的倒下。這個1991年就已經坐擁16輛奔馳和100多輛各品牌進口轎車,1992年工業總產值就高達40億的“天下第一莊”,終於還是在他們日漸狷狂起來的莊主帶領下,走向了衰敗。
其二,是長城公司沈太福憑藉手中所謂的“高效節能電機”,歷時兩年,總額高達十億的集資案,最終定性,沈太福被處死刑,執行槍決。
這兩個案子本身其實都屬於法制範疇,但是它發生的時間點,太敏感了。
市場經濟到底什麼樣,怎麼搞?政策是不是要倒回去?割尾巴的又來了?
一時之間,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批吃上了螃蟹的人們,幾乎所有的“改革派”,都開始變得如同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這裡頭就包括時下鄉鎮企業家的代表人物,魯冠求,他和大秋莊禹莊主私交甚密,而且並列全國鄉鎮企業家協會僅有的兩名副會長。
這個協會的會長,由農業部部長兼任。
此外,相比大秋莊,沈太福一案的影響面其實更廣,因爲如果排除詐騙因素,他這種瘋狂集資的做法,現階段幾乎在整個社會普遍存在。
譬如有一位叫做任正飛的企業老闆,他這會兒剛剛以定額投資回報33的承諾,集資近4000萬。
在這兩件事發生後,幾乎所有這些人都暫時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一邊揣揣不安,一邊打聽消息,全國各地的電話,瘋狂地打進燕京城……
上面的領導們很快有了判斷:
【國家需要一場從上到下的大規模輿論宣傳,來沖掉這兩件事的影響,解開這個僵局,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全力穩住市場經濟改革的大好局面和良好勢頭。】
在蘇省,華希村開始得到最大程度的認可和讚揚,他們甚至拍了一部電視劇,就叫《華希村的故事》,伴隨而來的,是更大程度的政策傾斜。
南關省跟蘇省比不了,整體落後太多,除了農業,拿得出手的也就幾個老國企,所以當省領導們坐在一起研究,準備樹典型,發現典型很難找。
然後,劉副省長輕咳一聲,於是幾乎每一位都同時想到了一個地方——茶寮村。
這是一個經歷過重大自然災害,在省縣市各級領導共同關心下才重建起來的村子。
這是一個創新發展,自力更生,通過建立鄉鎮企業,最終頑強地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併成功走向富裕的,充滿時代希望的偏遠村莊。
而且,這個村子還有一支堪稱奇蹟,深受慶州人民喜愛的小女排;還有一個在全國範圍內遠比省長、書記更知名的希望工程形象代言人,階梯小女孩。
四月的茶寮,內河港口一期工程已經建設完成並且啓用,雖然簡陋,但因爲覆蓋周邊數個縣市的地理優勢,以及水運的價格優勢,很快變得熱鬧非凡;茶寮辣條覆蓋全省,並順利打開省外市場,月均訂單已超400萬元,且增長勢頭不減;茶寮收購的慶州市包裝廠也已經順利恢復並擴大生產……
在此基礎上,茶寮希望集團建立,集團旗下三大項目,直接解決就業人口近5000人,覆蓋相關受益人羣超過3萬。
茶寮村內部實現教育免費,醫療免費……
峽元縣一季度的財政統計,一舉由曲瀾九縣倒數第一躍升至正數第三位,照此勢頭,預計年終就能躍居第一。
南關省的領導們簡單地研究了一下,一個個開始兩眼放光:怎麼會這麼完美?
是的,在這個關頭,他們都驚訝地發現了,茶寮簡直就像是有人特意爲南關準備好的一份禮物。
它能讓各級領導歡心,能讓全省人民高興,能讓貧困地區振奮,而且還掙臉。
宣傳,不宣傳就傻了。
官媒出手,火力全開,先是省內的宣傳鋪天蓋地,進而茶寮開始在全國性的媒體露臉。甚至在體量完全無法企及的狀態下,因爲起步更晚,條件最差,但是內涵更豐富等因素影響,逐漸被和華希村等盛名村莊一起提及……
而且在媒體和民衆眼中獲得了更大程度的認可。
至此,整個南關省的形象,包括各位領導,已經被和茶寮徹底綁在一起了。
四月中,南關省常委集體造訪茶寮。
四月下,華希村代表團來訪交流。
四月底,意味重要領導在自己的行程上繞了個彎,給了茶寮半天時間,留下了一副墨寶:茶寮風景獨好,農村希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