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長長的列車在廣闊無垠的華北平原上呼嘯而過,初秋的田野裡剛剛開始結穗的莊稼,被勁風帶的一起轉過了頭。
聽着同車廂的兩個旅客,用比較晦澀的方言不斷聊着家常,李瑜輕輕的將手裡的一本書倒扣在茶水架上。
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李瑜不知不覺就陷入了沉思,自從一個多月前在三中門口,和安秀雲的談話結束後,他經常習慣性的發呆。
倒不是被安秀雲說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話唬住了,而是心裡一直有種荒謬絕倫的感覺,似乎自己一直生活在夢裡一樣。
“馬上都要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種老頑固麼?上一世又不見你們出來亂搞!”衝着窗戶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撇了撇嘴,李瑜拍了拍對牀的老貓。
“看着點東西,我去吸菸!”見老貓睡的口水直流,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李瑜也不管他清醒沒有,將手裡的黑色小皮包扔給他,自己拿了一盒香菸走出軟臥隔斷。
站在火車連接處,李瑜抽出一支香菸,沒有馬上點燃,而是放在手裡不斷的捻動,不時的還放在鼻端輕嗅一下。
“臭鹹魚你吸菸了?!咦……聞起來好燻人啊!”鼻翼微微的抽動,故作反感的嬌俏模樣,安然永遠都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勸解煙癮很大的李瑜。
輕輕的嘆息一聲,李瑜將手裡的香菸揉碎,將菸絲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兩下,然後揣好煙盒走回了軟臥隔斷。
“瑜哥,你睡一會吧,我看着沒事的!”可能李瑜的臉色不是太好,剛剛睡醒的老貓,滿臉關心的說到。
“唔……”低低的應了一聲,李瑜半靠在鋪位上側頭看了看緊張兮兮的老貓,暗自搖了搖頭,用雪城方言說道:“不用那麼緊張!”
這次去滬市李瑜不僅僅是爲了到復旦報道,他還帶來了家裡所有的流動資金,總計五十萬的匯票和兩萬三千塊現金。
這是李昂納多現在能抽出的所有現金,畢竟還要維持店面的運轉,紡織二廠也需要現金來維持。
在秋裝和冬裝備足貨的前提下,李瑜將所有能抽走的資金,一次性的帶了出來,這也是他八月中旬就出發的原因。
原本想着能夠輕輕鬆鬆的大學生涯,從那次談話以後已經被李瑜拋在了腦後,小富即安的想法,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此時正被老貓寶貝一樣摟在懷裡的黑色小皮包,裡面就是兩沓百元大鈔,總共兩萬塊的現金。
不過真正重要的,卻是李瑜貼身收藏的五十萬匯票,剩下三千塊被兩人分散着放在身上的隱蔽處。
聽到李瑜的吩咐,老貓先是很隱晦的瞄了一眼上鋪的兩個外鄉人,然後才一臉詭秘的說道:“小心無大錯啊,瑜哥……這兩個從奉天就跟着咱們,還住在一個軟臥隔斷,弄不好……”
很是無語的翻了翻白眼,李瑜低聲說道:“關外去滬市現在只能從奉天轉車,弄不好人家還用方言說要小心咱們嘞!”
見老貓臉上還是一副防賊一般的表情,李瑜吐槽道:“再說你現在纔想着小心無大錯,剛纔是誰睡的口水橫流?!”
這倒不是李瑜心大,而是他知道出門在外,如果像老貓那樣緊張兮兮的,就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一樣。
明擺着是告訴一路上的佛爺們,這裡是肥羊大家快來搶,所以李瑜想讓老貓儘量表現的自然些,聽了李瑜的解釋,老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見老貓雖然領會了自己的想法,不過還是非常謹慎的將小皮包壓在枕頭下面,李瑜也不再多說,搖了搖頭翻身睡了過去。
等到李瑜醒來的時候,老貓半跪在鋪位上,扒着窗戶瞠目結舌的看着外面,李瑜見他動作古怪,也翻身看向了外面。
不時從窗口掠過的鐵架子,讓李瑜大概明白這是到了哪裡,又稍稍坐起來一些,往火車下面看去,果然一望無垠的水面,彷彿無邊無際一樣。
“大、大啊……這都開了五分多鐘了啊……!”第一次見到長江的老貓,嘴裡彷彿含了糖塊,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
“再過五分鐘能開過大橋就不錯了,長江大橋啊!”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李瑜也是第一次坐火車過長江大橋,他前世出差去南方,都是坐飛機的。
雖然他看過一部關於長江的紀錄片,裡面有一集是專門介紹長江大橋的,知道火車過一次大橋,需要十多分鐘的樣子。
可是真正的見到大橋,他也是第一次,所以表現的只是比老貓稍稍好了一點點,不過臉上也全是震撼。
“可惜壯子哥和杆子哥見不到,等回了雪城,我可得和他們好好顯擺顯擺……”老貓一開始還爲高壯、馬敢無緣如此壯觀的一幕而惋惜,不過很快就一臉的嘚瑟樣。
見這小子現在還是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李瑜搖搖頭也不多說,而是從隨身的旅行袋裡拿了洗漱用品,準備洗漱一下。
過了長江大橋距離滬市也就不遠了,坐了好幾天的火車,雖然是軟臥也很是疲憊,不過李瑜還是想要保持一個最好的狀態。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下車的那一刻起,李瑜覺得空氣裡似乎都飄蕩着鈔票的油墨香氣,各地的方言土語,各種腔調的普通話。
雖然大多聽不太明白,但是每個人的眼裡,似乎都有一種獨屬於貴重金屬的光芒在閃動,此時來到這裡的華夏人,他們都秉持着一個信念“黃浦灘、黃金地”。
有人說起九十年代初華夏的經濟騰飛,首先想到的都是更南方的深城,或者是開風氣之先的羊城。
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三十年間,深城只是因爲底蘊更差,所以從一個小漁村變成了一線城市,顯得進步速度更快而已。
而想要真正的把握住時代經濟脈絡,其實沒有比滬市更加適合的,這裡的經濟體量,起碼在李瑜所知的信息中,一直是華夏首屈一指的。
走出滬市火車站,李瑜的眼裡呈現的彷彿一副古舊的老照片,街上衣着光鮮、大膽、前衛的時髦女郎,穿着“的確良”襯衫的中年人。
帶着深藍色套袖和白色廚師帽,推着小車賣滋耙的大娘,西裝革履大腹便便,手裡拎着磚頭一般大哥大的老闆。
這一切的一切,都很怪異而又和諧的融匯在了一起,就好像一部後現代風格的無聲電影,緩緩在他的面前拉開了序幕。
“瑜哥,咱們現在去哪啊?!”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貓,此時就好像剛剛從大山裡走出來的淳樸少年,看着喧喧嚷嚷的大街,語氣不由得有些顫抖。
話說他是真的被唬住了,倒不是因爲滬市的大街上人潮滾滾,當初他也是去過省會冰城的,那裡的站前廣場人也不少。
而是剛纔就在他面前,一個穿着大紅裙子的時髦女郎,正面側面看起來都沒什麼,可是在她走過以後,老貓下意識的側頭看了一眼背影,結果發現人家後背根本不着片縷。
他什麼時候見過這種場面,這可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不過話說回來,換個場合其實老貓也沒見過,所以現在他的聲音裡,全是一股子怯怯的味道。
側頭瞄了一眼剛纔驚住老貓的女郎背影,李瑜感到很無趣的撇撇嘴,然後揉着下巴遲疑道:“現在嘛……唔,你餓不餓?!”
“額……?嗯!”原本等着瑜哥意氣風發的帶着他大幹一場,或者像電視劇裡面的“丁力”一樣,大喊一聲“黃浦灘我來了!”之類的。
結果卻聽到了瑜哥這麼帶有生活氣息的問話,他不由的稍稍愣了一下,然後揉了揉肚子,很是誠實的點了點頭。
“肚子餓先吃東西,剩下的吃飽了再說吧!”李瑜揹着兩隻手,就好像退休老幹部一樣,慢慢的走進了人羣之中,回頭看了看滬市火車站的大牌匾,老貓也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