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辦公樓前面的時候,李瑜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廠門口的傳達室,結果如他所料,那些閒極無聊的工人們,都在抻着脖子往這看。
看着眼前的辦公樓大門,李瑜猶豫一下還是沒有直接飛奔進去,話說工人們都等着看他去三車間挽回愛情,要是直接去了辦公樓,這不是露餡了麼。
“也不知道有沒有後門啊……”李瑜一邊嘟囔着,一邊戀戀不捨的看着辦公樓大門,從西邊繞了過去。
事實證明老天爺還是比較偏向李瑜的,雖然辦公樓沒有後門,不過一樓的洗手間開着窗戶通風。
見狀李瑜也不廢話,直接從窗戶翻了進去,這種老式辦公樓裡的共用洗手間也不分男女,所以他也不怕跳到女廁。
循着樓梯走到二樓東北角,看着門上的銅製銘牌,李瑜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明明是“廠組書記辦公室”。
可能是因爲紡織二廠效益不好,一直也沒有更換保養這塊銘牌,上面好多字都模糊不清,看起來就是“*組*記**室”。
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讓李瑜對於接下來的談判信心滿滿,作爲國企書記辦公室的銘牌都這麼慘,可見紡織二廠落魄到什麼地步。
這對於李瑜提出合作的成功率,是很有幫助的,只要這個書記能做主,而且不失了智,完全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橄欖枝。
一邊想着接下來的話術,李瑜一邊輕輕叩響房門,裡面一個渾厚的男低音傳出:“進來,門沒鎖!”
推開辦公室的門,李瑜神情稍稍一僵,裡面的佈置和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樣,說起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李瑜走進了很多國企領導或者私企老闆的辦公室。
有附庸風雅的、有金碧輝煌的、當然也有故作艱苦樸素的,但是都沒有現在這個辦公室給他的印象深刻。
整個辦公室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乾淨,那種纖塵不染的乾淨,如果還能加一個詞,那就是整齊了。
看着地上彷彿能照出人影的水泥地面,李瑜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踏足,他第一次發現,簡單的水泥地面,沒有瓷磚、地板之類的地面而已,竟然能帶給他如此困惑。
“你是……?”坐在辦公桌後面翻看一份《雪城日報》的老書記,沒有聽到進門的腳步聲,有些疑惑的擡頭看了一眼。
似乎經常有人被他乾淨整潔的辦公室唬住,他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露出一絲略顯得意的笑容,然後才和聲說道:“請進來吧,沒事的!”
微微挑了挑眉,李瑜知道這是對方告訴自己,不用怕把地面弄髒,此時李瑜的心裡有些打鼓:“這個開局不太妙啊,節奏不在我手裡,嘖……”
“你是廠裡的職工子弟?還是……”等到李瑜進來以後,老書記一面示意他坐到待客椅上,一面好奇的詢問。
畢竟李瑜的衣裝很有氣派,看起來不像廠裡的子弟,話說搞了一輩子的紡織,對於衣料可是很敏感的。
就李瑜身上那件大衣,老書記覺得售價不會低過三百華夏幣,能穿一兩個月工資在身上的人,怎麼也不像廠裡的子弟。
“我是‘李昂納多’品牌的區域經理,這次過來是想和咱們廠談一下授權生產,我們品牌爲了快速打開市場……”
原本循序漸進的談判計劃被李瑜拋之腦後,關鍵是他被老書記的的辦公室給先聲奪人了,現在只好玩單刀直入。
“怎麼也要扳回一城啊!”感覺今天出門辦事非常不順的李瑜,此時就像一個好鬥的普通年輕人。
說心裡話,因爲重生以來接觸的國企領導,全都輕鬆被他套路,他很是有些看不起這些人的。
加上今天先是在門口被工人兄弟堵了半天,進到辦公室的時候,又被這個多少有些“潔癖”的書記給了個下馬威,現在李瑜就想先爭口氣。
不過說着說着,李瑜發現事情好像有些不妙,那老書記臉上一直保持着很慈祥的笑容,就那麼饒有趣味的看着自己。
李瑜被他笑的心裡毛毛的,不由得暗暗嘀咕:“不知道這老書記……他和之前被‘辦’的那些國企領導有沒有區別,實在不行鈔票開道?!”
感覺自己說了半天全是白費唾沫,李瑜只好準備用出“必殺技”,同時心裡暗暗鄙夷:“估計沒什麼不同,話說現在還有不喜歡鈔票的?”
正在李瑜準備從大衣內兜掏“信封”的時候,那個老書記笑笑:“怎麼?準備給我看看‘介紹信’?!還是想讓我‘研究研究’?!”
老書記不顧僵直在那裡的李瑜,笑眯眯的打量了一下李瑜周身上下,然後說道:“看來是‘介紹信’,‘研究研究’的話,你好像沒拎包!”
感覺到劇情和自己設想的偏差越來越大,李瑜的眼睛不可抑制的微微眯了起來,他有些拿不準這個書記的意思。
“這是明刀明槍的索要好處?還是在說反話……”李瑜的心裡翻江倒海,面上卻還是保持着冷靜。
很快就不用李瑜胡亂猜測,老書記臉上溫和慈祥的笑容一斂:“你不要跟我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要說那些天花亂墜的瞎話,直說你來找我是想幹什麼?!”
輕輕的吐出胸中的那口濁氣,李瑜的神態也鄭重起來,他仔細的打量着面前的老書記,每一個細節都不肯放過。
花白的頭髮被一絲不苟的梳成偏分,因爲年紀較大他的髮際線比較靠上,顯得額頭非常寬,加上一雙看透世情的雙眼,顯得整個人睿智而老練。
老書記的鼻樑非常堅挺,是那種直透中宮的面相,李瑜前世看過一本地攤看相的書,裡面說這種面相心正不邪。
當時只是當做閒書亂看,現在想想似乎在老書記身上,這本面相書是有點道理的,因爲這個鼻子,使得他整個人凌然不可侵犯。
一絲淡淡的笑意在李瑜的臉上擴散開來,他想了想說道:“我在百貨大樓兌了一家服裝店,但是不知道應該賣什麼,現在就是想找貨源!”
目光凜凜的和李瑜坦然的目光對視半天,老書記才輕輕點了點頭:“小滑頭這次說的是實話!”
“我也是被逼無奈,現在人心浮躁,直來直去的和您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得想要的結果!”李瑜沒有狡辯,而是很誠懇的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寧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你搞這些歪門邪道不是第一次吧?!”老書記沒有接李瑜的話茬,而是指了指李瑜大衣口袋掏出一半的信封。
“嗯!好多次都是靠這個才能辦成事,現在的世道……呵呵!”話說了一半,李瑜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現在的社會,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笑。
“貨源、貨源……你想進點衣服賣到是好事,畢竟二廠一直半死不活的,有點訂單也能緩解一下,可是你確定我們生產的衣服,你能賣出去?!”
似乎對於社會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想多作評價,老書記直接轉移了話題,並且一下就抓住了重點。
“所以我要授權生產,簡單的說,就是我提供設計,二廠給我生產出成品,而我負責所有的銷售!”李瑜聳了聳肩,一句話就將老書記的疑問解答了。
“也就是說,我們就是你的加工廠……”老書記暗暗點頭,表示這種方式可以接受,不過他緊接着眉頭就皺了皺。
“不過你知道紡織廠的機器一開動,可不是小縫紉機,原料進去以後,另一邊出來的呢子料可是論噸的,做成衣服以後那可是成百上千件,而且是相同款式大小,你確定……”
“我的店是在百貨大樓三樓的帝王位,面積有兩百平,不說別的就算擺滿所有展示位,這就需要多少樣式?!”
雖然對於這種事情也很犯愁,李瑜也只能硬着頭皮避重就輕,現在的紡織廠對於李瑜的需求來說,其實是產能過剩的。
店面只有那麼大,展出的樣式確實很多,但是他不可能每個款式都先備上,幾百上千件的衣服。
而且還是同樣大小備上幾百上千件,一個款式就算只有大中小三個型號,這就是三四千的備貨量。
可以說款式越多備貨量越大,李瑜如果把店面展示位鋪滿,所有衣服都按照紡織廠最低產能備貨,那麼估計只能賣店然後去郊區買個大倉庫才能存儲了。
“小夥子不要遮遮掩掩,我說的是一個款式一個型號就上千件,你款式越多貨品壓力越大,如果你真的是什麼大公司有渠道還好,要是就一家店……”
後面的話老書記沒有說,不過事情就是明擺着的,這也是李瑜剛纔爲什麼想着套路對方的原因。
他最早就是想着用磁帶的方式,用樣品的名義,每個款式讓紡織廠給做出幾件,然後先把店面撐起來。
然後回頭把兄弟們都放出去,在整個北疆和周邊省份開動渠道,走幾年以後美特斯和以純的加盟路線。
這也算是打一個時間差,誰知道碰見一個業務嫺熟的老書記,李瑜這點小心思全都暴露在人家面前。
其實業務嫺熟也還好,畢竟李瑜也不是沒碰見懂市場的國企領導,就拿最早搞磁帶時候碰到的電纜廠業務科長來說。
當時那個科長真的不清楚李瑜的小心思麼,也許瞭解的不那麼透徹,但是因爲個人有好處可拿,人家不深究。
想到這裡李瑜看着正氣凜然的老書記,感覺自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是對老書記的道德感到敬佩,一方面卻是自己沒有捷徑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