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省會冰城在全國來算也只是一座二線城市,在九零年的時候,即使是華夏首都燕京,入夜以後也只有主幹道上有着昏黃的路燈。
夜漸漸的深沉下去,冰城的街道上人跡罕見,勞累了一天的百姓們,都已經回到溫暖的家中,去陪伴自己的親人。
道臺府外三街,韃清時這裡是冰城道臺府所在地,至於外三街現在只是老百姓,自己約定俗成的一個叫法。
這裡是一大片殘破的棚戶區,在官方上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地名,沒有街道辦、社區,只是歸屬冰城道臺府外區管轄。
此時夜深人靜,棚戶區外的一個小二樓裡卻燈火通明,門口一個螺旋上升的淡粉色燈柱,表明這是一間有“內涵”的歌舞廳。
往日早該人滿爲患的歌舞廳,今天只有燈光依舊閃爍,舞廳裡放着一首閩南語歌曲,靡靡之音在空蕩蕩的舞廳中迴盪。
“四、四……哥今天……呼呼……心情不好?”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油光的漢子吭吭哧哧的說着,一句話七八個字,他足足喘了半天。
“郝兒啊,四哥今天心情好,不好喝什麼酒?”被叫做四哥的漢子,兩條如刀一般斜插入鬢的關眉,不由自主的挑了一挑。
“四、四哥,呼呼……我郝瘸子……腿瘸人不傻!”
深吸了一口氣,郝瘸子將相比他近三百斤的體重,而顯得“纖細”非常的左腿,放到了茶几上。
輕拍了兩下膝蓋,郝瘸子眯着眼睛說道:“四哥有什麼話呼呼……就和兄弟明說!”一口氣說完,他又辛苦的喘息起來。
“小子折了!”
一口喝乾杯中的洋酒,趙四重重的將四兩口杯,頓在面前的茶几上,兩眼凝重的注視着郝瘸子。
一直猶如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息中的郝瘸子,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他原本油光紅亮的面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青灰起來。
“折、折了?!”彷彿在確認這個消息,又像在自問自答,郝瘸子的目光有些渙散的看着面前的趙四。
緩緩點了點頭,趙四頹然的靠在柔軟的沙發上,語氣有些蕭索的說道:“那個於哥可能真的是南面過來的猛龍,小子前天給我來了個電話,兄弟們被幾十條槍圍着,搞不過啊……”
老謀深算的趙四肯定猜不到,小子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正被四五個公安幹警注視着,並不是被李瑜的幾十條槍圍着。
聽到趙四話語中透露出的於哥實力,郝瘸子的臉頰抽動了半天,最後緩緩吐出胸中的濁氣:“四哥的意思是?”
“嘿!”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趙四悵然的說道:“什麼意思不意思的,現在得看雪城於哥的意思!”
話音一落,趙四用眼角的餘光瞟着郝瘸子,看到好郝瘸子目光遊移不定,趙四嘴角不屑的一撇。
“要不,咱們把手裡的兄弟攏一攏,跟他們拼了?!”
不知是被趙四帶來的消息驚到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郝瘸子說了這麼多話,竟然沒有像剛纔一樣喘息不定。
“拼?”趙四看着郝瘸子的目光,宛如看着一個傻子,在一起混了這麼多年,趙四第一次發現,一直被自己視作心腹的兄弟,原來如此不智。
“用什麼拼?是你去拼還是我去拼?大木、小豺、小子……還有咱們手裡所有能打的骨幹,現在都折在雪城,是讓你手下那些吃軟飯的少爺去拼,還是我手下那些廢物去?”
一邊說着,趙四一邊環視着舞廳四周散座上的雙方手下,郝瘸子手下油光粉面的少爺,還有他手下瘦骨嶙峋的小混混。
看到這些歪瓜裂棗,一股子悲涼淹沒了趙四的心,想當初哪次四爺出行,身邊不跟着十來個能打敢拼的漢子,現在竟然只能帶着五六個不入流的小混混。
“這、這……我手下這些小兄弟,還是很能幹的……”被趙四鄙視了一下,郝瘸子條件反射一般的申辯了一句。
“能幹?除了娘們,你手下的少爺還能幹誰?那是雪城於哥!”說到“於哥”兩個字,趙四的瞳孔不可抑制的收縮了下,然後繼續鄙夷的說道:“要是雪城於姐,我倒是覺得你手下這些還有點用!”
被趙四連續搶白了幾句,郝瘸子的臉色也開始不滿起來,他煩躁的揮了揮手,用一種混不吝的語氣說道:“那你說怎麼辦吧!反正我就這二百多斤,不行就讓那於哥來咬我!”
“媽的,我平時怎麼就沒發現你小子這麼廢物,不過現在發現也不晚,等熬過這次,以後的肉,我可以多吃兩口吧?”趙四看着郝瘸子,眼裡一股子貪婪的光芒不斷閃動。
等到郝瘸子半天沒聽到回覆,擡頭看向趙四的時候,他已經換成一副沉思的模樣,過了半晌才彷彿囈語一般說道:“打是打不過啊……郝兒啊,你說出來混圖啥?”
“圖啥?圖這舒坦……”郝瘸子的眼裡一絲淫光閃過,他輕輕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褲襠,一臉的回味表情。
徹底被自己團伙二號人物打敗的趙四,滿臉無奈的盯視着郝瘸子,足足過了一分多鐘,他才用一種壓抑着某種情緒的語氣說道:“那個於哥圖啥呢?”
“這個……應該也是……也不一定,這我上哪裡知道去!”郝瘸子被問的一愣,剛想說也圖褲襠裡那些事,想了想又覺得不靠譜,最後想的煩躁起來,一臉理所當然的說不知道。
已經完全不對郝瘸子抱有任何希冀的趙四,努力的喘息一陣,平復了自己內心的煩悶,他坦然的看着自己的兄弟。
“現在咱們沒辦法搞那個於哥了,只能想辦法和解,出來混……除了你圖的那點事,說白了就是個錢字!”
“四哥啥意思?”已經聽明白了趙四的意思,可是郝瘸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滿臉古怪的反問起來。
“磁帶的渠道我給那於哥讓出來,不過還得再備一份厚禮,我準備了五十萬,你也拿出這些,咱們去找他講和!”見到郝瘸子此時還裝傻,趙四十分乾脆的,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五、五十……萬?!”
磕磕巴巴的重複了一遍,郝瘸子說到最後的“萬”字的時候,因爲激動發出了破音,聽起來就好像在喊“旺”一般。
“對!磁帶我不做了,徹底讓給他,另外加上一百萬的現金,裡子面子都給到,我想那個於哥不會不動心!”趙四一臉的淡定,不過他隱在茶几下面的左手,卻在不斷的顫抖。
要知道此時剛剛進入九十年代,三五年前一個萬元戶就是土豪、財主的代名詞,現在一百個萬元戶,就爲了求得一個諒解,可以說趙四是拿出了血本。
“不、不行,五十萬……五十萬啊,我拿不出來,那個於哥有本事就來冰城,我就不信了,我不出這筆錢!”郝瘸子碩大的頭顱左右亂搖,臉上的肥肉都甩出了一層波浪。
“嗯?”趙四的兩條關眉一挑,臉上全是寒霜,似乎下一刻就將暴怒而起。
“你是什麼行當肥,就在什麼行當咬一口,這麼些年吃的滿嘴流油,這次不也是因爲要搶人家的磁帶,才踢到了鐵板,我可是一直吃女人飯,下面確實舒服了,可也沒賺幾個錢啊!”
被趙四瞪視的郝瘸子,也就豁出去了,他脖子一梗就把所有話都攤開了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嘿嘿……瘸子,這麼些年,你靠着老子的名頭混的風生水起,現在四爺的牌子要倒了,你想換條船?”趙四的嘴角噙着一絲冷意,眼中兇光亂射,看的郝瘸子目光遊移不定。
“五十萬,你就是今天親自下場賣屁股,也得給我備好,明天我讓狍子來取,這次熬不過去,我先把你這身肥膘煉出油,喝一頓飽的!”
輕蔑的用手拍了拍郝瘸子油光光的臉頰,趙四站起身,一邊用手絹擦手上沾的油汗,一邊不斷威脅自己這個兄弟。
“對了!”趙四轉過身走了兩步,突然停在了原地,想了一陣才輕聲說道:“大侄子該上中學了,這次熬過去,讓他和弟妹來北疆吧,善洞畢竟不是自家地盤!”
正在偷偷看着趙四的背影,琢磨着晚上收拾財物潛逃的郝瘸子,聽到趙四最後一句話,整個人猶如雕像一般,傻愣愣的呆在了沙發上。
走出歌舞廳的趙四,看着前面漆黑的去路,發了一會愣才大步走了出去,此時他的心裡正在慶幸。
萬幸這次是江湖爭鬥,手底下的骨幹都是折在於哥手裡,如果這些心腹都是折在公安手裡,現在自己已經窮途末路了。
如果真的是警察在搗鬼,此時此地他哪裡還有心情,想辦法去搞什麼和解,早就潛逃無蹤了,想到這裡,一股子僥倖與輕鬆浮現在趙四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