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韓忠接過段雲遞來的那張圖紙後，在車間門口微弱的燈光下看了一眼，隨即說道：“……難道你想改裝咱們的車牀！？”
“韓師傅您可真厲害，這你都能看出來。”段雲聞言一臉的驚訝。
段雲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師傅韓忠居然能一眼就看出他畫的這張圖紙的內容，要知道，段雲畫這張圖的時候，並沒有圓規尺子之類的繪圖工具，這充其量就是一張構思的草圖，只是上面多了一些零件的規格尺寸而已。
由此可見，這老傢伙不愧是退休返聘的高手，肚子裡確實有不少東西的。
“……模數m=3mm，齒數Z1=21，Z2=66，壓力角 20°這不就是咱們車牀主軸箱內下方的標準直齒齒輪麼？”韓忠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又繼續看了片刻，問道：“你這上面畫的滑移齒輪我怎麼沒見過，好像不是咱們車牀的型號吧？”
“這個滑移齒輪其實是我要添加在變速箱的一個改裝點。”段雲用手指了一下圖紙，繼續說道：“在我在原有操作檯的基礎上增加了同步帶輪、同步帶、L 形電機座和伺服電機……L 形電機座安裝在工作臺上，伺服電機通過螺母與電機座相連。伺服電機軸與分度盤旋轉軸之間通過同步帶輪和同步帶實現連接和傳動……”
段雲一口氣將自己的大致想法說了出來，而韓忠此時臉上則變得越發驚訝起來。
“你小子這技術是從哪兒看到的？”韓忠終於忍不住問道。
儘管韓忠對車牀構造原理和操作都非常熟悉，但以他的頭腦和經驗還是有些無法完全理解段雲改裝機牀的全部結構，但無論如何，能做出這樣機械改進的人絕對是個高手！
“我在一個科技報刊上，就是那個《機械工人》月刊！”段雲眉頭一挑說道。
段雲可以露點本事，但不能表現的太妖孽，況且就算段雲說是自己想到的技改方案，韓忠也肯定是不可能相信的，索性就搪塞了一句。
“《機械工人》我都訂了好七八年了，沒見上面有關於咱們這種車牀改裝的技術文章啊？”韓忠聞言更加的疑惑。
“反正我就是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具體忘了是那本書了。”段雲不想和韓忠糾結這個問題，隨即轉移話題：“韓師傅，我想找人加工出這張圖上的幾個零件，可我跟那些老師傅們又不熟……”
“段雲，我可要和你把醜話說在前面，這設備改造可不是頭腦一熱就能幹的事情，機器是國有重要資產，哪怕這是一臺即將報廢的老機器！如果不小心損壞了機器的話，輕者會被廠裡處罰，重則那可是會被判刑的！”韓忠皺着眉頭說道，他顯然對段雲的技改方案沒什麼信心，只聽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要麼這樣好了，等早上接班的時候我跟車間王主任說一聲……”
“師傅，技改這事，要是等廠領導批准，那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段雲撇撇嘴，接着說道：“師傅您放心，我這個技改方案是非常安全的，改裝部分可以隨時從車牀上拆卸下來，就是不成功，頂多報廢幾個刀頭和原料，隨時可以恢復原樣，要是廠裡需要賠錢的話，我自掏腰包！”
段雲前世就在國營工廠混過，深知這些國企領導的尿性。
當初他就曾經提出技改方案上報工廠領導，但最終都石沉大海，所以根本就不相信師傅的技改提議能夠通過。
畢竟批准技改方案對任何一個廠領導而言，那都是要承擔風險的，一但技改失敗機器受損，第一責任人就是負責審批的領導，況且段雲現在只是個徒工，連技術員都不是，試問哪個領導敢批准一個徒工提交的技改方案？
“你真的有把握麼？”聽到段雲的這番話，韓忠猶豫起來。
說到底，他還是感覺段雲這樣一個小徒工搞技改有點太離譜了，畢竟他這個幹了一輩子車工的老工人尚且都沒有這份造詣和能耐。
“師傅，我大致算了一下，如果技改成功，咱們的工作效率起碼要比現在提高個五六倍！”段雲頓了頓，接着說道：“現在廠子不是計件發獎金麼，到時候咱們師徒二人平分獎金，那可不是小錢呢。”
段雲知道，他技改這種事情，如果爭取不到自己師傅韓忠的支持，這事就會變的非常困難，畢竟段雲剛到這個廠子，沒人脈沒關係，甚至現在連親自操作車牀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想繞開韓忠做這件事，顯然不現實。
而對於基層工人而言，現在這年頭還談什麼理想和愛廠愛國做貢獻都是扯淡，而且韓忠這種歲數的人早就活明白了，只有工資和獎金纔是他們最爲關心的事情，所以段雲也乾脆提出獎金平分的誘餌，爲的就是拉攏韓忠。
“你小子這是給我畫餅呢？”韓忠聞言笑了笑，但很快皺起眉頭說道：“我是擔心萬一……”
“師傅您到時候可以在一旁幫我指點下，咱們一個組件一個組件的進行調試，只要謹慎點，出不了大簍子的。”段雲極力打消師傅的疑慮。
“你兜裡煙還有多少？”思索了片刻後，韓忠突然問道。
“這盒鳳凰是孝敬師傅您的。”段雲聞言，連忙從口袋中掏出了剛纔拆包的那盒鳳凰煙，滿臉賠笑着塞到了韓忠的工裝口袋中，又拍了拍自己的褲兜，說道：“師傅，我這兒還有一盒大前門……”
“哈哈哈！”韓忠聞言哈哈笑了起來，片刻後拍了拍段雲的肩膀說道：“廠里人都說你小子是個傻缺，我看你簡直就是個人精！跟我來，我領你去認識幾個廠裡的老師傅。”
“哎！”段雲聞言眼前一亮，知道今天的事情成了。
扔掉書中的菸頭，韓忠領着段雲重新進入了車間。
老師傅出馬果然不同凡響。
韓忠作爲一個在廠子裡工作幾十年的老師傅，在這廠子上上下下還是比較受尊敬的。
老頭的人緣不錯，基本上廠子裡稍微年齡大一點的工人沒有和他不熟的。
韓忠先領着段雲到了模具班。
車鉗鉚鑄鍛電模。
模具班組主要是用木頭做出澆築件的模型，紅星齒輪廠模具班基本全是木模工。
這年頭的模具工還是相當吃香的，但凡有廠裡工人做傢俱，都會請模具工來幫忙的，由於工廠木模要求的精度高，所以有些模工師傅的手藝是很多老木匠都望塵莫及的。
當然了，即便是一個廠子的，找模工幫忙做傢俱也是要給錢的，只是價碼要比一般的木工便宜些。
看到韓忠出現，模具班的班長井大江立刻笑吟吟的迎了上來。
“這是我徒弟段雲，以後多照顧一下……”韓忠介紹道。
“井師傅好。”看到韓忠給自己使眼色，段雲立刻心領神會的從褲兜中的掏出一根大前門，滿臉賠笑着遞了上去。
“你這徒弟挺懂事的……”接過香菸，井大江打量了段雲一下。
“小井，今天我徒弟想做幾個零件，勞煩你幫個忙。”韓忠微笑着對井大江說道。
“好說好說！”井大江低頭看了一眼段雲遞來的香菸牌子後，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段雲見狀，立刻掏出火柴給井大江點上了煙，同時將他那份零件的圖紙也遞了過去。
“小張，按圖紙把這幾個件做出來，急用！”井大江轉頭就將那張圖紙交給了手下的幾個徒工。
幾個年輕的徒工顯然對井大江有幾分敬畏，二話不說就拿出刻刀開工。
韓忠和井大江閒聊了兩句後，離開了模工班，領着他又到了鑄工車間。
模具還沒做出來，韓忠領着段雲來這裡就是提前和熟人打個招呼，順便讓段雲和這些車間的老師傅們混個臉熟，方便日後辦事。
出了鑄工車間，韓忠又領着段雲到其他幾個車間轉了一圈。
口袋中那盒大前門最終只剩下了兩根，但段雲的內心卻樂開了花。
藉着師傅的面子，段雲算是邁出了在廠子人情關係的第一步，這對段雲日後的計劃非常重要。
沒有誰能做到萬事不求人，就算段雲有滿肚子的學識也不可能一個人搞定所有事情。
天色漸亮，師徒兩人返回到了工位。
“東西還得等兩天才能做出來，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你直接打着我的名頭找那些大師傅就行了。”韓忠啓動了車牀，打算下班前再做幾個工件出來。
“今天多虧師傅了……”段雲一臉感激的說道。
“我好歹是你師傅，幫你是天經地義的。”韓忠有些不以爲然，接着說道：“不過你這車工技術得儘快掌握，我可能過段時間就要走了。”
“嗯？”段雲聞言一愣，隨即問道：“師傅您這話什麼意思？”
“沒啥意思，就是隻要你能頂上，這班我就不上了。”
“可是……”
“我退休的錢夠花，覺夠睡，當初同意返聘，那也是給趙書記一個面子，爲了能讓他給我兒媳婦在大集體安排個工作。”韓忠頓了頓，接着說道：“如果能把你培養出來，我這人情也就算是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