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寂靜,之後是此起彼伏的驚呼。
樑京墨的眼睛瞪得滾圓,看着手中屏幕碎開的平板。一時間他甚至想不到要抗議一番,直到終於回過神,聽見周邊的議論紛紛時,他才猛地咆哮起來:“犯規!這是犯規!”
他怒目圓睜瞪着從看臺上緩緩走下的主持人,然而那四個人卻毫無表示。秋半夏一臉悲哀地看着他,攤開雙手,表示無能爲力。
“‘平板是重要的遊戲道具,請各位玩家善加保護。’這個從一開始就明確告訴你們了。”菲克冷冷地解釋,“陳治這一擊並沒有致死或傷人的企圖,雖然是在奪權戰的時間以外,但他的目標是針對平板電腦而不是玩家本人,實際上也沒有造成玩家的傷害。因此主持人判定,這個行爲不構成違規。”
“喂!你們主持人是瞎掉了嗎!”
站出來抱不平的卻是刺客玩家裡正義感最強的秦波。“剛纔陳治出手的第一下,我從這個角度看得清清楚楚,你們比我還正面,難道都要裝瞎子不成!”他一邊大喊一邊比劃着動作,“他走上去直接對着胸口就是一拳啊!這還叫沒有對玩家出手?”
“假面人”菲克在不聲不響中換成了一副微笑的面具。他看向樑京墨,就那麼微笑着問道:“那個我看見了,但我還想向你確認一下:那一拳,他真的打中你了嗎?”
樑京墨的臉色頓時變得如死灰一般。他的手忽然顫抖起來,慢慢地往心口摸去。當指尖觸到胸口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跟着顫抖起來。
“不……不啊!”
他慘叫一聲,扔掉平板,直接撕開胸前的扣子掏出了裡面的東西。那是另外一個平板電腦,屏幕碎裂的程度竟然比他剛剛扔掉的這個更加嚴重。號稱能夠扛住錘子的強化玻璃,在此時竟然已經裂開得不成模樣了。儘管堅不可摧的巴姆哈特合金保持了這個平板的結構完整,卻無法拯救裡頭紛紛碎開來的電子元件。
剛纔那一擊,陳治並不是直接打在他的胸前,而是先用一隻手從旁插入衣服的縫隙裡,墊在平板電腦下面。這樣一來可以確保另一邊拳頭上的力量完全落到平板上,也爲自己擺脫了誤傷別人的麻煩。
“有沒有犯規,其實你剛纔自己清楚得很。”羅百川淡淡地說:“其實你自己也想過破壞平板這一招吧,所以纔會戒備着,所以纔會……”
他身子前傾,一字一句地說:“纔會把石一鐵的平板拿在手上,裝作要下達指令的樣子。”
他的話猶如匕首,一字一刀地往他的心口紮下,然而樑京墨已經全無反應。他雙膝一軟跪落在地,顫抖的手慢慢拾起地上的碎片,徒勞地往那塊碎裂的平板上拼裝着,似乎還不死心,想把它重新復原。激盪的心情也讓他手臂上的傷口再次迸裂開來,殷紅的血液浸透了紗布,從指尖的位置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
“結束了。”叢安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場沉重卻難得的試煉。原本以爲只是例行公事,卻沒想到在最後見識到了了不起的大逆轉。而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少教訓,這才得以從一開始的驕傲跋扈漸漸向着現在的沉穩謹慎轉變。
但無論如何,這一戰進行到現在,總算要結束了。
回想起來,羅百川的計劃其實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在主持人明確表示玩家應該保護好自己的平板電腦,並介紹一大段規則後,是他主動站出來重提平板的安全問題。他的那一腳表面上是在試探平板電腦的硬度,實際上那只是和陳治合演的一場戲,通過那一腳,他們兩人都大致掌握了平板電腦的強度,爲這最後的致命一擊提供了必要的參考。只是在那時候沒人知道這兩人是一夥的,而菲克那曖昧不清的表述也讓玩家產生了誤會。
而在那個時候,甚至連叢安都被利用,成了他們完善佈局的棋子。在那一幕的推動下,他的驕傲讓他說出了錯誤的信息,協助這兩人讓玩家們誤以爲這個平板電腦確實是牢不可破的東西。而這,就決定了現今的這副局面。
當然,樑京墨也可以算得上非常謹慎的人了。只有他還始終繃着這根弦,提防着別人破壞平板的可能性,於是他首先拿在手上作勢要下達指令的,其實是之前石一鐵退出遊戲時交給他的平板電腦。這平板認的是石一鐵的指紋,拿在樑京墨手上毫無用處,在奪權完成後只是累贅而已。然而他竟然能夠把這個累贅用作誘餌,拿來試探羅百川究竟有沒有制定這方面的策略。
如果羅百川對此毫無反應的話,他就可以拿出真正的平板電腦下指令。反正他要輸入的東西非常簡單,也不需要思考,留到最後幾秒鐘再做也毫無問題。
如果羅百川真的想過這方面的事,並且成功破壞平板的話,那也不要緊。因爲這種情況下破壞的只是一個無用品,他卻可以乘機觀察到對方破壞平板時使用的手法。然後就可以對症下藥,比如暴力擊碎的話,他就可以把真正的平板貼身拿着然後再輸入指令,要擊中平板就必定會傷到他,讓對方受困於規則的限制而無法出手。
然而在羅百川的謹慎面前,這種程度的思量已經失去了意義。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漏掉樑京墨手頭多出來的這個平板電腦,甚至預判到了他可能會將其當做誘餌,引他出手。而他的應對方案也很簡單:兩臺平板,一併摧毀。
因爲他無法確定樑京墨是否會在預判到他的看穿之後再加一層思考,是否會索性把真貨拿出來,用藏在胸口衣服裡的假貨來誘敵。既然無法確定,那麼一起破壞就好了,這就是羅百川的邏輯,簡單粗暴,卻很有效。
“到此爲止了。陳治,‘刺殺’吧。”羅百川淡淡地下達了指令。與此同時他的手指在平板上點了幾下,配置好了自己的兵力。從他的話中可以判斷,他此時多半設定了全員防守,所以纔要讓陳治刺殺以確保擊破樑京墨的防線——哪怕這會讓他這個重要的棋子消耗掉最後的一次刺殺權利。
樑京墨還在徒勞地試圖拼裝平板,同時大喊着要主持人換一個新的過來。然而遊戲道具無法更替,這是在開始時就已經宣佈的規則,哪怕是和他最爲親近的秋半夏也無法更改。
“平板被毀,根本無法設置防禦。那個項南星如果最後還想着跟他合作的話,就會在這回合白白耗盡最後一次刺殺的權利。羅百川等於是在這一回合雙殺了他們兩人,實在是了不起的手腕。”韓子墨忍不住讚道,引得周圍的刺客玩家們不住點頭。這下他們是真的無事可做了,羅百川的防線無法攻破,而樑京墨平板被毀,就算刺殺成功也無法完成奪權。
他們只能當個觀衆,只能等,等着見證這場大戰的最終結果。幾分鐘後,大屏幕上刷新了這一輪的決策情況,羅百川所在的吳國選擇了全員防守,而樑京墨所在的蜀國卻沒有配置任何兵力——一切正如衆人所料。
刺客陳治在遊戲中再次刺殺了樑京墨。這一回破壞掉的不是平板電腦,而是他的最後一道防線。只是因爲平板已毀,奪權戰的三分鐘成了毫無意義的乾等,主持人卻也沒有體貼到宣佈跳過這個階段,節省時間。
唯一意外的是項南星的舉動。在這一回合他竟然沒有像衆人預測的那樣刺殺羅百川,而是選擇了什麼都不做。看來即便是看起來忠誠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候也可能會選擇背叛。羅百川看着已經刷完信息的大屏幕,口中嘖嘖稱奇:“想不到啊,老實說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在最後突然坑你一回。我想他是盤算着等這一回合過後,你和我的局面相同,只差最後一擊,而陳治又必然會因爲刺殺你而耗盡次數退場,到時候他就成爲決定勝負的關鍵人物,可以坐地起價了啊。”
“知人口面不知心啊。樑京墨,我也料不到他是那樣的人。”羅百川嘲笑着。
然而樑京墨卻像是變作了石像,全無反應,大概是徹底的絕望讓人完全喪失了反擊的慾望,他就那樣任憑羅百川在那裡用各種方式嘲諷,挖苦,耀武揚威地度過這最後一輪的最後十分鐘。他知道羅百川不是爲了傷害他才這麼做,只是爲了借這個機會在其他玩家面前立威。
他知道這一點,因爲在輸掉這場遊戲之後,他就會死,而羅百川這樣的人從來都懶得對將死之人下手。
“毒蟲”叢安看着他的這副模樣,心中有些感傷。但以他在這場遊戲中的表現,樑京墨絕對稱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他的謀劃和預判能力,比起許多高位主持人也毫不遜色。然而悲哀的是,善於謀劃的他偏偏輸在了羅百川謀劃已久的一擊上,而擅長預判的他也沒能及時發現這裡面的信號。眼下最後一輪的決策時間已經過了,樑京墨終究沒能創造奇蹟,從哪裡變出一個新的平板來下達指令。
到此爲止了。
叢安惋惜着,卻不禁在想,如果樑京墨可以早一點發現,將平板換一種方式保存的話……
他想到這裡,心頭忽然一顫。某個靈感襲入腦海,卻又還看不真切。
同時心頭一顫的還有羅百川。“你,你這算什麼!”他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人,“在這種時候,你竟然要抽起雪茄?”
他想大笑,可是不知爲何背後卻又泛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寒意。樑京墨突如其來的反常舉動也可能是故弄玄虛,或是重壓之下精神混亂,然而那雙忽然變得自信的眼睛卻騙不了人。
“你說雪茄?”
樑京墨一口咬住着粗大的古巴雪茄,用剩下的那隻手費力地擦着火柴,點着了:“小子,聽過NBA裡那個紅衣主教‘勝利雪茄’的故事麼。沒有?那也有更簡單的理由:難得都剪好了,不用多浪費啊。”
他叼着雪茄擡頭笑。臉色蒼白,手上的繃帶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