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臨時出什麼門,旅遊也要提前說吧!還有,兒子落下的功課怎麼辦,我原本還跟小區裡那幾個姐妹約好了要去逛衣服的……”
聽到家裡的婆娘還在不停碎碎念着,勞志感覺頭更疼了。他用力地把一個大旅行袋狠狠甩上了車尾箱,一回頭看到兒子笑嘻嘻地站在旁邊,順手就拍了拍那粉嫩的小臉——這小傢伙一聽要出去玩,興奮到現在都沒睡着。
也多虧了這笑臉,勞志原本緊繃的神經也多少放鬆了一些。
“也是你說生活缺少驚喜啊。”勞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現在這樣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不是挺好?夠浪漫了吧。”
“浪漫也確實是有……”老婆想了想,點點頭,“也好,我們一家人好久沒這麼出去過了。不過啊,我聽到一點消息……”
她轉過頭擔憂地看着勞志:“我聽樓下林科長的老婆說,今天你們科裡是不是死人了啊?這種情況你作爲領導不會被追究責任嗎,在這種時候還能走得開?”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既然都能去旅遊了,當然是處理好了。”勞志笑了笑,擡手拍拍兒子的屁股,“來,上車去!我們要去坐飛機咯!”
“坐飛機咯,坐飛機咯!”兒子歡呼着跑上後座,自動自覺地扣上了安全帶。勞志看着他那模樣,笑了。他正要上車,卻見另一側的老婆正睜大眼睛望向自己身後,好像看見了什麼奇怪的人。
“那個是你的同事吧?”她不敢確定。
勞志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他轉過頭,看見一個瘦削的身影就立在路的另一旁,頭頂是路燈昏黃的光亮,顯得倔強又孤單。這當然是我的同事,化成灰都認得。他在心裡說。
不止是同事,還是我最近的大麻煩。
“項雲呀。”
勞志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正想過去三兩句把對方打發掉,然後走人。這小丫頭剛剛因爲立功心切闖下這麼大禍,換成正常人多半會來找領導求情減少處分,但以他對項雲的瞭解,她肯定是來爭取又一次的機會,想要將功補過。而他只需要告訴她一句,沒門,這就足夠了。
原本應該是如此。然而當勞志的視線和她對上時,那種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心跳猛地停止了幾拍。多年來在官場摸爬滾打的經驗告訴他,這件事沒有這麼容易瞭解。
“你們先走吧。”他對老婆說,“到機場那邊餐廳吃點東西等我,我處理一點工作就來。”
“就不能說完了一起走麼……”
老婆嘟嘟囔囔地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勞志的表情,頓時硬生生又把沒說的那些憋回去了。她有些驚懼地看了馬路對面的項雲一眼,這才上了車,在兒子的疑問聲中發動汽車走了。
於是深夜的馬路上,就只剩下勞志和項雲遙遙相對着。
“說吧,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現在沒別人了。”勞志點起了一根菸,“如果是想爭取特搜令之類的東西,明天自己去找專案組。如你所見,我現在在休假中。”
“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項雲的聲音很平靜,“問完了,我可能就走了。”
她的語氣頗不恭敬,勞志本能地就想發火了,然而一看那雙眼睛,他又忍住了。
“問。”他說。
項雲點點頭:“今天中午我看到師兄遺物的時候,你曾經批評過我非要實施冒險的秘密潛入,這才導致師兄在公海上遇難。”
“有什麼不對的嗎?”勞志冷笑,“難道你還想說這是勇飛的主意?把責任推給一個死人,你這做法可不厚道啊。”
“我沒有這個意思。”項雲淡淡地說,“潛入這個毫無疑問是我的主意,甚至是我逼着師兄去做的,所有的責任應該都算在我頭上。”
“既然知道了,那你還……”
“但我的問題是另外一個。”項雲突然擡起頭,眼睛死死地盯着勞志,“我和師兄的衣服在換裝後留在了碼頭的房間裡,對方顯然是找到後送了過來,憑那些東西可以推測出‘秘密潛入’的情況。但是師兄的屍體是在近海被發現的吧,你爲什麼會使用‘公海’這種說法呢!”
勞志心中一顫,剛纔一直隱隱約約感覺到的危險氣息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可見。項雲的目光中包含着毫不掩飾的憤怒和戰意,相比之下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老虎盯上的狐狸,縱然很想裝出囂張的態度來,卻也被本能的畏懼感壓得死死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撐着怒目而視:“你這是什麼意思!公海這個當然是發現屍體的漁民說的,你難道就因爲這種事情懷疑我?”
“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他確認過了。”項雲無情地說,“發現屍體的地方是近海,距離海邊不過幾百米的地方,這和我的預測是一致的。”
她說着,卻想起了被困在房間裡的那段時間。當時她慶幸於自己獲得死裡逃生的機會,卻也明白留在船上的師兄多半凶多吉少。因爲陸賈發動機關的時候多半還在船身裡面,他不知道船隻已經返回近海,但只要他返回甲板,看到另一邊近在咫尺的燈火,立刻就會知道事情出了差錯。一番排查下來,臨時混進水手羣裡的肖勇飛很難逃脫。同樣死裡逃生的陸賈肯定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他的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痕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人心狠手辣,行事迅疾,肖勇飛被拋屍海里的時候,那船甚至都沒有返回公海。然而勞志卻說是在公海遇難,在項雲第二次詢問中仍是如此堅持,甚至都沒有找漁民實際確認過情況,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情報從何而來了。
“而且,不光是在這問題上莫名其妙的自信,還有剛纔這奇怪的反應。”項雲說,“在我提到公海這個問題是,你的反應是‘就因爲這種事情懷疑我?’事實上我很有可能只是確認一下而已,還談不上懷疑,可你卻急不可耐,彷彿等不及自證清白,這可以理解爲心虛吧?”
她緊握的拳頭微微發抖。
“你早上質問我,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活着回來!我現在也想用同樣的語氣問你一句:”
她終於忍不住大喊:“爲什麼你要背叛我們!”
勞志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着,後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面對着憤怒的項雲,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在說什麼啊?這些不都是誤會麼,我一時沒搞清楚,以爲事情是在公海上發生了,過後又沒確認情況,就搞錯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對了!”
他突然靈光一閃,表情也越發自信:“對了,不光是你們纔有查案啊,我也在幹活呢。你們之前說陸賈的嫌疑最大,我自然也有關注他。據我的線人報告,他昨天晚上是去一艘秘密輪船上聚衆賭博去了,那輪船經常開到公海纔開始賭局,所以我才推測勇飛是在那遇難的……對,就是這樣!”
說到後面,他語調上揚,甚至都帶着理直氣壯的怒火,彷彿真的被冤枉了似的。看着他的樣子,項雲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無言地搖了搖頭。
“都說了,你這試探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對有些人,只有把證據擺在他面前纔有用。”
突然響起的陌生男人聲音讓勞志駭然回頭。他只看見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穿着兜帽衛衣的年輕男子!對方此時穿着一身漆黑裝束,行走的步伐幾乎無聲,再加上那近似於空氣的存在感,使得一直分心戒備着周圍的勞志都對此毫無察覺!
這神出鬼沒的技巧,正是孟川柏的標誌之一。
“你是誰!”勞志失聲驚呼,看上去似乎驚慌不堪,可他心裡卻開始在盤算着如何從這前後夾擊的狀況下逃脫。
“呵呵,還在裝傻。”孟川柏冷笑一聲,“簡而言之,我是你們想要殺死的人。”
不等勞志再次狡辯,他直接亮出一張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紙:“警察局的勞志科長,這是我剛剛黑進電信系統找到的一份清單,裡面顯示在這幾天裡,你和陸賈的一個秘密號碼有過至少十幾次的聯絡,每次時間都不短……關於這件事,你能解釋一下嗎?”
他看着勞志,緩緩說道:“一邊將情況報告那邊,一邊掌控着調查的進度,派出最合適的人選,好讓他可以無形中借用警察一方的助力。這就是你幫他做的事情吧?”
“他利用人會對來之不易的東西更加信任的心態,將線索留在酒店裡,並設置了一定的障礙,讓找到它的警察對此深信不疑。要做到這一步,除了需要他對人性的那種洞察力,還需要有足夠細心,行事積極的警察才行。能夠爲他提供這個合適人選的,只有熟悉項雲他們,並且又有權力安排行動內容的你啊。”
面對鐵證,勞志終於沉默了。他眯起眼睛看看眼前的年輕人,又回過頭看了一眼項雲。
“我明白了。”他冷笑,“證據都找好了,還問我做什麼?你們是打算耍猴嗎?”
“你說對了。”孟川柏聳聳肩。
“不,我只是想問清楚。”項雲狠狠瞪了年輕人一眼,“科長,我想你應該也有苦衷的吧?”
“苦衷,苦衷……”勞志看着項雲,突然遏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苦衷,有啊!”他大笑,“這苦衷就是錢啊!你們這些小孩子懂嗎!養家要花錢,養小孩要花錢,養車供樓,哪個不用花錢?可是我每天累死累活做那麼多事,到月底還不是一份死工資而已!做得再好,最多換一個優秀表彰,大紅花,紅印證書,其他呢?沒了!一個不小心,殉職了,命都丟了,換一個好名聲有什麼用!”
他撕下了平日那副面紗,對着項雲露出了猙獰的面目:“你這種年輕人我見得多了,我年輕時也和你一樣積極過,沒用!這世界什麼東西都是假的,你去抓賊,一個人可以抓到多少?這世界還是會有抓不完的賊!只有拿在你手裡的東西纔是真的!”
“所以你就向陸賈通風報信?”項雲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爲了錢,你就可以出賣和自己一同奮鬥的戰友嗎?”
“什麼戰友,說得這麼好聽。蠢!”
勞志突然後退一步,拔出手槍來回指着二人:“我勸你們不要做傻事,我現在是不在一線了,但年輕時候也是局裡有數的神槍手。不信的話,大可以親身體驗一下。”
他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後退,像在找機會離開這裡。項雲皺了皺眉,還真想上去試試,然而另一邊的孟川柏卻是好整以暇地擡起手,制止了她的舉動。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想問他。”他說,“這位領導,你說的錢,不會就是剛剛最後一個放進車尾箱的旅行包吧。”
勞志大笑:“是又怎樣?”
“是的話,趕緊叫你老婆孩子下車。”孟川柏聳聳肩,“如果你真愛他們的話。”
勞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反問。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擊碎了夜的寧靜,勞志回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有如死灰。
“啊,遲了。”孟川柏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