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狹窄悶熱而又晦暗不的軌道,寬敞通亮的走道和大廳顯然要舒服太多了。然而對於洛林一行人來說,此時眼前看見的一切就像是直接宣告死亡的地獄。
按照他們的計劃,這一次的越獄應該始終在移動房間的軌道中行進,最終到達通往外部的通風口。退一步說,即使中間走了岔路,他們此時翻出通道,最有可能走到的地方也應該是這牢房的其他區域,而不是這個如同酒店大堂般的畫風突變的場所。
更不要說,當他們走出過道,走入大堂時,迎面看見的就是中央正站着的那個穿着黑西裝,戴着個古怪面具的人。他比這邊的幾個人都要高一些,身高目測超過一米九,身材極度瘦削,雙肩接近四十五度地向下耷拉着,看起來就像一支站立着的套上西裝的鉛筆。巧合的是,他的面具就是一張用鉛筆畫上去的白紙,上面寥寥幾筆畫出了一個親切微笑的表情,配合着此時詭異的氣氛,看起來竟有幾分陰森可怕的味道。
“歡迎各位。”他用面具上的微笑表情打着招呼,“我是第十一號主持人,‘假面人’菲克,很高興見到你們。請問你們要現在瞭解遊戲規則,還是等一會,又或者是……直接去死?”
他只是站在那裡,張開了雙手,一步也沒有動。然而隨着這句話音落下,這邊的四個人卻是齊刷刷地向後退了一步。洛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菲克,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老獨眼和馬友呼吸急促,彼此對看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見了恐懼的神色。
“剛纔這是……什麼?”
項南星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額頭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指尖還在微微抖動着,剛纔那股瞬間遊走脊髓的寒意幾秒之後還未散去。對方明明只說了一句話,什麼都還沒做,若不是看到周圍的人也做出了同樣的反應,他還疑心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以至於過度反應了。
但從現在看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對方在剛纔那一瞬,說着歡迎的時候,是真的想要殺了他們。瞬間爆發的強烈殺意配上主持人獨有的壓迫感,化作如有實質的威懾力,在一瞬間讓這些將精神高度集中的人直接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洛林長長呼出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就是主持人啊……”
彷彿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自稱“假面人”的主持人菲克如同紳士般一鞠躬,然後便將雙手背在身後,一言不發地立在那裡。他站在這富麗堂皇的大堂的櫃檯之前,站姿筆挺,配上那身黑西裝,乍一看就像正等待着主人下一步指示的管家一般。
看來,和那些一站定就開始宣佈規則的主持人不同,這個“假面人”似乎是打定主意在他們靠近之前什麼都不做。這種姿態暗示了一種可能性的存在,就當項南星想到這一層的時候,他注意到老獨眼的眼睛也忽然一亮,顯然是想到一塊去了。後者向着隊友們打了個手勢,一邊偷偷向後退了一步,忽然一個轉身,這有些佝僂的身軀猛地爆發出讓人吃驚的速度,一個箭步就要向着來路衝去。
“沒用的哦。”菲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們沒有原路返回的權利。那個通道口,剛剛已經關閉了。還是抓緊時間,到遊戲裡來吧。”
不用這些說明,事實也擺在眼前。剛纔他們四人從天花板上的通風口處打開了隔板落下,然而此時那裡卻已經無聲無息地罩上了一層鐵柵欄。雖然不知道對方何時發動了機關,但顯然,憑他們此時手中的工具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這個鐵柵欄的封鎖。
更別說身後的主持人已經出言提醒了,若是一意孤行,下場不言自明。
“樑京墨,樑京墨,你聽得到嗎?”
項南星嘗試用無線電呼叫着還在出發點附近操控網絡的隊友,然而那一頭只傳來沙沙沙的雜音。要麼是這一帶實施了完全的電磁屏蔽,要麼就是……
“媽的,被出賣了。”馬友憤怒地對着空氣揮了一拳,彷彿要揍到此時不在的那個人臉上。另一旁的洛林和老獨眼也是臉色鐵青。他們雖然沒有像馬友那樣直接說出口,但很明顯也想到了一樣的事情。和他們比起來,樑京墨本來就是個靠不住的外人,現在果然……
不怪他們,項南星自己也在想。
回想那些疑點,也許真是樑京墨做的手腳吧。
按照計劃,負責帶路的人是老獨眼,樑京墨的角色只是負責技術支援,比如將目標區域的監控設備暫時干擾一下,或者侵入燈光系統,爲他們提供一些照明上的幫助。爲了不讓這個技術支援本身變成標識越獄路線的記號,洛林事先標記出了幾條分岔路,要求樑京墨同時對各條分岔路實施同樣的支援動作。這樣一來,即使監獄一方發現異樣,一時間也很難鎖定他們的逃走路線。
不光如此,因爲他對樑京墨的戒備,這個分岔路的設計甚至細化到了每一個節點。像剛纔項南星觸發機關的那種情況,由於機關本身會被標記出來,讓樑京墨獲知他們的位置,因此洛林會實時規劃出幾條分岔路來,讓樑京墨也無法掌握到他們隨後的行進方向——直到下一個不得不讓他獲知真相的節點爲止。
但就在剛纔那個機關之後,樑京墨卻逐步接過了主動權。他解除了被誤觸的機關,並且像之前那樣打開沿路的燈光,讓他們接下去的行進更加順暢。但問題是,在老獨眼還未指出方向之前,他就已經打開了燈光,那姿態就像是提前得知了他們的路線一樣。面對這樣的異狀,洛林等人當然會感到疑惑,但他指出的路線與老獨眼記憶中的別無二樣,他們也不可能就爲了賭一口氣而刻意選擇另外的道路,於是,他們就順着燈光一路前行,直到……
直到落入眼前這個顯然是陷阱的大堂之中。
“對不起,但我覺得我的記憶應該沒錯,路上應該有什麼機關被打開了。”老獨眼冷靜地回想,“按照當年的路線走,此時我們應該還在通道里,應該是某段通道被移動過,但在燈光打開的情況下環境有了區別,我沒能及時發現這個情況。”
洛林也很冷靜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的判斷。”
這兩人是最快恢復理性思考的,旁邊的馬友卻已經炸了。“見了鬼了!你們說這些有啥用!”馬友一把揪住洛林的衣領,對着他大吼,“我是信你那個計劃才加入了,之前就跟你說了,這兩個傢伙來路不明,分分鐘會把我們賣了!你倒好,左一句沒辦法右一句幫幫人,這就讓他們入夥。現在你看看是什麼情況,說好的通風口呢?自由呢?”
“你先冷靜一下……”老獨眼一邊打着圓場一邊想抓住他的手,卻被後者一把甩開,反被抓住了胸前衣服,連帶着炮火也引向了這邊。
“還有你,我不信你!”馬友此時像是怒到已經口不擇言了,“說什麼對當年的事情記憶猶新,絕對不會帶錯路,我們只要準備好後面那段的事情就足夠了……現在你看看!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你說是那個在遠端操作電腦的傢伙把機關打開了?我看這是你爲了掩飾自己犯錯才找的藉口吧,反正對方也沒法辯白!”
“你!”
老獨眼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但也許是太多年沒跟人真正吵過架了,他張大了口額頭上青筋暴露,卻是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旁邊的洛林臉色鐵青地整理着被馬友抓亂的領子,低着頭若有所思。
項南星最晚回過神來,正好趕上了馬友發飆的瞬間。後者的矛頭直接指向樑京墨和老獨眼,但其實隱隱朝向了他,他直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猶豫了一下。
但見到老獨眼張大了嘴滿腹冤屈的模樣,項南星一時間血氣上涌,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一把抓住馬友的手,把它從老獨眼的身上甩開,然後向前一步,擋在了後者身前。
“你想內訌也隨意,但最好抓緊時間!”項南星毫不退縮地對上了馬友的眼睛,“我知道你信不過我,現在我怎麼解釋也沒用,但反正我也只能說我對這些毫不知情,你愛信不信!”
他反手指向身後的大堂,音量漸漸提高:“現在情況就擺在眼前,我們大家面臨的危險是一樣的,誰也沒有必要故意出賣對方好讓自己也陷入到同樣的危險裡啊!當然也許是過程中出現了什麼失誤,我也知道,主持人出現在這裡意味着監獄一方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動,這次越獄已經失敗了。但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啊!”
項南星抓住馬友拼命搖晃,想把對方從狹隘的念頭中徹底搖醒。
“那個主持人是真的想殺了我們,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團結一致,想辦法活下來再說啊!”
用這樣的氣勢把自己心裡的話一吐爲快,項南星自己彷彿也費了很大的力氣,抓住馬友肩膀的手慢慢鬆開了,只是站在那裡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馬友看着他,緊繃的臉色漸漸放鬆下來,然後項南星忽然發現,剛纔鐵青着臉的洛林也已經鬆開了緊鎖的眉頭。
然後,啪啪啪,馬友竟然鼓起了掌。
“說得好啊,這樣的話,我們的機會又大了一分。”馬友的臉上竟然掛上了微笑。
“你這是?”
項南星又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