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耶爾那裡出來後,我的心情明顯好轉了。
沿着小徑往回走,我恍然發現,現在我已經置身在了龍族的王宮裡。
不時有其他種族的身影和我擦肩而過,在王宮的路徑上來回參觀,交流。
我想要儘快離開這裡,於是找了一條人少的路走了過去,來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花園,花園被一個水塘分成了兩半,水塘的中央有一座架空的通向另一邊的橋,橋的兩端都是歇息用的牙白色樓閣。
我默默向橋的另一邊走去,園中的枝葉鬱鬱蔥蔥,看得我眼花繚亂,所以完全沒有發現身後多出的腳步聲。
來到橋的另一端,對面樓閣的全貌展現在我的眼前,精緻的浮雕,優美的圖案,優雅的設計,美麗的色彩,讓人不由稱讚,我猶豫着要不要進一步去查看,卻透過拱形的落地窗看到了樓閣中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我屏住了呼吸不敢向前,樓閣中的身影側對着我,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情形,因爲此刻,他們正在忘情地接吻。
右邊穿着華貴黑色長袍的青年將左邊一個瘦小的穿白色禮衣的青年抵在落地窗的窗面上,四篇嘴脣緊密地貼合在一起,難捨難分,黑袍青年微閉的雙眼弧線優美,睫毛卷翹,整個身體雕塑般的完美,而另一個青年的臉埋在陰影中看不真切,我卻感到異常的熟悉。
還是見到了。雖然是我不希望的方式。
我心中所有期待和希望的情感在這一刻全部粉碎,一股濃濃的悲傷涌了上來,果然,期待和希望都是我一個人在堅持,一切都是我在幻想,在裴尼爾的眼中,我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精靈。
我的思維在一潭黑水中下沉,變得越來越遲鈍,彷彿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又彷彿什麼都不明白,事實往往都是我不願意相信的,可是當親眼見證之後,我就會被徹底打回原形,我堅持的到底是什麼?我堅守的又到底是什麼?我應該麼?我值得麼?我不知道。
哪一個纔是真正的裴尼爾,我越想要搞清楚,事實卻讓我越來越畏懼,因爲我預感到那是我害怕得到的一個答案,因此,我決定現在止步,不再去追尋。
從此,我們各自揹負自己的命運,不再交集。
作出了這個決定,我失神地往回走去,不想讓樓閣中的裴尼爾發現我。
回過神,我才發現,身後早已站滿了人,各個種族的首領基本上都聚集在這裡了,站在最前頭的那個自然是精靈族的代表,埃爾莫斯•西弗爾溫德。
我迅速調整情緒,不讓對方在我的眼中看到一絲異樣的神情,可是對方明顯是來找茬的,無論我怎樣掩飾,他都會讓我難堪,讓我在龍族的王宮裡當着所有的盟國首領以及使者顏面掃地。
“火之精靈王真是有興致,一個人來龍族的王宮散步,您的屬下難道就沒有怨言麼?”埃爾莫斯開口問道。
“我不是來散步的,是羅耶爾親王邀請我來敘舊,我才順便在花園裡逛逛。”我及時反應過來應付道,“而且,我已經特許了火之精靈的隨從可以不跟着我自由行動,比起我的侍從來,您的侍從只能天天跟着您,恐怕是他們的怨言會更多吧。”
埃爾莫斯一時無言以對,我趁機繞過他們往回走去,可是剛和埃爾莫斯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卻突然出手推了我一下,我向後退去,他卻早已將腳放在了我的身後,我絆上了他的腳,重心不穩一個後仰,跌了出去。
身後沒有任何掩體,我心中一空,糟糕了,一股涼意襲來,我掉進了橋下的水塘裡。
水塘不深,我嗆了一口水,掙扎着站起來,水只沒到了腰際,可是我現在可以想象得出我有多狼狽。
頭頂上十幾雙眼睛都在看一個傻瓜一樣地注視着我,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希望他們嘲笑完了趕快離開。
“尊敬的火之精靈王陛下,您是在赤城呆的太久,開始想念清澈的水流了麼?即使是那樣,也不用這麼急切啊。”埃爾莫斯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在我的上方盤旋起來,引來其他的首領的一陣鬨笑。
我低着頭,沒有說一句話,沉默是最好的應對武器。
“怎麼,莫洛龍域的水塘要清涼些嗎?”果然,埃爾莫斯越說越來勁了,只要激怒了他,就有機會還擊,“既然這樣,您就歸順龍族怎麼樣?反正火之精靈族也是一羣叛黨建立的,現在依靠住龍族說不定還可以幫助你們快速復興。”
又是一陣鬨堂大笑,我緊緊握住拳頭強忍。
埃爾莫斯還想要在說什麼,可是聲音剛出就被打斷了,氣氛一下尷尬起來,我擡起頭,尋找那個打斷了他話語的源頭。
還沒有來得及看見什麼,就聽見了一聲輕蔑的冷笑,接着是一個冷漠的聲音說道:“照風之精靈族長的意思來說,叛黨就該歸順龍族?龍族就是一個全都是叛黨的種族麼?”
突然,我看見裴尼爾走出了樓閣,來到了埃爾莫斯的面前,其他的種族首領都對他欠身行禮,剛纔的譏諷表情全部都收斂了起來。
裴尼爾眼神掃視了一下水中的我,馬上又回到了埃爾莫斯身上,,他的身邊跟着那個帶着斗篷的青年,青年的模樣全部隱藏在斗篷的兜帽裡,而裴尼爾的手緊緊摟着青年的肩膀。
我又沉默地低下頭去。
“這只是一個玩笑,難道龍皇陛下當真了?”埃爾莫斯的聲音也是極其冰冷,也難怪,殺掉他兒子的仇人就在面前,怎麼可能熱情的起來,但是作爲盟國的使者,埃爾莫斯不能在其他這麼多盟國使者面前和裴尼爾算私人帳。
“我當然知道風之精靈族長是在開玩笑,所以就也和您開了一個玩笑。”裴尼爾繼續說,“不過有種族要歸順龍族的話,龍族是會絕對歡迎的。”
“莫洛龍域如此繁華,我們當然願意永遠效忠龍皇陛下。”突然在埃爾莫斯身後的一個幻獸的種族首領馬屁般地對裴尼爾說道。
“不過,沒有誠意地種族要是敢搗亂,我會將他碎屍萬段。”裴尼爾沒有理會那個幻獸的首領,而是直接湊近埃爾莫斯一字一句說道。隨後又轉向了其他首領,“菲斯特沃爾宴會歡迎大家的到來,現在就請大家回去休息一下,迎接明天的宴會吧。”
所有的種族都識趣地轉身往回走去,埃爾莫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裴尼爾,也隨着精靈族的隨從走開,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我抹了抹臉上的水珠,蹚水挪到岸邊爬起離開。至始至終不敢擡頭看他一眼。
“閣樓裡有乾淨的衣服。”裴尼爾的聲音傳來,我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又無奈地癱軟下去,“請我們尊敬的客人換上,以免着涼。”
我什麼話也沒有回答,直徑往回走去,不敢回頭,也不敢說什麼。最終我決定保持這樣狼狽的狀態離開,因爲我想要記住一個事實,就是現在開始,再大的屈辱和冷眼,我也只能一個人承擔,我再也不能依靠別人,只能自己堅持。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回火之精靈族的使殿的,我謝絕了所有隨從的詢問,將自己一個人鎖在了房間裡。
想流淚,但是眼淚怎麼也無法溢出,可是心中的酸澀又衝擊着自己的全身,讓我許久都不能恢復,我要忘記今天看到的一切,我已認清了今天看到的一切,我和他,不會再有一絲除開國家利益以外的聯繫,不會再有。
突然感覺很累很累,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我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夢境中總是浮現裴尼爾和那個模糊身影接吻的畫面,我睡得很不踏實,醒來的時候更加疲憊了。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急忙起身,可是剛撐起來,就感到頭腦一陣眩暈。
我掙扎着去開門,可是渾身就像是散架了一樣毫無力氣。
門打開了,華第一個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對他笑了笑,跌進了他的懷裡。
“彌亞!”華被我嚇到了,急忙將我扶到使殿大廳的椅子上坐下,“你怎麼了?身體好燙。”
“沒事。”我有氣無力地說,“但是我得換件衣服。”
我大概想到是怎麼回事了,昨天渾身透溼地回來睡覺,現在一定是着涼發燒了,想到這裡,我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我是來領你去參加菲斯特沃爾宴會的。”華擔憂地看着我,“我現在就跟羅耶爾大人說你需要休息,我看你還是不要過去了。”
“不行。”我拉住了準備離開的華,“我是火之精靈族的首領,怎麼可以不去?我沒事,只是有點着涼,休息一會就好了。”
“找一個火之精靈做你的代替者吧。”華依舊堅持不讓我去,“菲斯特沃爾宴會在明年也是可以參加的。”
“不。”我看了看食指上的龍之眼,又看了看華接着說,“明年,再找代替者參加,這是我參加的最後一次了。”
華似乎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但是也無法回絕我的堅持,只好在我換好衣服調整一下後,攙扶着我向龍族的王宮走去,隨着我們一起進去的還有幾個火之精靈侍衛。
和上次一樣,菲斯特沃爾宴會依舊在羅耶爾的庭院裡舉行,我去的時候,祭祀已經在祈福了,穿着白袍的身影拿着寶石雕制的法杖,淺淺吟唱。
我默默在龍族侍衛的指引下來到賓客所在的席位邊沿,我的侍衛被攔在庭院的外面,只有那個蒙面的混血精靈一直被我帶在身邊,我和他很少有語言上的交流,但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就讓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或許是因爲他身上有着讓我莫名熟悉的氣息吧。
儘管很沉默,但是我順着席位的行列走向我自己的位置時,在場的賓客還是不約而同地轉身看向了我。
我擡頭,裴尼爾正坐在對面最高的座位上,此時沒我們的眼神正好相對,我慌張地移開視線,埋頭找我的位置,這時,身旁有人對我揮了揮手。
是羅耶爾,他指了指他身邊的座位,示意我坐在他旁邊。
我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實沒有可以容身的地方了,於是向着羅耶爾走了過去,蒙面侍衛很自覺地站在了席位的後方,而華也向羅耶爾行了一個禮,然後離開了宴會會場。
“你的臉色不好。”羅耶爾撫上我的額頭,輕聲說。
“沒事,昨天掉進水塘了。”我乾巴巴地回答,突然發現說錯話了。
“怎麼回事?”羅耶爾饒有興致的問起來,“你怎麼會掉進水塘?”
“是精靈族。”我敷衍道,“發生了口角,結果被襲擊了,不過沒有什麼事。”
“哎。要是你隨時都待在我的身邊,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羅耶爾嘆了口氣,認真地說。
“我又不是你兒子。”我撥開他還放在我額頭上的手,白了他一眼。
“那,可以做我的戀人啊。”羅耶爾笑得更美麗了。
我一時啞口無言,彌亞少年時的記憶裡,羅耶爾就已經對他說喜歡他了,可是我不敢確定羅耶爾是不是認真的,此刻回想起來,我心中一直在默默祈禱那就是一句玩笑話,不然,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希望我們永遠維持現在的關係。
“對不起,我對龍族不感興趣。”我裝作很嚴肅的反駁了他,但是不知道我這樣有氣無力的語氣以他的角度來看能夠看成什麼意思。
“那,龍皇呢?”羅耶爾突然問了我個措手不及。
我迅速掃視了一下裴尼爾的方向,發現他的雙眼正直直地盯着庭院中央的祭祀,隨後緊張地說:“我和他什麼事也沒有。”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羅耶爾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有點惱火了,羅耶爾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和裴尼爾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
“不久後你就會明白。”羅耶爾轉過頭不再說話,氣氛陷入了沉靜之中,只有祭祀的咒語迴盪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