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眼眶發熱,立在那裡半晌作不出反映,倒是端菜出來的陸老太太也驚嚇住了,嘴巴大張着,彷彿能塞下雞蛋,遲了一會兒才叫道:“有信——————你說涼風有了身孕了啊?!”
完全忽略掉陸有信回來的驚喜。
大家齊齊圍坐在餐桌上,涼風有種三堂會審的感覺,她不習慣成爲衆人的焦點,周身不自在。
陸老太太剛剛抓着她的手,滿臉又驚又喜,追問個不停,涼風只得一一作答,陸老太太埋怨她不早講,萬一她的孫子有個什麼閃失可如何是好?
這也許是這幾年來,她最最最最開心的大年夜了,她都要當奶奶了,能不開心嗎?
衆人喜孜孜的,像是供菩薩一樣地供着涼風,涼風看着大家臉上一團喜氣,也不知自己內心是喜是憂,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陸有信,從他回來到現在,她一直對他是沉默地。
陸有信在陸家二老面前還是會做的,替她夾菜,盛湯,細心體貼,儼然一付夫妻恩愛的場面。
涼風吃得並不多,中途離席吐了一次,陸有信跟過去,站在她的旁邊替她馬長髮束起,又替她拍背,涼風用手搡他,道:“你別站這麼近,當心弄髒你的衣服。”她示意他出去,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狼狽。
他僵立在那裡,問她:“好些沒有?”
涼風點頭,漱口、抹臉,陸有信要攙她,她身子一顫,“不————不用了,現在還不至於。”他執意這樣做,涼風奈何不了,又聽他問道:“想吃些什麼?”
涼風口裡澀苦,低聲說道:“蛋糕。”
他自己出去替她買蛋糕,涼風勸不住,陸老太太笑容滿面:“讓他去讓他去,得趁這個時候多使喚使喚他。”說完,陸老爺子暗自翻白眼兼搖頭。
她實在是吃不下,只得在一旁吃青棗,又甜又脆,她剛吐完,胃裡空空地,吃了棗才覺得胃痛,偏偏還不敢講,只好藉故說累要上去躺會兒。
大家自知孕婦辛苦,對她百般照顧兼體諒。
頭沾枕沒多久,涼風越發覺得眼皮重,臨入睡的時候,聽到有人推門進來,聲音很輕,她轉過身子,看見是陸有信,他將蛋糕放在一旁,坐下來,撫她的臉:“很難受?”
涼風點點頭,“你下去吃飯吧,我睡一會兒。”
屋子的燈沒有開,最讓她感到真實的是他的手,指端微暖,是她曾經眷念的溫度。
彼此無言,涼風確是倦了,沒多久沉沉睡去,陸有信在她牀邊坐了很久,在黑暗中注視她的睡顏,異地的夜裡無數次想念着她的一顰一笑,牽扯不斷的思念如同細線一樣劃過他的心房,清早醒來的時候,身畔沒有任何的溫度,她並不在,多少次抑制不住想回去,想到她看到自己的眼神忽然就覺得膽怯起來,涼風涼風,心裡念着她的名字,每一個字母在舌尖纏繞旋,他不斷的重複她的名字,涼風涼風——————彷彿念久了她真會出現。
他俯低身子,臉貼着她的臉,溫柔繾綣,心裡深深的嘆
息,這是他所能熟悉的味道,僅屬於柳涼風的。
第二天她執意跟他回去家裡,因爲早上陸老太太強制要求涼風懷孕期間在陸宅呆着,她可以照顧她,陸有信也同意的,但仍然問過她的意思,如果她想回孃家的話,他反而更加放心。
結果招來陸老太太的不滿,彷彿她會虐待涼風似的。
涼風心底自然是想回孃家的,畢竟————婆婆再親都好,也不能代替母親,涼風不願意老人家不開心,況且這腹中懷的是他們陸家的長孫,她也不能大意。
她之所以要回家一趟,是想收拾一些衣物,儘管陸有信表示了會替她整理好帶過來,涼風總是不放心。
車子停到了他們居住的停車場,涼風才一下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陸有信嚇得魂都飛了,當即撲過去將她抱進車裡,一路上風馳電掣將她送入醫院。
檢查結果才發現涼風有中度的營養不良,現在胎兒不穩,這段時間內須在牀躺着,儘量少走動。
營養不良————陸有信從前一定不會相信這四個字會出現在涼風的身上,因爲她向來身體底子好,一年到頭鮮少生病,更別提什麼營養不良了。
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前些日子她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他是那樣的顧影自憐,只認爲是涼風對他不住,忽略了對她的關心。
他有無法言說的悔痛,只恨不能以身受其苦。
涼風當天就被送入陸宅養胎,每天只能躺在牀上,幾乎是很少動,吃的全部由傭人送上來,幸好這些時間正好是年假,陸有信也不至於太忙,而他開始遊說涼風辭掉幼兒園的那份工作。
出乎意料的,涼風同意的,並自己親自跟園長說了情況,她的幼兒園裡一直深受孩子的喜歡,園長表明爲她停着位置,待她產後回來可繼續任職,涼風感動。
只是沒有料到懷孕的日子如此的難熬,她幾乎每天都在吐,吃不下任何東西,吐得都是黃膽水,柳媽媽跟陸老太太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種陣仗,她們都是過來人,但情況卻不曾像涼風那樣的嚴重。
因此,臥牀的第七天後,涼風腹痛出血,被送入醫院。
陸有信簡直心力交瘁,醫生的建議是以涼風目前的身體可能不太適合懷這個孩子,是否考慮打掉?這樣的說法遭到涼風的斷然拒絕,陸有信心裡搖擺不定,他難以忍受每天受苦的涼風,他對她的痛苦簡直感同身受,也不過短短几天,他清減了不少。
陸老太太縱是不捨,但爲涼風的安全着想也只能忍痛勸她放棄,柳家二老自是以女兒的健康爲先決條件,毅然地要她落掉腹中的胎兒。
涼風並不是強勢的人,她懂得取捨放棄,而如今她面臨了太大的阻礙,是來自於全家人傾倒的力量,她不可能不要這小孩的,因爲醫生只是這樣勸說,若是她調養的好,也能留下來的。
明明希望在她面前,卻要她放棄,她不能。
她一個一個的跟她們做着思想工作,並不鬧脾氣
,更不可能絕食抗議,相反地,她只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跟他們周旋着,她恭順柔和,用謙卑的心去堅持她所要堅持的一切,她需要大家的支持和鼓勵。
最大的觸動是來自於柳家二老,自家的女兒什麼脾氣他們會不知?然後她實在變得太多太多了,她也曾刁蠻任性但並不能令人討厭,她心存善良但不盲目,她分辨是非而非一味盲從————
也許改變她的是陸有信。
但只有涼風知道,很多的性格其實是與天俱來的,只是她深藏在內心深處,因爲沒有遇上合適的人,所以她並沒有顯露出來而已。
你看到有些女孩子大大咧咧地,滿口老孃老子的自稱,你便忽略了她心中其實也有滿腹的柔情,而當你看到那些輕聲細語、柔情萬種的女子時,也許她心底罵得比前者還要更髒更狠。
溫柔誰都會有,順從誰都會做,看你遇上什麼樣的人,看你肯不肯而已。
我們之所以選擇妥協,只因我們心存善念。
對於陸有信,她只問他:“你現在要反對我?還是要跟我站在同一個戰線?”
陸有信矛盾焦灼。
“你要相信我,我會沒事。”涼風見他猶豫,再下一城。
“我會聽醫生的話。”她循循善誘。
終於————陸有信嘆氣,額頭抵着她的額頭,無可奈何:“涼風,但願我能替你分擔一些苦痛。”
涼風莞爾,知道自己的堅持成功了。
陸有信替她請了特別看護,她必須在醫院裡保胎,直至穩定後纔可出院。
陸柳兩家的人每天出入醫院,儼然成了常客,尤其是陸有信,不知引來多少護士醫生的垂涎,連涼風身邊的特別看護都對他愛慕有加。
涼風絲毫沒有危機感。
她每天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寶寶是否健康,前期她依然吐得厲害,也受了很多的皮肉之苦,陸有信每每看到皆心痛如絞。
涼風開始熱衷於給寶寶想名字,前前後後,男女的大名小名都想了一堆,讓陸有信看,他向來挑剔,不是嫌俗就是沒內涵,涼風將身邊堆放的字典、詩詞之類的書籍都推過去,道:“來來來,你想個給我看看。”
陸有信就笑,“乾脆就男女都叫‘想想’,陸想想。”
涼風氣結。
她在醫院呆足三個月,已漸趨穩定下來,醫生才准許她出院,辦了出院手續還是不放心,特特過來一番叮囑,涼風細心和認真的聽取她的交待。
回去之後涼風受到皇太后般的待遇,反而有些惴惴,陸老太太自然是希望她能爲陸家產下男嬰後續香火,涼風其實也喜歡男孩子,但這種事情真非她能作得了主的。
倒是陸有信,只表示男女都好,平安和健康纔是最重要的。
涼風想想也對,遂也沒那麼胡思亂想了。
日子倒是過得平平淡淡,無風無浪,也正在涼風想着自己會這樣平安順利的產下孩子的時候,危機卻漸漸逼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