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漣漪和巨浪
“快出去吃點飯吧,等下說不定還會有弔唁的人來,你還得謝紙呢,只吃那點東西哪裡夠?早飯要是不吃,得到中午纔有飯吃了。”程行道。
姜鹿溪又往火盆裡放進了一些紙,她回頭看着程行道:“一起去吧,這紙夠燒一會兒的。”
程行飯量要比她大,但是早上也並沒有吃多少東西。
他也得再吃一些的。
“行。”程行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靈棚外面後,程行擡起頭看了看霧濛濛的天。
等下恐怕還得有場雨要下。
程行到了飯桌上跟曹大爺說了下。
等下吃過飯,吃飯的地方要再搭個棚子。
桌子上得放些煙和茶水的。
因爲等下前來弔唁的人大老遠的趕來,肯定得發些煙,給他們倒些茶喝。
農村現在還沒有燒水壺那些東西。
要想喝熱茶,就得用大鍋去燒。
而且程行他們這裡,茶指的並不是放了茶葉的茶。
他們這裡,茶代表的就是燒開的熱水。
而用茶葉泡的茶,有一個專屬的名字,叫茶葉茶。
這些交給曹大爺去辦就好,這個活兒一般都是村裡上了年紀的婦女去幹,她們去燒水,早中晚的時候,同樣可以吃一頓飯,而且晚上回去的時候,還能給家裡的男人帶一包煙回去,總歸是不虧的,因爲現在地裡也沒什麼農活。
最忙的收麥季,還有一個多月呢。
而安城這座小城,男的就沒有不抽菸的,農村就更是如此了。
越是出力氣的活,就越是費酒,費煙。
像以前家裡條件不好,程行大伯在家裡把他們所有人的地全都拿來種,承包了十幾畝地的時候,有時候程行放假了會跟着去幫忙,大伯在地裡一天啥都不喝,就只喝啤酒,一天能喝十幾瓶,純粹是當水喝。
那時候雪花啤酒批發着買也便宜,一瓶才一塊錢。
程行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大伯喝的那些啤酒蓋拿回來,然後用錘子給砸扁,跟其它小夥伴玩,誰能把砸平的啤酒蓋打反面就能贏,跟打紙卡和玩摔寶是一樣的,而且啤酒蓋砸扁打孔穿上線,雙手往兩邊拉,砸扁的啤酒蓋就會發出呼呼的聲音,也是自制的一個很好玩的玩具。
在他們那個年代,許多玩具都是買不起的。
因此許多玩具都是自制的。
而且大多數都是就地取材。
像是撿起地上的石子,就能放到手上來回翻轉玩石子。
這是女孩子最喜歡的玩具。
而從地上撿一些小的木棍,將其散在地上,然後將那些木棍在不觸碰到其它木棍的情況下一點點的拿出來,直到全都拿開爲止。
這是一個極考驗眼力和耐力的遊戲。
倒是跟後世手機上的消消樂,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於從地上抓一把泥土,也能玩的不亦樂乎。
這個時代的孩子,可能沒有錢去玩那些很高級的玩具。
但卻都能在不花一分錢的情況下,動手製作出許多好玩的玩具出來。
各式各樣的紙飛機,千紙鶴,東南西北,甚至雪糕的竹籤,都能撿起來製作成一把小型的扇子,而這些,也都隨着時代的風,在承載着程行他們這個歲月的孩子最後一程之後,最終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中。
時代向前,總有些東西,會被時代遺忘,拋棄。
但那些經歷過的人,終會記得。
兩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程行在每個桌子上放了兩瓶酒,然後衆人開始吃起了早飯,菜很多,一桌子人全吃菜就能吃飽,所以程行也沒有要饅頭。
北方的酒席,吃到一半,是會發饅頭的。
吃過早飯後,姜鹿溪便回到靈棚繼續守靈去了。
葬禮三天,第一天跟第三天是最忙的。
第二天相對平靜,前來弔唁送紙的人,也沒了第一天多。
送紙弔唁的,要麼第一天來,要麼第三天出殯的時候再來。
很少會有人選擇第二天來。
但總歸還是有一些人的。
這些人也都是在上午的時候過來的。
而在上午的時候,天空中也終於飄起了雨花。
但還好,是細雨,並不是什麼磅礴大雨。
小文小花他們負責接紙放炮,姜鹿溪在靈棚裡守靈謝紙。
程行則是在外面新搭的一個棚下,來招待那些前來弔唁的客人。
比如發發煙,給他們倒些茶什麼的。
上午時還有些人,到了下午,就沒人了。
下午的小雨也停了,但是在晚上的時候,雨下的大了起來。
程行看着這下起的大雨倒是覺得正好。
他剛剛還在想怎麼留下來呢。
現在倒是有理由了。
吃過晚飯,姜鹿溪對着程行說道:“你跟我回家裡一趟。”
程行點了點頭,他將傘給打開,然後舉在了兩人頭頂。
走回了姜鹿溪家裡後,姜鹿溪將她的雨衣拿了出來。
“我這裡有雨衣,你把衣服換了,趕緊回家,現在雨還不是特別大,聽說等會還有暴雨要下呢。”姜鹿溪將手中的雨衣遞給了他。
“太麻煩了,我不打算回去了。”程行看着她道。
姜鹿溪聞言愣了愣。
程行繼續說道:“這下了雨,等下說不定就要打雷了,不瞞你說,我是很害怕打雷的,而且我對鬼怪之事也很害怕,出了你們村之後,從村路口到大陸上的那一段路,路邊就有不少墳墓,昨天走的時候就很害怕,而且即便到了大路,大路兩邊多是山林田地,下了雨路上就更沒行人了,我不敢回去。”
程行眼神清澈的看着姜鹿溪。
雖然留在這裡,更多的還是想陪着姜鹿溪。
因爲明天要出殯,忙的事情更多。
她一個人守靈,要守着紙火不斷,今晚要是不睡,明天可就真沒什麼精神了。
她這都快兩天兩夜了,攏共就只睡了一個多小時,連兩個小時都不到。
她這身體如何吃得消。
程行想留下來,最大的原因,還是想幫她守下夜,讓她今夜多睡一會兒。
至於打雷怕鬼怪之事。
有是有,但這次騎着摩托車,很快就能衝過去。
不過正因爲確實對這些東西比較害怕。 因此此時程行的眼神很真誠,沒有一絲說謊的痕跡。
“我送你回去。”姜鹿溪看着他道。
程行怕雷她是知道的。
但是她沒想到,她連鬼怪靈異之事也怕。
而正是這樣,他這兩天還都來了,而且前幾次送她,也都是晚上一個人回去的。
姜鹿溪雖然從小也聽村裡的許多人講過鬼怪的事情。
但是她對這個卻不怕。
甚至,她還想着世上有這種東西存在呢。
因爲那樣,父母就有可能真的在另一個世界存在着了。
所以這些年,哪怕是村子裡說什麼出過事,再不能走,再緊的路,姜鹿溪都敢去走,所謂緊的路,在他們這裡指的是邪門,靈異事件多發的路段。
“不用了,而且明天我還要來這幫忙,在這住一夜就行了。”程行道。
姜鹿溪搖了搖頭,靜靜地看着他,道:“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那誰來給奶奶燒紙?送我回去可要不少時間,火盆裡的紙要是燒完了怎麼辦?”程行問道。
“小文小花他們還沒回去,我可以讓他們先幫着燒着。”姜鹿溪道。
“好了,哪裡有那麼多廢話,我就不想伱一個人陪着奶奶守靈,你明天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忙,今天夜裡要是再守一夜靈,明天怎麼辦?而且你這樣熬,身體還吃不吃得消?真想等葬禮辦完,然後自己躺在醫院裡?”
程行沒好氣地說道:“你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心疼,我還心疼呢。”
姜鹿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程行,不吱聲了。
“我認定的事情你改變不了。”程行皺着眉頭看着她,道:“別以爲只有你能槓,我今天還非留在這裡不可了,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走。”
“別,別亂說啊!”姜鹿溪忽然上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趕緊呸幾聲呸掉,就當沒說過。”姜鹿溪急道。
“你先答應。”程行道。
“嗯,我答應了。”姜鹿溪道。
不知道爲什麼,她剛剛腦海裡閃過一秒程行如果不在的念頭,那一瞬間,她的心忽然痛的像在滴血,猶如奶奶過世那天一樣。
不過姜鹿溪想了想,可能是跟程行這些天幫了她許多忙有關係吧。
應該是跟其它的無關的。
程行是自己的朋友。
古代那些好友知己去世,都是會痛哭流涕的。
所以剛剛那一瞬,應是因爲程行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又幫了自己許多,自己還沒有把欠他的人情還有錢還完有關。
自己不欠別人的錢和人情,自然也不會欠程行的。
所以程行是不能出事的。
要出事,也是以後。
以後,以後也不能。
好友,幫了自己那麼多的恩人,哪能出事呢。
“這不就好了,非得多費口舌。”程行道。
就在此時,曹大爺打着傘走了過來。
他對着站在堂屋裡的姜鹿溪說道:“小溪,等下雨越下越大地裡不好走,現在就可以拿着鞭炮和紙先去墓地裡燒些紙,告祭先人了。”
在出殯的前一晚上,直系親屬需要拿着紙和鞭炮,先去一趟死者明天需要埋的墓地,姜鹿溪的奶奶要埋的地方,是姜鹿溪爺爺的旁邊。
家裡人死了,姜鹿溪得去先告訴一下姜鹿溪的爺爺還有姜鹿溪父母的。
提前跟他們打聲招呼,好讓他們明天來將姜鹿溪的奶奶給接過去。
村裡的喪事,要做的事情很多。
而且這還是簡化過的,在以前,要做的事情遵守的禮儀更多。
“奶奶靈堂這裡,就先麻煩一下曹爺爺了。”姜鹿溪道。
“放心吧,我會讓小文他們幫忙守着靈堂的,趁着現在雨還未大,地裡的路還好走,快些去吧。”曹大爺說道。
姜鹿溪點了點頭,從屋裡拿過一盤炮,然後又去靈堂裡拿了一捆紙,她便打着傘向着埋着爺爺跟父母的墳地裡走去。
這次只是向爺爺還有父母祭告奶奶去世了,並不是給他們燒紙錢的時候,因此一盤炮一捆紙就夠了,等明天奶奶出殯下葬的時候,還會給他們再燒一次紙的,那個時候就會燒很多了。
姜鹿溪剛走了幾步,便感覺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她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一路淋着雨奔跑過來的程行。
“你怎麼來了?”姜鹿溪忙把傘打在了他的頭上。
只是她把傘打在了程行頭上,她頭上就沒傘了。
程行把她的傘拿了過來,然後放在了兩人的頭頂上。
“跟你一起去。”程行看着她說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姜鹿溪搖了搖頭。
程行沒管她,只打着傘往前走。
她一個人,拿着紙和炮就很費事了,還要打傘。
而且還要走那麼遠的夜路。
程行又怎麼可能放心的下。
程行打着傘往前走,姜鹿溪只能跟上。
要是隻有她自己那就算了,被雨淋溼就被雨淋溼了,算不得什麼。
但是關鍵手裡還帶着紙和鞭炮。
這些溼了,可就不能用了。
“你不是最怕這個的嗎?到父母他們的墳地,周圍要經過許多座老墳的,而且到了地裡,我父母和爺爺的,就有三座。”姜鹿溪說道。
“我是挺怕這個的,但是我怕的是別人的墳,並不是你爺爺還有父母的墳,他們都是你的親人,我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對他們家女兒孫女那麼好,上次還來拜祭了他們,難道他們還能傷害我嗎?”程行問道。
“那周圍還有不少其他人的墳地呢。”姜鹿溪道。
“我一個人走夜路,自然會怕,但現在不還有你在嗎?只要有你在身邊,那些所謂鬼怪的事情,就全都不怕了。”程行安靜地說道。
夏夜的雨,雖然大,但配合着微風,卻很清涼。
那些雨形成一顆又一顆雨珠,從他們的四周落下。
像是成了一道簾子,在安靜的鄉村雨夜裡,只有雨打着傘面的聲音。
姜鹿溪聽了程行的話,又聽了這些雨珠的聲音,不說話了。
只是這些看着細小的雨珠,落在名爲心湖的湖水裡,卻不再只是淡淡的漣漪,而是從遠處滾滾而來的浪,浪和浪相互碰撞着,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