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能承受
林夏將方小睿送到學校,去了趟山姆店,回到家收拾好,坐下喝了杯茶,蒸了碗軟爛的米飯,炒了份醋溜白菜,白灼了十幾個大蝦仁,蘸水裡多放了些香菜碎,裝好,往醫院過去。
病房裡的鮮花換成了一大束亮麗的鬱金香,那隻小小的音響裡的歌曲,由讓我們蕩起雙槳,換成了綠島小夜曲。
大約是剛做完檢查,宋幼林半躺在牀上,閉着眼睛,神情平和,氣色卻不怎麼好。
林夏輕輕敲了下門。
“你又來啦。”宋幼林睜眼看向林夏,露出絲絲微笑。
“我做了醋溜白菜,白灼蝦,放了好些香菜。”林夏儘量讓自己輕快起來,將保溫飯盒放到牀頭櫃上。
聽到放了好些香菜,宋幼林笑起來,慢慢往上挪了挪,“那我得多吃一點兒。”
林夏將牀上小桌架上來,將飯菜擺到宋幼林面前。
宋幼林吃的很慢,十幾個蝦仁,不過吃了兩三個。
“吃不下了,就放在這兒,晚上熱熱接着吃。好吃。”宋幼林示意林夏。
宋幼林看向林夏。
她一直以爲,這是因爲她年紀大了。
以及,她還得做好辛辛苦苦卻一無所獲的準備。
“這件事應該由誰做決定?”林夏微微蹙眉問道。
“好。”林夏將飯菜重新收回保溫飯盒,將溼紙巾遞給宋幼林。
裡面一個小小的隔間裡,劉主任正伸着脖子,對着電腦仔細看着張片子,見林夏進來,眼睛盯着片子,揮着手示意林夏先坐。
“有好些年,我一直在想,明明是我天天陪着方遠方徵,爲什麼他們倆長大了,都那麼像他們爸爸,而不是像我?
“後來,我有點兒明白了。你看,我這個人,這樣的人,明明拋下外面,回家帶孩子是我自己的選擇。”見林夏好張口想要說話,宋幼林帶着幾分厭煩,微微擡手擺了下。“不要說什麼迫不得已。沒有迫不得已,都是自己的選擇。自己選擇了,就要承擔,要是覺得錯了,就掉頭回去,像你現在這樣,你覺得自己走錯了路,你就打算離婚,改正回去。
看着宋幼林慢慢擦好,林夏猶豫了下,看着宋幼林道:“有件事,想來想去,最好跟您說一聲。”
看着林夏推門進來,蘇梅往後靠在椅背上,側頭看着林夏,一隻手不停的拍着桌子。
“能多活幾個月。”劉主任乾脆直接。
林夏出了麪館,打了個電話給蘇梅,半小時後,林夏趕到了蘇梅的律所。
“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林夏自己去沏茶,“我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兩套房子就行,其它的,他覺得都是他掙的,他就都拿走好了。”
“你丈夫呢?你公公呢?”劉主任皺眉問道。
林夏的話頓住,嚥下了方遠出軌這件事,她要離婚,不是因爲方遠出軌,那出軌這事,至少在宋幼林這裡,沒必要提。
“可我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錯的時候,只會瞻前顧後、思來想去,猶豫抱怨,卻從來沒動過。
林夏看着宋幼林,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呆坐了好一會兒,苦笑道:“我爸爸一直很支持我媽媽做事業,可我媽媽還是因爲我,耽誤了好些機會,有些事……”
劉主任一聲接一聲的嘆着氣,衝林夏揮了揮手。
“但很痛苦?”林夏看到過做化療的病人。
“方遠真要出色,你就不會跟他離婚了。”宋幼林微笑看着林夏,“方遠跟他爸爸一模一樣,方徵也像他爸爸。
蘇梅要她好好想想,她確實應該好好想想,好好的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是放棄那份眼望窗外的不甘,去承受、以及享受自己目下的選擇,還是壯士斷腕,掉頭回去。
“第一,你不算新人,你辭職前就已經做的相當好了,這些年,該考的該學的,你都沒落下。第二,剛畢業的學生利用年輕的優勢,你利用小有人脈的優勢,很公道啊是不是。”蘇梅欠身往前,“你什麼時候能上班?不用別的律所,就這裡,老錢那個組缺個人,正在招,我和她打過招呼了。”
“我覺得,應該尊重老太太的意思。”林夏沉默片刻,看着劉主任道。
林夏聽的似明白又不明白,下意識道:“您一輩子爲了方遠和方徵兄弟倆,付出極多,也是您的付出,才讓方遠和方徵這樣出色。”
“你婆婆的片子,剛傳上來。”劉主任看好片子,一聲長嘆,“你婆婆要求不治療,給她止痛就行了,這事兒,她跟你說了沒有?你丈夫呢?還有你公公?”
“嗯,結婚前,我所有的打算裡,入這個行業,做那個工作,從來沒想過做個家庭主婦,後來有了小睿,方遠的事業又起來的很快。”
一出門,林夏就看到護士臺裡的小護士衝她招手。
真要掉頭回去,她就要放棄現在的一切,重新習慣算計着用錢,重新習慣做爲乙方,重新習慣職場競爭,重新習慣被人責難……
“你婆婆意識清醒,照法律來說,她自己就能做決定,可是,”劉主任攤開手,看着林夏,“對吧?”
“好。”林夏喉嚨莫名哽住,站起來,看着閉上眼睛的宋幼林,片刻,轉身出了病房。
“好,謝謝您。”林夏站起來,衝劉主任欠了欠身。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萬千生靈各自不同。選擇了,承受就好。”宋幼林打斷了林夏的話。
“我始終都是不完整的,人在這裡,心在那裡。沒有人喜歡殘缺,小孩子更加敏感,方遠和方徵可以比我更早感受到我的殘缺,所以他們不喜歡我,他們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自己。自己的選擇,卻不肯承受。”宋幼林長長嘆了口氣。“我這病,是我積的業。”
蘇梅一聲長嘆,“你可真是,有錢人當慣了。唉,行了行了,就算拿到兩套房子,就算在這大上海,你還是有錢人。只要你自己能心平氣和就行!”
林夏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仰頭,看着車庫的出口標識。
林夏發動了車子,緩緩駛出車庫。
林夏欠身笑謝了,轉身往小護士指示的醫生辦公室過去。
“我打算離婚。”林夏看着一臉驚訝的宋幼林,接着解釋道:“小睿開學就升初二了,昨天我和小睿說了要離婚的事兒,他覺得沒什麼。”
林夏坐在桌子側邊的椅子上,等劉主任看完片子。
先去吃碗麪,蘇州面,吃完麪,再好好想一想。
“治和不治有什麼分別?”林夏沒看屏幕,她看不懂。
“你跟方遠攤牌啦?林夏,你攤牌之前,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你家方遠……不能說你家方遠了,方遠,是什麼人,你這真是燈下黑還是怎麼着?”
不是因爲她的年紀,而是辭職回家這十多年,她一直心有不甘,她從來沒有真正的享受過她這份富庶的主婦生涯,她總是一邊做着家事,一邊眼望窗外。
“晚上不用送飯了,剩的那些就行,醫院裡周到得很,我想一個人,怕吵。”宋幼林聲氣緩弱。
“現在小睿長大了,我才四十歲,餘生還長,還能做很多事。”
“那好,你到護士臺籤個字吧,畢竟,還有個告知家屬的義務。”劉主任再次嘆氣。
“離了婚,回去做律師?”宋幼林聲氣緩弱。
蘇梅說她越來越冷漠無趣,劉惠說是因爲她成了有錢人,她自己沒感覺到自己的無趣,不過她確實越來越冷漠,以前要帶兩包紙巾才能看的電影,現在她可以看的全程無表情。
“下月一號吧,我收拾收拾,先搬出來,住到我媽家,或者,住到你那裡?”林夏盤算着。
“這就是做律師的好處,可以中斷十幾年,再重新做回去。”宋幼林話音剛落,怔忡了下,隨即失笑,“你看我這個人,一輩子都是這樣,猶猶豫豫,瞻前顧後,找無數理由給自己開脫,自欺欺人。”
“她的病還能治好嗎?”林夏反問道。
林夏被宋幼林幾句話說的微噎。
一碗爆鱔面吃完,林夏長長呼了口氣,這面還是跟上大學時一樣好吃。
“可我偏偏又不肯心甘,一輩子都沒心平氣和甘心過。我就一直這樣,不情不願,無言無息的抱怨,從開始後悔到現在。我始終沒能專心過,沒有專心的做過主婦,也沒有專心的做過媽媽。
“你得去找一趟方遠,越快越好,今天,或者明天。他不相信我真要離婚。”林夏坐到蘇梅辦公桌對面,“還有,能不能幫我介紹個律所?我這個年紀,不能再像剛畢業的學生那樣,靠投簡歷找工作了,沒有哪個律所肯用我這個年過四十的新人。”林夏一臉苦笑。
“讓宋幼林自己作決定吧,或者,我再籤個字,我丈夫和公公那邊,他們畢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至於不懂這些道理。”林夏沉默片刻道。
電梯下到醫院地下停車庫,林夏坐進車裡,呆呆發怔。
“嗯。”劉主任再一聲長嘆。
“方太太,我們主任讓你過去一趟,我們主任在辦公室呢。”不等林夏走近,小護士就壓着聲音道。
“住到我那裡吧,你媽家太遠了。我現在就打電話約方遠。”蘇梅拿起手機。
劉主任搖頭,指着屏幕,“你看,已經擴散的到處都是,開刀肯定是不能開了,化療作用也有限。”
林夏低頭看着方向盤上法拉利的標識,擡起手,用一根手指慢慢撫過那匹高擡着前蹄的馬。
“那個,”林夏有幾分尷尬,“方遠出軌的事兒,他知道我知道了。”
“你說的?”蘇梅無語的看着林夏。
“大家好聚好散,對吧?”林夏一臉乾笑
“但願能好聚好散吧。”蘇梅嘆了口氣,按通了手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