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榮榮被送入醫院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手上槍傷的疼痛。
她被送進了手術室,由於只是局部麻醉,所以,她沒有昏睡過去。
她能感覺到醫生在旁邊走來走去,可是,她看不清他們,彷彿他們只是身邊的一個藍綠色的幻影,她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看見的好像是天花板,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耳邊,一直都是嘈嘈嚷嚷的。
“子彈的位置太特殊了,我們必須馬上儘快做出決定,快去徵求家屬的意見!”
“她還這麼年輕,不能就這麼廢了一隻手……”
……
許榮榮知道她的手出事了,也許,她這隻手會就這樣殘廢,但是,她不在意了。
手術的過程中,許榮榮慢慢地睡了過去。
不是因爲麻醉,只是因爲……她有點累了。
她陷入了一個冗長的,被淚水浸溼的夢境。
夢中,她看見品瑞雲穿上了新娘的白紗,和戰熠陽攜手走進了教堂,她站在教堂門口的不遠處,咬着拳頭,泣不成聲。
那種痛,蔓延遍整個心房,催人淚下……
曾經,戰熠陽是她的啊,怎麼轉身回來,他成了別人的新郎?
許榮榮忽然難過得好像自己要死過去了一樣,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她哭得幾乎要窒息了,最後,她在這種要窒息的感覺中醒了過來。
“榮榮。”何惠蘭握着許榮榮的手,看見她終於醒了過來,眼淚瞬間打溼了雪白的被子。
“媽……”許榮榮想擡手去幫何惠蘭擦眼淚,卻發現,她的右手動不了,根本沒有一絲力氣。
“榮榮,右手先別動。”戰爺爺按住了許榮榮的手,“你聽爺爺說,子彈現在還在你的手裡面。”
“……”許榮榮不明白,不是做了手術了嗎?爲什麼不把子彈取出來?難道剛纔連進手術室也是一場夢?
“子彈的位置比較特殊。”戰爺爺的聲音裡滿是愧疚,“榮榮,子彈不能取出來。否則,你這隻手以後就沒用了。只有把子彈留在你的手裡,才能保你的手健全,就是,偶爾可能會有些痛。孩子,我們戰家對不起你……”
許榮榮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戰熠陽給她留了一道永久的、不可能癒合的傷疤。
沒關係,就算偶爾會痛也沒關係,反正,她好像對這個世界已經沒知覺了。
“沒事。”許榮榮牽了牽脣角,眼淚卻不受控制,“爺爺,我不怪誰。”是她妄圖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人,這一切,算是她自作自受。
“我困了。”許榮榮又說,“媽,你留下陪我,可以嗎?”
何惠蘭含着眼淚點頭,其他人懂許榮榮的意思,默默地退了出去。
就在病房的門關上的那一刻,何惠蘭再也忍不住了,哭出聲來,用力地抱住了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受苦的女兒。
“許榮榮,我怎麼會把你養得這麼傻?”何惠蘭哭得肝腸寸斷,“四年前我爲什麼要同意你和戰熠陽去結婚?如果不是嫁到戰家,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媽,我不後悔。”許榮榮的眼淚從眼角滑下去,沒入了鬢角,“我永遠也不會後悔。”
和戰熠陽一起的日子,雖然短暫,但那是值得她珍藏一生的回憶。她不後悔嫁給戰熠陽。
現在,就當是他們之間的緣分,走到了盡頭。
她的一往情深,奈何不了他們之間的緣淺。
何惠蘭心疼女兒,眼淚不停地滑下來,“傻,許榮榮,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傻的女人了。”
“……”其實,許榮榮想說,爲了戰熠陽,她願意變得更傻。
一時間,病房內,只剩下眼淚在滑落。
沉默了片刻後,許榮榮說:“媽,我想和他離婚了。”
“好。”何惠蘭抱緊了許榮榮點頭,“我們離了。這樣的男人,誰要誰拿去,我們不要了。”她實在不忍心再看着女兒去受任何的傷害。
許榮榮忽然心如刀割,抱着何惠蘭痛哭出聲……
她捨不得,她是真的捨不得。
可是,再捨不得,也要放手。因爲,她已經註定得不到戰熠陽。再糾纏,已經沒有意義,不如趁早放手,還給他自由,也……放給自己一條生路。
戰熠陽在門外,把何惠蘭和許榮榮的對話內容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他的腦海裡只有那句“我想和他離婚了”。
和許榮榮離婚,明明是他這些天來夢寐以求的事情,可爲什麼許榮榮終於也這麼想了,他居然……有點不舒服?
還是說,那些不舒服其實只是傷了她的愧疚在作祟?
不一會,何惠蘭出來,看見站在病房門口的戰熠陽,怒氣頓時涌上心頭,她忽然想扇他一巴掌。
她想起四年前戰熠陽瞞着許榮榮策劃婚禮的事情,曾說過,他會愛許榮榮守護許榮榮一輩子,可如今,他食言了。
最後,何惠蘭沒有打戰熠陽,她生生忍住了那種衝動,只是冷靜地說:“去準備離婚協議書吧。榮榮會簽字,算是我求你,在你們的最後,不要再對她那麼殘忍,她身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讓你傷了。”
說完,何惠蘭離開了,而戰熠陽並沒有馬上去準備協議書,反而是……進了病房。
病房很寬敞,許榮榮單薄的身軀躺在病牀上,臉因爲失血而白得驚人,好像有人殘忍地把她渾身的血都抽乾了一樣。
許榮榮很快注意到戰熠陽,看向她,目光癡癡的移不開。
這是戰熠陽回來之後,她第一次這麼看他。她知道,這也是最後一次。所以,她要仔仔細細地看,好好地看,把他深深地刻入腦海裡,支撐她過完下半輩子。
片刻後,許榮榮先開了口:“協議書呢?”
“等你出院了再籤。”戰熠陽的目光總算沒那麼冷漠,但依然沒有許榮榮熟悉的深邃溫柔,他說,“忘了你,還有這次的事情,都是我對不起你。我會在贍養費裡補償。”
許榮榮搖了搖頭:“熠陽,我說過我要的是什麼,你永遠也給不了我。”她微微笑着,“現在,我只要淺水灣的房子和天寧的隨時探視權。其他的,我不要。”
“你不和我爭孩子的撫養權?”戰熠陽有些意外。
許榮榮搖了搖頭。
她沒告訴戰熠陽,只有她清楚,他有多想要一個孩子。她也相信,他會是一個好爸爸。所以,她不和他爭孩子的撫養權。天寧是他們的孩子,沒什麼好爭的。
她要淺水灣的房子,只因爲那個地方盛滿了她和戰熠陽的回憶。與其說她要的是房子,不如說她要的是與戰熠陽之間的那份回憶,所以——
“我只要房子。”許榮榮說。
戰熠陽愕然,他給許榮榮的錢,夠她買個四五套淺水灣的那樣的房子。她爲什麼對那套房子那麼執着?
不過,許榮榮總算答應離婚,他也不再去多想,轉身,準備離開。
“熠陽。”許榮榮忽然叫住了戰熠陽,看着他頎長挺拔的背影說,“在倉庫裡,我沒想過要傷害品瑞雲。”
“瑞雲和我說了,是我太緊張誤以爲她說的是你。……對不起。”那時,她只是收到品瑞雲被綁架的照片,並不知道許榮榮也被綁了,後來衝進去看見許榮榮拿着刀子對着品瑞雲,誤以爲是許榮榮綁了品瑞雲。
後來是戰亦琳告訴他,許榮榮也被綁架了,家裡的司機回家去說的,戰亦琳帶着人來,是救許榮榮的,晚了他一步,他誤傷了許榮榮
許榮榮抹掉眼淚,“我不怪你。”頓了頓,她忽然很鄭重地說,“還有,謝謝你。”
謝謝他,給了她雖然短暫卻足夠回憶一生的幸福。
謝謝他,給她留下了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紀念了這段短暫的愛情。
戰熠陽沒說什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沒有看見許榮榮的目光,一直眷戀地跟着他的背影,在他轉身消失的時候,她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他也聽不見許榮榮在心底默默地說:
再見,熠陽。
他毫不猶豫的轉身,就退出了許榮榮的生命,許榮榮在原地眷戀地凝望他背影的撕心裂肺,他也不懂。
許榮榮怕自己的哭聲招惹來其他人,咬住了左手的手臂,雙肩微顫,眼淚浸溼了鬢角……
她永遠記得,四年前的春,她和戰熠陽領了結婚證;夏,他離開;秋,她等待;冬,她夜夜在寒冷中徘徊。
四年後,他回來了,他也,永遠地離開了。
他們的愛情凋零在秋季,許榮榮並不否認,她很難過。
可是,爲了不讓家裡人擔心,她總是強顏歡笑。
病房裡沒人的時候,她也會看向病房門口,看戰熠陽會不會來看她,可,他再也沒有來過。
許榮榮在等待中,慢慢地被掏空了。
一個星期後,許榮榮出院,手上的紗布也拆了。
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傷疤還顯得怵目驚心,子彈還藏在她的皮肉之下,她看着醜醜的傷疤,笑了……
這是愛情,最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