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還沒有貨幣。
靠着以物換物,人想過好不易,想死也不容易。
胤水鎮,有五千多的住戶。
周圍環繞着田畝,田畝中有莊稼。
人們自然不能呆在田裡,只好在田畝外沿,循着離溪水不遠,地勢較高,沒有積水的地方,搭起了棚子。
近兩月來,因爲飢餓,因爲寒凍,因爲劫掠,因爲野獸,因爲地形。
和許多各種各樣的原因,數千人失去了生命。
糧食的罄盡,實際上已將所有人都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若是有根與老龔沒有達成協議,那麼雨中的夜晚,更多的人將死去。
老龔讓鎮民送來了些粟谷,衆人收集了潮溼的柴禾。
依靠現搭的窩棚,圈圍出了數塊空地。
漆黑的濃煙,從火中飄起。
濃煙被雨水沖刷,變得稀虛。
窩棚下,濃煙蔽目。
窩棚外,餘煙輕渺。
淡的可以映出倒影的稀粥,沒法滿足人們幹扁的胃。
但對餓極的人們來說,粥的味道極其誘人。
夜中,草蓆鋪在沾滿雨水的稀泥上,滲出來的泥水,浸入了席面上的枯草。
密集的雨水飄落入了棚下,衆人在草蓆上相擁而臥。
有根躺在了馬車前,躺在車板上,捲起了被子。
春雨持續的下着,水泊中的積水已經漫出了岸,雨卻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一直到深夜,綿雨才漸漸停下。
夜中風起,徐風吹翻了車前厚布的一角。
清淡的月光,透過稀薄的穹幕,順着厚布被吹開的細隙,落到了有根的臉上。
一條六寸長,褐紅色朝左斜上的疤痕,穿過了略薄的嘴脣,被張開的脣瓣分成了兩截。
透明的液體從脣角間滑出,有根砸吧砸吧嘴,朝着車廂的方向側轉了身子。
馬車邊負責守夜的人,爲他重新拉蓋了被風吹開的厚布。
徐徐的風,帶來了遠方曠野上野狼的長嘯。
嘯聲尖銳,高亢,由遠及近。
嘯聲在雞鳴聲中結束,天空泛白。
睜開眼睛,有根坐起身,掀開了身上的被子,身邊就有人很適時的遞了一碗湯渣來。
有根笑了笑,輕輕推開了遞到面前的碗。
穿上草鞋,走下馬車,淌着淤泥。
有根一臉淡然的隨意走動起來。
天還沒亮透,東方的朝陽還沒升起,窩棚周圍時不時還有鼾聲響起。
有很多年入古旬的老人醒了,老人們輕手輕腳的動作起來。
但那細微的聲音,仍然驚醒了一些壯漢。
於是,有叫罵聲響起。
越來越多的人醒了,無數的聲音響起。
平靜的觀察着嘈雜的四周,有根沒有停歇的離開了人羣。
清涼明徹的流水,順着淺淺的水道,流向了目光不能及的深處。
有根走到了水道旁,低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數處坑窪,扭曲畸形的臉龐上,許多褐色的傷疤已經開始脫落。
脫落的傷疤處,在原地留有刺目可怖的疤紋。
兩個月內,以驚人速度生長出來的頭髮,蓬鬆的披散在頭頂。
那柔軟趴伏着頭皮,邊沿泛黃的髮絲,看起來異常的詭異,但卻遮住了頭頂上縱橫的裂口。
這點,就值得有根慶幸。
擡起手,拂開了糾結在額前的亂髮,有根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日現中天,人們正在搭建可以棲身的棚屋,幾十個孩童在流水旁,在距離有根不遠的地方玩耍。
有根頂着烈日,依然盯着流水。
遠方正玩着稀泥的孩童,在相互嬉鬧中,時不時會望向河岸邊,有根站立的方向。
潮溼的淤泥落入水中,雜糅着莖根的泥土在水中散開。
粘在莖根上的污黃色泥點,在不斷的散融中,被帶向下遊。
不斷縮小的泥點隨着流水落入了有根的視線裡,映在水中的倒影也泥點分解成無數片。
蹙起眉頭,咬了咬牙,有根一腳將一大團稀軟的泥土踢人了水中。
“咕咚。”
水面蕩起了無數圈紋,水面上的景象也變得支離破碎。
“算逑!”雙手朝着起伏不定的水面比出中指,有根厲聲着道:“以後見不得人,隨便找個乞婆,總可以吧!”
說完,有根轉過身,背起雙手,很是灑脫的大步離開了。
唯留下河畔上幾十個稚幼的孩童,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
連綿的細雨,是春天給農民的禮物。
也是春天留下的遺物。
春季後,自然便是夏季。
懂田的人都知道,夏季是一年中的一道坎。
夏季中,莊稼脆弱的杆葉,將面對炎熱的氣溫和烤炙的陽光。
以及來勢洶洶,似乎可以淹沒一切的暴雨。
有根制止了在旱田中除草,錯過了春耕卻依舊打算種下粟粒的衆人。
杵泥築房,收集枯草,壘土造炕,伐木爲樑。
數萬的人,在有根的指揮下,以極大的熱情建造着自己的新家。
泥房與草頂還沒什麼,唯獨土炕卻是一稀奇的物品。
衆人雖然對此感到疑惑,但還是按照有根說的去做。
日落時,四十多間立在高地上的土房,已經可以瞧見雛形。
一隊隊剛剛組建起來的獵戶,帶回來了從遠處打來的獵物。
有根看了看,除了石腦六人收穫頗豐外,其餘的隊伍都只獵到一兩頭動物,有些隊伍甚至一無所獲。
朝着石腦等人點了點頭,有根又帶人去接從胤水鎮送來的粟米。
嫋嫋的炊煙中,四處顛沛,忍飢挨餓的人們,終於食到了一點油腥。
第二天,大部分的人們留在高地上繼續建造土房。
有根帶着打獵的隊伍,走入了野地的遠方。
旱田的周圍,有水泊卻沒河流。
泥土上沒有間隙,生長茂盛草葉齊腰的雜草,組成了碧綠柔軟的草甸。
數朵白雲,停在無風的湛藍天空中。
白雲下,草甸上,青山數座。
青山間猿鳴聲不絕,草甸中蟲鳴聲不斷。
胤水鎮的鎮民和草雲郡的郡民一樣,都不太精通狩獵。
他們不會設置複雜的陷阱,不懂運用誘餌,更不會升火驅煙與圍三缺一。
而且胤水鎮的鎮民,也不會如石腦等棚屋區的乞民一般,爲了生計而窮盡人力,竭澤而漁般的打盡周圍的獵物。
所以,草甸中的野物衆多。
有根分批領着由幾人組成的狩獵小隊,在草甸中穿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