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內斯特莊園后街路燈下的男女並沒有閒聊太久。
大概在凱文離開十分鐘之後,那位身材曼妙的女士就起身與亞瑟告了別。
夜色下,亞瑟注視對方背影消失在拐角後,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
然後,他就看見了從街道另一邊走出來的梅倫。
“你早就到了?”
見梅倫出現的時機如此巧妙,亞瑟臉上閃過一抹尷尬。
“宴會結束了嗎?抱歉,我沒注意時——”
“凱文·菲利克斯剛走。”
梅倫打斷對方的話,“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這是出於謹慎,雖說之前用封口費試探凱文而得出的某種結果,讓他隱隱有了個不太靠譜的猜測。
但沒有確切證據,這就不能當做仰仗了。
然而,亞瑟聞言後卻並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反而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關於這點……蘇珊女士走之前說,我不需顧慮她的家人,她會去處理的……”
“你在開玩笑?”梅倫聞言愣了愣,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當然沒有,她就是這樣說的。”
亞瑟忙道:“她還說,過陣子希望邀請我去參加一場晚宴,然後,呃……然後讓我見見她兒子……”
瘋了吧!
梅倫聞言更加錯愕了,隨即腦海中念頭飛快轉動。
這他孃的,絕對不正常!
之前那個猜測暫且不論,單看眼下確切發生的事情。
亞瑟已經初步勾搭上了吉姆他媽,而吉姆他媽在第一次見面就邀請亞瑟去見家裡人。
這個家裡人不久之前還搶了亞瑟的女朋友,並且對亞瑟極盡羞辱……
就算在開放的現代社會,這種事情也實在過於奇葩了。
就更別說在這個相對保守的異世界!
“你把和我分開後的遭遇,仔細說一遍。”
梅倫於是說道:“尤其是遇見這位夫人之後的。”
今天這事畢竟是兩人提前計劃好的,所以亞瑟聞言也沒有拒絕,很乾脆的開始講述了起來。
從遇見未婚妻瑪莎開始,到去角落借酒消愁,然後被那位夫人主動搭訕,接着就去逛了後花園賞花……
“這個逛後花園……他正經嗎?”梅倫忍不住插話道。
亞瑟聞言很疑惑。
“逛後花園能有什麼不正經的逛法?”
“呃,沒什麼,我想多了,你繼續。”
“其實也沒什麼。”
這個來之前還滿心沉悶的漢子此刻說起話來,不自覺就帶着一點笑意。
“我們在後花園逛了一會後,她就提議去海邊看看海,還說晚上有一段海岸會出現一些發光海藻,十分漂亮,然後我們就乘坐馬車去了,但是今天有點不湊巧,所以除了黑乎乎一片沙灘外,什麼都沒見着。”
“再然後,我們就回來了,坐在這裡聊了半天。”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主要是她說,我聽,也沒什麼重要事情,只是提及一些生活瑣事,太過平淡無聊之類的,她很懷念她的學生時代,還說羨慕我這個年紀,就算是和人結仇,也總歸是一件刺激事……”
“哦,對了,她還講了最喜歡白薔薇這種花的原因,是因爲這種花象徵着純潔的愛情。可惜她的婚姻十分失敗,只能將心思寄託在花草上。所幸她現在離婚了,有了自由身……”
亞瑟這傢伙明顯已經動了心,乃至於話語中不自覺就帶着點刺激單身狗的味道。
不過梅倫這條單身狗倒是沒被刺激到,他的臉色反而越聽越古怪。
“所以,你就沒想過,你和那位夫人之間進展這麼快……實在是很不對勁嗎?”
“她說她喜歡刺激的。”
亞瑟坦言道:“而和我在一起,就是一件十分刺激的事情。按照你之前和我講的說法,這就叫背德感。”
好傢伙,梅倫聞言咋舌。
他之前還在尋思那傢伙是個變態呢,誰承想,人家早就承認了這點,竟然根本不否認!
虧得亞瑟說起這事來滿臉淡定。
雖說有復仇緣故,但看他的樣子,顯然又不只是因爲這樣可以幫他報仇。
“你真的能夠確定,那位夫人……就是吉姆他媽媽嗎?”
梅倫略顯遲疑地問。
他現在已經能確定自己之前的那個猜測了,所以就很猶豫,要不要和眼前這位初步走出被前女友背刺陰影,悄然煥發了第二春的大漢講。
“她和吉姆長得很像。”亞瑟聞言一愣,“不是他媽媽,還能是誰?”
“也許……是他爸爸?”
“這怎麼可能!”
亞瑟聞言錯愕,“我總不至於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吧?而且,她哪裡像是個男人?”
從外表看,的確半點也不像……
梅倫暗想,但他覺得自己的某種猜測很靠譜。
首先,那位夫人的外表和傳言對不上。
這點之前梅倫雖然認爲不能代表什麼,但現在配合其他線索,反而成了疑點。
其次,之前凱文的態度非常奇怪。
眼見好友的“媽媽”被好友的仇人給勾搭上了,不僅半點憤怒都沒有,反而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不惜花大錢也要把梅倫這個目擊者給“處理掉”。
這可以被看做是凱文與這件事沒有直接關係,所以根本不會憤怒。
而提出鉅額封口費,也只是免得醜聞外泄罷了,單純爲朋友的利益考慮。
然而,他的心態對不上。
在這類事情上,有一個普遍存在的奇怪心理。
那就是男方如果勾搭上了某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或者媽媽,那麼大家就會普遍認爲男方是“佔便宜”的一方。
而如果女方主動勾搭上了某人的男朋友或者丈夫甚至爸爸,那麼大家還是會認爲,男方是佔便宜的一方。
總而言之,不論誰主動的,都是男方佔便宜,女方吃虧。
所以如果吉姆的媽媽真的是吉姆的媽媽,那身爲吉姆陣營的凱文,應該會認爲己方是吃虧的一方。
可現在,吃虧的一方不僅沒想找佔便宜一方的麻煩,還主動給了一大筆封口費,態度甚至有點心虛……
這真的只是因爲局外人所以沒脾氣,或者乾脆怕醜聞外泄影響到好友嗎?
還是說,凱文不覺得這件事是吉姆一方吃了虧,反而是吉姆一方“佔了便宜”,所以纔不惜付出鉅額封口費?
這只是一個初步的猜想,所以梅倫原本只是懷疑罷了。
然而,當他聽亞瑟講述起雙方的聊天內容後,他就覺得,自己的猜測八成是對的。
那就是,亞瑟遇到的,並不是吉姆他媽媽,而是他爸爸!
就如同亞瑟之前說的那樣,她和吉姆長得那麼像,不是他媽媽還能是誰?
不會是哥哥姐姐親戚什麼的,因爲之前凱文的話,已經把這個範圍確定在了吉姆的父母輩上了。
所以,只能是爸爸!
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一個本該受到過良好教育的貴婦不僅主動搭訕某位男士,還邀請這位男士大晚上的去看海……
一個任職於巫師最高法院,理應頭腦嚴謹的女士不僅沒有半點嚴肅感,反而放浪形骸,如此的豪放。
不僅邀請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去見家裡人,這個男人竟然還是她兒子的仇敵。
目的,竟然是追求刺激……
要說這種性格的人能在最高法院工作,那梅倫覺得,這個巫師界可就太墮落了。
但如果把媽媽換成爸爸……
“還是他媽的很誇張啊。”
梅倫暗暗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這個人既不是吉姆他媽媽也不是吉姆他爸爸,而是某個懷有特殊癖好,甚至特殊目的的局外人僞裝的。
不然,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變態?
而且還是魔法部的交通司副司長,妥妥的政界高官!
這個猜測越想越靠譜,梅倫甚至不自覺懷疑起了今晚宴會上的事情,是不是那位吉姆爸爸放任的結果?
不然,堂堂一個規模不小的巫師家族,被人滲透成了篩子不說,身爲主人的他竟然還毫無所覺的在外面和野男人廝混?
這不合理!
“我認爲。”
心中滿是不確定,梅倫於是緩緩說道:“這件事,我們應該從長計議。”
“沒必要這麼謹慎吧。”
自打計劃開始後就一直很聽梅倫話的亞瑟聞言立即反駁道:“先不說她不可能是男人,就算他是男人,只要能幫我報仇,我也都無所謂!”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只是在耍你,只是在拿你取樂……”
梅倫不好說那人可能另有身份,這畢竟只是憑空猜測,沒有證據的事情。
然而,儘管他的話語並非無的放矢,亞瑟聽了卻還是有些惱火。
或者說,自從聽見梅倫說吉姆的媽媽不是媽媽,而是爸爸之後,這位身高體壯的大漢就有些惱羞成怒了。
“就算是戲耍我,我又能失去什麼?”
“我還能失去什麼?尊嚴?早已經沒了!未來?我這個樣子,可能還有未來嗎?”
“如果能復仇,我連這條命都可以不要!而既然我連命都不在乎了,我還怕什麼!?”
他的語氣很憤怒。
或者說,他與其說是憤怒梅倫對那位吉姆媽媽的否定,不如說是憤怒梅倫否定了他眼前剛剛看見的一縷復仇希望。
“你有沒有想過,當你的未婚妻公然在你一衆朋友面前投入敵人懷裡,然後毫無羞恥的跟他進行舌吻,你會是什麼感受?”
“你有沒有想過,當你病重將死的父親躺在牀上緊緊攥着你的手,滿懷期待的希望你能在巫師界闖出一片名堂。結果你現在反而成了巫師們眼中一大笑柄,會是什麼感受?”
“你有沒有想過,曾經格外重視你的導師在你受到挫折後,跑來安慰你,眼裡卻全是失望的時候,你會是什麼感受?”
“你都沒有想過這些,所以你會認爲今晚這件事就算失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我根本就不用想,因爲這他媽的就是我的親身經歷!”
梅倫聞言沉默。
看似冷靜的大漢顯然已經被仇恨佔據了全部心思,乃至於一經被否認希望,就有些偏激起來了。
然而,有些問題不是單純的情緒化可以解決的。
或者說,真要不自覺踩進了一個新陷阱,情緒化只會讓結局變得更糟。
“也許我該和切爾西夫人提一提這件事?”梅倫腦海中不自覺閃過這個念頭。
他認爲自己懷疑那位吉姆爸爸另有目的這件事有一定可能性,但因爲所知線索太少,根本不能確定什麼。
但如果是他那位老師,想來一定對整個歐內斯特家族有更深瞭解,真要有不對勁之處,必然能聯想得到。
畢竟格雷厄姆,是她的地盤。
可是……
梅倫對此又很猶豫。
因爲如果要和老師提這件事,那就免不了提他和亞瑟密謀勾引吉姆媽媽的計劃,這個……就太有損他形象了吧?
……
梅倫因猶豫而沉默的時候,亞瑟也沒再繼續說下去。
而是一屁股坐在街道路邊,手部略顯顫抖地掏出自己的菸斗,點燃後深深吸了幾口,臉上表情逐漸冷靜了下來。
“那枚水藍之心和配套魔法咒語,我已經提前交給了我們協會的愛德華導師。”
他道:“這件事結束之前,我不打算回氣象協會了,稍後你就自己去取了吧。”
“你確定?”
梅倫聞言一怔,“我們的交易還沒完成。”
“你的辦法很管用。”
亞瑟回答,“如果這次不成功,我也想不到我還能怎樣去復仇了,所以交易到此爲止。”
說着,他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抱歉,剛纔有些激動,不該和你生氣。”
“我可以理解。”
“你不應該理解。”
亞瑟搖頭道:“你應該要牢記,牢記我的教訓,牢記我現在的慘樣,牢記我將會爲此付出的代價。”
“然後,等你將來進入某座巫師學校時,你就會減少被那羣純血坑害的機率了。”
“畢竟你的外型太顯眼了,一定會有很多純血嫉妒你,然後不惜損人不利己的找你麻煩,變着法的羞辱你。”
“學校的教授當中不乏有好人,但你不能奢望他們能保護你的安全,相比善心,他們其實更在乎他們的前途。”
“所以你要警惕,因爲一切都要靠自己,有我的教訓在前,你甚至不能去相信你身邊的混血朋友。”
說着,這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收起手中菸斗,起身拍了拍梅倫的肩膀,一臉苦澀。
“就這樣吧,如果這能幫到你,幫到那些即將入學的混血同胞,我也會覺得這件事,其實也不算太壞。”
梅倫聞言沒說什麼,只是默默點了點頭,表情誠懇,明顯是聽進了心裡。
亞瑟見此很欣慰,但他也沒有更多話要講了,所以轉身就想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遲疑的招呼聲。
“是艾格嗎?艾格·威爾遜?”
聲音是從街頭拐角傳來的。
朦朧月光下,可以看到那是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少年巫師,手上還拎着一副假面,明顯是之前宴會參與者之一。
他是一位純血。
亞瑟見此,眼中閃過一抹警惕。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那少年語氣當中的遲疑就突然變成了驚喜,似乎已經看清了梅倫的臉。
“真的是你!艾格?我們之前一直在找你,可始終沒找到。”
“沒想到,竟然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你了!”
說着,不待迴應,他就轉頭朝街道拐角另一個方向高興的喊了一聲。
於是沒多久,一羣大概十多人的少年少女就滿臉興奮地從那邊跑了過來,把梅倫給團團圍了住。
“艾格!能講講你到底是怎麼和凱文合謀的嗎?還有,那羣人到底什麼身份?”
“你要火了,艾格,我爸是巫師教育報的主編,他剛纔還朝我打聽你的事情呢。”
“我聽人說凱文其實是你兄長,艾格,這是真的嗎?”
“明天我們家有一場聚會……我能邀請你參加嗎,艾格?”
“……”
“……”
他們的問題千奇百怪,也徹底將這裡原本低沉的氛圍衝擊的支離破碎。
梅倫對此感到有些尷尬。
一旁的亞瑟則愣愣注視着這一切,半天沒回過神來。
什麼時候,這羣年輕卻傲慢十足的純血,會如此客氣的對待一個混血了?
不僅語氣親近無比,態度十分熱情,神色中,竟然還隱隱存在着些許崇敬?
甚至連邀請艾格參加宴會,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拒絕一樣……
這還不是最誇張的。
最誇張的是,在這羣年輕的純血巫師當中,有一位曾經對亞瑟滿是鄙夷與不屑的熟人。
現在見他站在艾格身旁,不僅態度變得溫和了起來,甚至還主動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亞瑟徹底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