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8 爲誰謀
所謂冷宮,不過是地處偏僻的宮殿罷了。舒睍蓴璩那名叫纖雲的宮女給她指了路徑,她仍是一人獨自前往,只是手上除了錦盒,還多了兩件衣裳和一碟點心。
看着那兩件普通的宮裝和那一碟普通到無法再普通的綠豆餅,夏天毫無笑意的牽了牽嘴角。司徒敏慧的命令雖不敢違抗,但纖雲到底還是做了些手腳。堂堂帝后下賜這樣的東西,不像是恩寵反倒像是貶斥。原本以爲夏雨被囚不過是以謀害帝后做個藉口,現在看來竟是真有這麼回事,否則纖雲即便是司徒敏慧身邊得力的宮女,也不敢這般侮辱帝君之妃。不過,以夏雨的性子,倒也不辜負了她的行事作風。
遠遠的可以看得見冷宮的殿檐穹頂了,耳邊卻忽聞有人低聲的交談。夏天警惕的放輕了腳步,打算悄悄走開。並非不好奇,但她更不願再遇到什麼人,難保不會有人認出她來,那時只會給小七惹麻煩。
“花絲寶戒應該就在七殿下的身上。”
夏天撲捉到兩個關鍵詞,立刻停了腳步,屏氣細聽。
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道:“臣深知陛下本無意於帝位,但天命所歸,陛下應上天的旨意登基即位,理應拿回帝君之戒。陛下若是不願向七殿下啓口,就由臣代勞。”
袁龍騏的聲音緩緩的傳來,一如以往的溫潤清越,“不是朕不願,而是寶戒不見得就在七弟的身上。”
“此話怎講?或許在錦地的君王宮?”
“不,也許在三嫂那裡。”
夏天下意識的摸向胸口,那裡正戴着小三送給她的花絲寶戒。
“夏帝后?她還活着嗎?”
又是一陣靜默,袁龍騏的聲音有些悠遠,似是帶着無限悵然。“朕想她應活着,只是不知人在何處。”
“睿嘉帝會將那麼重要的寶戒交給一個女子?這太匪夷所思了,臣認爲還是該在七殿下那裡。”
“你不瞭解朕的三哥,在他的心裡江山社稷遠比兒女情長、兄弟手足更加重要。人人都以爲他自然是將寶戒交給了他最親的弟弟,卻不知他故佈疑陣,將寶戒交給了他的妻子,而七弟爲了保全三嫂安危自然會挺身而出,擔負一切。如此一來,花絲寶戒絕不會被人奪走,等到淳姬的兒子長大成人,再找三嫂拿回寶戒,奪回帝位則名正言順。”
“陛下的意思是,睿嘉帝早已爲淳姬母子謀劃好了一切,七殿下與夏帝后不過是他佈下的兩顆棋而已。”
“當日城破,三哥確實讓人傳信於朕,情願以帝位性命相交換,讓朕無論如何都要保淳姬母子安全。大哥對帝位虎視眈眈,他必不會留下淳姬母子,所以朕纔不得不勉爲其難,登基爲帝。”
“原來陛下至今不要子嗣,就是爲了能讓淳姬之子順利成爲毫無疑義的儲君。陛下待睿嘉帝之心,真是感天動地,令臣佩服不已。”
袁龍騏輕嘆了聲,“昔日大哥率衆謀反,朕也被他欺矇了,竟將三哥逼入死地。回想起來,朕真是無地自容。又怎能不竭盡全力保住他的子嗣,完成他的心願。”
“那花絲寶戒……”
夏天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一隻手全然拿不住手上的托盤,不得不用雙手緊緊的抱住,咬緊牙勉力站着,耳朵裡轟轟的直響,再也聽不見一個字。
天色漸黑,夜幕降臨。懸掛的宮燈形同擺設,無人來點亮,周遭黑漆漆一片,只因冷宮所處的地界鮮少人來,是個被人遺忘的地方。夜風剝皮沁骨的刺透身上的衣裳,夏天打了個寒顫,遊離的思緒纔回過神來。
手指握得太緊,僵硬痠痛。眼前漆黑,單薄的月光下,遠處的冷宮就像個巨大的怪物,向黑暗伸出無形的魔爪。全身冰冷,她緩緩吞嚥了下口水,嗓子火灼一樣的痛。
天何時黑的,她不清楚;袁龍騏何時離開的,她也不清楚。如同當初被人打的那一記悶棍,腦子裡昏昏糊糊的,又重又痛,又悶又暈。沒有力氣再去探望夏雨,她轉回身,拖着沉重的兩條腿一步步的向照蕖宮走去。
有些事情不能連在一起想,不能放大去想,否則就會朝着自己設定的方向變得越來越確鑿可信。過去刻意忽略掉的、不願相信的事情,此時都變成了強而有力的證據。他對她的忽冷忽熱,他對淳姬的百般愛護,他送她花絲寶戒時臉上的無奈與愧疚,他趕她走時的堅決與殘忍。或許,從頭至尾都是她太自以爲是,太過天真,以爲他是情聖,而她是天仙!
袁龍鱗酒醒時發現自己睡在夏天的榻上,又不見她的蹤影,心裡便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覺。他知道夏天來京城的目的,這些日子他看着她看得那樣緊,就是怕她去找夏雨。
不僅是怕她會暴露身份,更怕她從夏雨那裡得知三哥寧死也不願告訴她的秘密。
撫着頭咬牙起身,低咒了聲,他腳下微踉的向房門衝去。
打開門,夏天手上捧着個托盤就站在那裡,臉色灰白,毫無生氣。
“三嫂?”
夏天的目光徐徐的對上他,空洞得令人撲捉不到她的視線。
袁龍鱗心內急跳,擔憂的皺緊了眉,伸手欲扶她,卻聽到她風一樣飄渺無依的聲音:“小七,我們被騙了嗎?”
他怔愣的瞬間,她已倒在了他的懷裡。
夏天發起了高燒,幾日不退,人也變得分外沉默。袁龍鱗急得團團轉。不知第幾次去探她的額頭,那滾燙的熱度絲毫不見稍減。“命人去請御醫,快!”話語未落,衣袖已被抓住。
“別。”只一個字,沙啞得幾不成調。
袁龍鱗一陣心酸,順勢坐在牀邊,虎着臉,怒道:“你再這樣燒下去,腦子就燒壞了!”
夏天閉着眼睛,倦怠的躺靠在榻上,臉色白得嚇人,不像個活人倒似個死人。
“你到底怎麼了?去見夏雨了?她對你說了什麼?”袁龍鱗臉上怒氣氤氳,心下則緊張不已。
夏天不說話,睡着了一般,只是她放在被上的手卻緊抓着被面,毫無血色的指節隱隱泛着青色。
“她說的話,你別信。”袁龍鱗將手覆在她的手上。一個滾燙一個冰涼,兩人似都貪戀着對方的溫度,彼此緊握。夏天睜眼望向他,眼圈兒泛紅,透着說不出的委屈與無助。
“小七……”
“殿下,昭陽長公主與御醫求見。”
袁龍鱗看向夏天,兩人目光相對,皆禁不住皺眉。
“讓他們在前殿候着,本王這就來。”他高聲道。轉頭又對屋內唯一的一名宮女低聲吩咐:“小心伺候。”
夏天的手還握在他的手裡,他用力的握了握才放開,站起身,面上已無任何情緒。逆着光,夏天將手半遮在眼前,只覺得絢爛的牡丹開在他的身上,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