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看了我一眼,不緩不慢的說道:“丫頭,我們家族從不給外族人治病,對你已經是破例了。你丈夫對你的一片真心讓人感動,還有,他的身份。我們雖然世代生活在這大山裡,也知道軍人的恩情,他那樣的人讓我敬佩,所以我給你治病。但是我們的規矩,不能破。”
“老先生,你既然都知道,怎麼忍心讓他雙目失明呢,他還年輕,他是一名軍人,他要保家衛國的。”
“我說句不好聽的。”老先生看了我一眼,“這個結果是他自己選的,他明知道會傷眼睛,還碰那藥,我又不是沒提醒他。”
我有些急了,但心裡還是告誡自己,別衝動,要鎮定。
我說:“老先生,你到底怎麼樣才肯告訴我藥方,或者,你只告訴我是哪種藥,有什麼要求你都可以提,只要我做的到的,我什麼都答應。”
老先生看了看我,搖搖頭,“什麼要求都沒有。”他說:“我可以留你在這吃頓飯,你休息一下,回去吧,別讓你丈夫的心思白費,他什麼都不顧就爲了續你三年的壽命,你要珍惜,像你這麼折騰,只怕等不到三年,我那不是神藥,你要是自己不愛惜身體,什麼藥都無能爲力。”
我默了默,心裡一陣揪痛,老先生說的我已經知道了,可再聽到,還是痛的無法呼吸。
好半天,才緩了緩神,“老先生,我求求你了。”
他不再理會我,而是站起身就要走。
我沒辦法,情急之下,撲通一聲,跪下了。
“你這丫頭——”
“老先生,我於君越年紀小,到現在爲止才活了不到二十七年,但我除了父母從沒跪過誰,我求求你了,你就算看在他是個軍人的份上行不行。”我倔強的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老先生蹙眉看了看我,“你要願意跪就跪着吧,我沒讓你跪,要是真出了什麼毛病也跟我沒關係。”
說着絲毫不爲所動的就走了。
我咬着脣,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又氣又急又恨。
這都是什麼破規矩,什麼年代了,還守着什麼祖宗的規矩過日子,根本就是無知愚昧,難怪這裡還會這麼落後。
可是想歸想,這都只是自己心急的氣憤,我能理解不同文化的差異,在我們看來是很可笑的事情,但是在他們的心中卻很神聖。
小遠走過來,對我說道:“姐姐,回去吧,爺爺再怎麼樣也不能破壞規矩,他還是族長,我們苗寨和你們漢族人不一樣。”
“我不會回去的。”
小遠搖搖頭,“姐姐你就是跪死在這,爺爺也不能給你藥方。”
我沒說話,不試怎麼知道。
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就賭一次,我相信向老先生不是狠心的人,否則他不會答應向勇去當兵,不會破例給我治病續命,不會提醒上官逸那藥對他有害。
小遠做了飯,端給我,我沒有拒絕,我是要求人,但不代表我要把自己的命搭在這,就算我死,也要先治好上官逸的眼睛。
所以,飯我照吃,水我照喝,只是就跪在廳堂裡不起來。
因爲我知道,即便是這樣,對於我現在的身體而言,也是吃不消的,老先生很清楚我的身體狀況,他絕對不會讓我有事。所以,現在就是時間問題,他或許不相信我會一直跪着,以爲我會知難而退。可惜,他錯了,或者說,他沒看透我。我有直覺,我能賭贏。
好幾次我都支持不住了,那種瞬間昏睡的感覺襲來,我硬是扶着廳堂裡的矮桌,逼着自己不準倒下。
實在不行,我就用指甲掐進肉裡。這裡四季如春,所以我只穿了單衣,指甲在大腿上掐出了不少痕跡,胳膊上也被我劃破了很多小口子,都不礙事,就是破皮了。
一天一夜,我就再沒見過向老先生的影子,只有小遠偶爾過來看看。
我咬牙挺着,我相信只要我不倒下,我一定能讓他心軟,可我身體實在不行。
直到第二天傍晚,我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躺在我上次來的那間房裡。
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小遠拿了一杯水遞給我。
“姐姐!”
嗓子乾啞的厲害,剛要張嘴就火辣辣的疼,便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爺爺呢?”
小遠沒說話,我掀開被子就下牀,這才感覺到膝蓋刺痛的厲害,就像好多刺在扎一樣。倒抽了一口冷氣,我咬了咬牙,硬是穿上鞋。
“姐姐,你幹什麼,你腿都腫了。”
我頭也沒回,淡淡的說道:“老先生不答應我,我就繼續跪。”
跟雲磊說老先生不給藥方我們就進山找,那都是不現實的話,真要找下去要多久,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老先生給我們藥方。
“姐姐——”
“吱”的一聲,房門開了,老先生走了進來,和我正好對頭碰,我差點撞到他身上。
“你就是跪死在我這裡,我都不會給你藥方。”他聲音平靜,看了我一眼,“連你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救你丈夫,你拿什麼救他。”說着又看向小遠道:“藥呢?”
“在這,還沒給姐姐喝呢。”
老先生又看向我,我扭頭,從小遠手裡接過藥碗,一仰頭就灌了下去,然後轉身回了牀上。向老先生看了看我,和小遠一起出去了。
耳聽他們下樓了,我重又坐起身,看向窗外,天漸漸黑了,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是幾個小時還是一天兩天,或者更多。
但是我不能問,即使心裡面再着急也不能問,否則我之前做的就都白費了。絕對不能讓老先生看出我有一丁點的沉不住氣,這是心理戰術,我既然賭了,就要賭到底。
我靠在牀頭,看着外面越來越黑的天,心裡想着接下來該怎麼辦。
拿出手機,看着上面微弱的信號,還是昏迷前給上官逸發過短信,打開看了一眼,已經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還有幾條信息,都是上官逸發來的,無一例外都是擔心我。
我看了眼上面顯示的時間,原來我昏睡了一天了。
給他回了條信息:老公,我很好,見到老先生了,他又給我開了些藥讓我在這吃,過兩天就回去了,放心吧,這裡信號不太好,先不跟你說了,等我,還有,我想你了!
發送後,我把手機扔在一邊,揉了揉太陽穴。
再過兩天我要是不回去,只怕上官逸要殺過來了。
現在看來,這麼耗下去,不是辦法了。
怎麼辦?我不斷的問自己,煩躁的情緒在身體裡蔓延。起身下牀,倚着窗櫺,目光看向遠方。
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剛想要拿外套披上,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對啊,我怎麼就這麼笨,我何必非要執着於他給藥方,我可以換個方法,把藥拿走不就完了。老先生有一顆善心的,只是頑固的守着族規。
想着,我又重回到牀上,打算休息一會兒,晚上再說。
雲磊給我的藥自從上了山就沒再吃過,老先生給我的藥也是治療我腿腫的。我現在身體的虛弱情況,自己很清楚。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悄悄的下了樓,院子後面不遠處就有一處小溪流,雖然不大,但足夠我用了。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從流產後到現在,上官逸一直緊張這不讓我着涼,再加上遇到冷空氣我就會不舒服的情況看,我這身體是怕冷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冒險一試了。
很快我找到了那處小溪,雖然湘西四季如春,但山裡的夜晚也很涼,這水更涼。
我伸手試了試,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嘴角卻牽起了笑容,脫了外套,猛地一頭紮了進去,冰冷的水浸透我的衣服,很快我就感覺全身都被一種冷氣包圍,看着頭頂上月光透過樹葉灑下的斑駁,我開心的笑了。
躺了好一會兒,我感覺渾身都在打哆嗦,牙齒都咯咯的直打架,才從水裡出來。撿起地上的衣服圍在腰間,顫抖着往回走。
膝蓋處還腫着,這時候更感覺走路有些費勁,還沒走幾步就打起了擺子,踉踉蹌蹌的回到院子。
剛一開門,就見小遠臥室裡出來,估計是要喝水或者上廁所吧,見到我這副樣子先是一愣,隨即跑過來。
“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笑着搖搖頭,剛要上樓,老先生臥室的們開了,他披着衣服走出來,看到我後也先是一愣,隨即有些不悅的問道:“你不要命了?”
聽到他這樣說,我笑了,我知道,我賭贏了。
“向老先生,我現在這個樣子,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而且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當初答應給我治病續命,就不會半途而廢。”
我已經哆嗦的不成樣子,但卻努力讓自己說出口的話完整,沒有異樣。
“再好的醫生,遇到不聽話的病人也無能爲力。”
“聽不聽話是我的事,救不救就是你的事,如果你能眼看着我死在這,那我無話可說,反正我也活不長,早死晚死都一樣。”
老先生的目光有些沉,臉上的表情十分不悅。
“丫頭,你這是威脅我這個老頭子。”
“您說是就是吧,我這條命,不值錢,也早就該送給閻王了。”說完我推開小遠,徑自往樓上走去,此時我已經頭昏腦漲,眼前有些朦朧,我甩了甩頭,抓着樓梯的扶手,進房間拿了自己的揹包,又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