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敢走官道,皆是抄的山間小徑,地勢崎嶇不平,人在馬背上難免會顛簸得厲害。
上官熙華不時低頭審視着身前女子的動靜,因她戴着面具,自己看不清她的臉,只能從呼吸的吐納分辯她的狀況是否安好。
“小白,你還好麼?一定要支持住。此地不安全,我們不能停下來。”
女子歪倒在身後溫暖寬厚的懷抱裡,貂裘大氅柔軟無比,散發出淡淡的誘惑。加之白霓裳身上的劍傷其實一直在隱隱作疼,血戰後她幾乎耗盡了體力,如此一切停歇,濃濃的睏倦一陣強過一陣,眼簾沉沉闔上,她的意識並不十分清楚。若非上官熙華的手始終緊緊地箍在她的腰際,她必定會跌下馬去。只是每當聽見耳畔有人與她說話的時候,她的嘴裡就會不自覺地發出哼唔的含糊迴應聲,如此便算是告訴他自己能支持住、沒事。
可是上天似乎並不打算讓這場英雄救美贏得太過太過輕巧,總要爲它製造出一點波折纔算完整。夜裡的時候,白霓裳的傷口感染髮炎,竟發起了高燒。
縱然隔着層層衣料,上官熙華依舊能感受到懷中女子皮膚上傳來的滾燙溫度,燙得彷彿能將男子焦灼的心燒起來一般。他特意放慢步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小白,你還好麼?你答應我一聲。”
“……”
“小白,你是否還能堅持住,你回我一句話呀。”
“……”
“小白,你還能聽得見我說話麼?小白,小白。”
“……”
上官熙華問了一遍又一遍,可這一次,懷中女子燒得滾燙,牙關緊咬,竟再也哼不出一絲聲息來。這一下,上官熙華再也坐不住了。他果斷地舉手大喊:“大夥兒都停下來,就地紮營,等天亮了再走。”
縱然疲憊不堪,但教衆們的精神仍舊很好,絲毫不見鬆懈之態,由此可見公子
無雙平日裡的馭下有方。衆人整齊一致地高喊:“是,公子。”
紮好簡易氈帳後,上官熙華便分配各人的住處,再留下兩批輪流守夜之人。最後,卻爲由誰來看顧白霓裳犯起難來。原本是該由畫扇和琳心照顧白霓裳最爲穩妥,可如今這兩人身上亦受着傷,身體虛弱尚需別人照顧,哪裡還能顧得上高燒昏迷的白霓裳?此來匆忙,隨行教衆中並無女子,若要讓一個男教徒來照顧白霓裳,上官熙華亦是萬萬不能放心的。一行人中通曉醫術的又只有他和宇文飄雪二人,後者亦傷得不輕,他倒是願意看顧白霓裳,可上官熙華卻覺得此舉不妥。思來想去,到了最後便決定由上官熙華自己親自看顧着白霓裳。
當務之急便是爲白霓裳退燒,因爲上官熙華隨身帶着的皆是刀傷靈藥,並未備有退燒的藥草,是以唯有用最原始的法子爲白霓裳退燒。紮營之前,上官熙華便吩咐了幾名教衆到方園幾裡去尋找泉水,好將帕子用水浸溼爲她敷在額頭上。
噠噠的馬蹄聲響蕩在夜幕下,上官熙華知道,去找水的教衆回來了。他掀簾而出,問道:“如何?找到水了麼?”
派出去的教衆個個低頭赤面,慚愧不已,“啓稟公子,屬下無能,竟無法完成公子交予的使命。水,沒能找到。”
略微沉吟,上官熙華微笑着擺手,“山間尋水,本就不易,此事並不能怪你們。你們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見公子並不怪責,教衆這才放心地拱手稱是退下。
上官熙華站在那兒似乎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嘆息,面容略顯惆悵,隨後轉身入帳。他取過自己的牛皮水袋,搖了搖,裡頭的重量輕得讓他只想嘆息。可他終究沒有再發出一聲嘆息,任何時候,別人可以軟弱嘆息,可肩負着千萬人希望的公子無雙卻不能,無論多累多難,他都必須表現得足夠強大和足夠鎮定。這世間沒有公子無雙辦不
到的事情。沒有公子無雙不能攻克的難關。
這一路行來,因着時間緊迫,衆人幾乎是日夜兼程趕赴江南,一刻也不曾鬆懈。是以爲了保證大家的體力,糧食和水都準備得很充足。
上官熙華取出自己的備用水袋,也是最後一袋水,擰開蓋子,將水倒在手中的帕子上。他擰緊蓋子,拿着帕子來到席褥前輕聲問:“小白,你發燒了。爲了幫你退燒,現在我必須取下你臉上的面具,可以麼?”
對着一個昏迷不醒神智不清的病人問出這樣的話,換了誰都會覺得這人要麼是個瘋子,要麼就是個傻子。可江湖上,誰人不知公子無雙聰明絕頂、計謀過人,如此人中龍鳳誰又敢說他是瘋子或是傻子?
上官熙華微扯嘴角,綻出一抹苦笑,顯然他早已猜到白霓裳不會給他任何迴應,可他仍是問了。不是他太癡傻,他只是太尊重她,尊重她想要保護自己的心情。面具下藏着的是並非僅僅是一張被毀的容顏,而是她的一道傷口,一道掩埋在心底不願任何人觸及的傷疤。上官熙華的手輕輕取下罩在她臉上的銀色面具,對於那張令許多人震驚錯愕,乃至噁心的臉孔卻表現得十分淡然。他將帕子輕輕覆在昏迷不醒的女子頭上,許是有些情不自禁,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放外自己的臉頰上,目光憐惜,“你知道麼?每一道劃在你身上的傷口,它們同樣也劃在了我的心上。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白霓裳緊蹙的眉心動了動,眼角銜着一抹瑩然,嘴裡發出輕微的呻吟,她在喚:“千歌,千歌,是你嗎?”
上官熙華的心似乎被誰狠狠地紮了一下,一時竟痛得無法呼吸。是誰曾說過的?夢裡的心最真實。她這般口口聲聲地喚着雲千歌的名字,是否代表了她的心底除了那個男子,再也容不下旁的人呢?手背上有微熱的晶瑩滴落,上官熙華微微一笑,溫柔地答:“小白,我是無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