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說得激動,一口氣上不來直憋得雙頰通紅。雲千歌見狀不由又悔又急,忙親自遞了一杯茶水到太后面前,語氣軟了幾分,“兒臣錯了,不該頂撞母后。請母后息怒。”
太后靜靜望他,並不接過。雲千歌心知太后此舉是在逼他退步,心中掙扎一陣,終是不甘不願地鬆了口:“既然母后執意堅持,那麼兒臣便暫且不過問此事好了。”
燭光掩映下,太后緊繃的鳳顏略略緩和,娥眉青黛,容光直墜日月。眉宇間與雲千歌頗爲相似,容顏殊麗竟絲毫不輸白霓裳明若蘭一流。她輕嘆一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兒,不是母后不願辦慕容御雲,而是此刻暫且動他不得。你何不想想,他害得你我母子二人流落民間十七餘載,你失去了父親,哀家失去的卻是一生摯愛的夫君啊。你以爲哀家心中的恨意與不甘會比你少麼?若是能辦他,哀家會遲遲不動手麼?皇兒,你很清楚你的母后從來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哀家留他不死,自有哀家的道理在。”
雲千歌的心裡始終覺得無法釋懷,“那麼請母后告訴兒臣,爲何動他不得?”
鳳眸一沉,太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使力,茶杯頓時應聲碎裂,聲響駭人。太后背轉過身去,華服上的金線發出刺眼的光芒,她的聲音冷淡而平穩:“哀家乏了,皇帝跪安吧。”
雲千歌嘴角動了動,還欲再說,最後仍是恭謹地應道:“是,兒臣告退。母后好生歇息。”
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復又傳來幽幽的一聲:“皇兒,哀家再說一遍,你不許動慕容御雲。”
雲千歌的背脊微僵,不發一語,快步離開了慈寧宮。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太后拍了拍手掌,一名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單膝跪下,“主上有何吩咐?”
“你即刻派人到雲滄殿附近守着,一有動靜立刻回報。記着,若是讓皇上傷了那人的一根毫毛,本宮就教你們統統陪葬。”
冷到極點的聲音不由教跪在地上的安
兒打了個寒顫,她忙叩首重重答:“是,屬下即刻去辦。”
衣影倏忽一閃,來去如風,彷彿方纔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四下裡驟然間安靜下來,光影變換。珠簾靜靜搖曳,泠泠發光,似水涼沁似夢迷離。太后鳳儀的威嚴冷酷漸漸頹去,現出幾分罕見的恍惚,喃喃道:“我不殺你,這世上誰都不能動你。御雲,你只能死在我的手裡。”
一見玄黃福壽字樣龍袍的挺拔男子出了宮門,御前當差的太監總管忙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皇上,轎輦已經備好了。您這會兒是要去……”
雲千歌窩了一肚子的氣正無處撒,當下一甩龍袍,怒斥道:“滾。都給朕滾。”
衆人皆是一驚,面色惶恐地跪了一地,齊呼:“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皇上息怒。”
雲千歌定了定心緒,嚴厲的語氣緩了幾分,“朕要一個人走走,都不許跟着。”
“喳。”
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惶恐,雲千歌自登基以來一直推崇以柔道治國,以孝治天下,脾氣向來最是溫和仁厚。平日裡對待宮人亦和氣得很,莫說是動怒斥責人,就連黑臉都不曾有過。不想向來事太后至孝的皇上今日從慈寧宮出來卻動此肝火,可見不是一件小事。人人莫不頭貼地面,噤若寒蟬,直到那道玄黃色的身影走遠了纔敢起身。
雲千歌心中煩悶,一路漫無目的地走着,最後到了太液湖畔的“靜心亭”坐下。片刻後,一名侍衛服侍的人輕步上前,在亭外止步,“啓稟皇上,收到密函一封。”
雲千歌的手指輕彈石桌,“呈遞上來。”
“是。”遞信之人面目冷俊,是如今的大內一等侍衛,也是自小跟隨雲千歌的步離。
信封上寫着龍飛鳳舞的“白帝親啓”四字,雲千歌極快地拆開來,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信,微微色變。扶蘇?霓裳。
步離瞧見他神色不對,免不得問道:“皇上,這信可是有何不妥?”
雲千歌面色沉
默,漆眸閃爍不定,似在猶豫,“步離,白丫頭那兒可有消息傳來?”
“霓裳?”步離疑惑着,略一思索答,“據宮裡的探子回報,自入了風峽關以後就不曾有過霓裳的消息了。”
“幾日沒白丫頭的消息了?”雲千歌的眸色一緊,追問道。
步離低頭略一沉吟,“總有個五六日了吧。”
雲千歌猝然起身,大掌一揮,石桌一角頓時化爲灰燼。
“這麼久沒有她的消息,你爲何不早些回報朕?”
步離慌忙跪下去,“屬下該死。”
輕擺衣袖,雲千歌的眉色籠輕愁,“看來白丫頭果真出事了。步離,這封信是景昶國七皇子給朕寄來的。他在信中說,若要換得佳人歸,千里扶蘇來相迎。”
步離色變,“這,他這不是要皇上以身犯險麼?萬一這是景昶國設下的計,皇上此去豈不是很危險?”
雲千歌的玉容淡若浮雲,容華勝仙,嘴角輕揚起些微笑意,“若是爲了她,又有何不可?”
“可皇上乃萬乘之尊,身系天下黎民。如何能以身犯險?”步離雖是在勸說,目光卻十分複雜。
漆眸轉動,望極上林苑明媚如許的風光,彷彿那人就在跟前,“即便是傾盡江山又如何?只要能換得她平安歸來,朕心甘情願。從前爲了國仇家恨,朕不得不放開她的手。如今一切皆有了了斷,朕定然不能再負她了。步離,她在等我,等我去接她回家呢。這一次,我絕不能教她失望。”
太液湖光色瀲灩晴方好,嫋嫋垂柳隨風拂動。碧綠欲滴的湖畔邊,衣香鬢影隱現垂柳間,側影如畫,淡淡的衣香飄散開來。原來岸堤垂柳之後早有人立在那頭。
“咦,主子,坐在靜心亭裡的那人可不是皇上麼?”
凝望湖心出神的女子應聲回頭,面若皎月,朱脣皓月,雪緞流紗裙裾迎風飄揚,美得恍若神仙妃子。姣好的眉黛微顰,一晃而過的亮光漸漸黯淡下去,“靜兒,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