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麻衣的小女孩愣愣地望着他,清秀的臉龐上鑲嵌着如明珠般澄澈的眸子,手腕的傷處緩緩淌血。饒是受傷,她的手裡仍穩穩地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黑乎乎的東西,那應當是爲他準備的藥吧。
想到這裡,宇文飄雪的心裡不禁愈發內疚起來。他張了張嘴,正想要開口致歉,不想此刻不遠處的另一間屋子裡卻發出輕微的咳嗽聲,隨後是婦人溫婉的問話:“無名,發生什麼事了麼?”
小女孩忙將藥碗放在桌上,衝他直襬手,隨即大聲地答:“姨娘,沒事。方纔是我不小心弄掉了菜刀,你放心,我沒傷着。”
那間屋子裡的婦人輕聲一嘆,溫婉的聲音裡洋溢着淡淡的寵溺,“你這孩子,下次當心些,別教姨娘爲你擔心。”
小女孩嘴畔漾起一抹極其鮮妍明媚的笑顏,眼眸亮得好似天上的星辰,乖巧地答:“是,姨娘,無名知道了。日頭還早,姨娘再睡一會兒吧。”
那廂再沒聲音傳來,想是婦人復又墜入了夢鄉。小女孩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回頭見牀上被自己救回來的那人滿臉愧疚地睇着自己手腕上的傷口,不由朝他暖暖一笑,“不用擔心,這點小傷不礙事,很快就能處理好的。”
似是爲了證明她所言不假,小女孩說完便轉身走到一個裝着草藥的竹筐前摸索了一陣,隨即手腳麻利洗淨傷口敷上草藥。處理完傷口後,她衝他回眸一笑,“你看,這不就好了麼。”
如此自強開朗的女孩兒,宇文飄雪從未見過。素日裡在長安,他所見到的小女孩大多是爹爹同僚的女兒,大家閨秀,千金小姐的脾氣,大都嬌蠻不講理,令人生厭。如今乍一瞧見這鄉野裡清秀善良的女孩兒,半分嬌縱沒有,宛若空谷幽蘭,散發着淡淡香氣。宇文飄雪心底不禁滿是佩服,遲疑了一下,鼓起勇氣道:“對不住,你明明救了我。可是我卻……”
正說話間,一股淡淡的藥味撲鼻而來,女子盈盈一笑:“我餵你喝藥吧,這藥若是擱涼
了可苦着呢。”
宇文飄雪素來討厭喝藥,每每喝完藥後總要含塊糖在嘴裡,當下脫口問道:“有糖麼?我吃藥是要吃糖的。”
小女孩仍是笑着,明亮的眼眸卻含了一抹歉疚,聲音略低了低:“糖?我從來也沒吃過糖呢。對不住,我沒法子給你弄到糖。你先喝藥,我去給你倒杯清水好麼?”
宇文飄雪瞧着她低頭難過的樣子,心頭一燙,不由坐起身來,接過藥碗仰頭盡數灌下。苦澀的藥味縈繞在他的腸胃、口腔、舌尖,苦得發麻,他卻綻出一個大大的笑顏,“其實,這藥一點都不苦。”
小女孩怔了怔,似是被他的舉動嚇到,隨即微笑起來。
“你叫無名?”宇文飄雪輕聲問,黑眸裡滿是困惑的神色。無名,怎麼會起這樣的一個名字?那不還是沒有名字的意思麼?
小女孩顯然很喜歡她的這個名字,點了點頭,笑浮兩靨,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是呀。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問題倒是讓宇文飄雪頗爲躊躇,他是戴罪之身,豈能隨便對人道出自己的真實姓名?更何況如此一來非但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而且很有可能會拖累這個小女孩一家。
“我叫,我叫……”恰好這時外頭田野上遠遠傳來幾聲牛叫,宇文飄雪靈機一動,俏皮道:“我叫阿牛,今年十二歲了。瞧你的樣子,應當比我小吧?”
不想小無名聽後卻笑彎了腰,眼底的笑意如夜晚銀河細碎的星光般燦爛,一手指着他,語不成句,“你,你……阿牛。哈哈,真是……真是笑死我了。”
宇文飄雪的臉一紅,亦覺得自己隨口捏造的這個名字十分好笑,當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小無名笑了半響,終於覺察牀上之人長久的沉默不語,心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來。她怎麼能這樣笑話一個人的名字呢?再好笑的名字也是他的爹孃爲他起的,就如她萬分珍惜自己的名字一般,他心裡必定也是很珍惜自己的
名字的吧。想着忙止住了笑,與他道歉:“對不住,我方纔太失禮了,不該這般笑話你的名字。”
宇文飄雪“啊”了一聲,“沒事,其實我也覺得這名字很好笑。對了,你能幫我撿起地上的匕首嗎?”
無名彎腰拾起那把匕首遞給他,“喏,給你。”
似是想起了些什麼,無名倒了杯水到牀邊的木几上,“水給你放在這兒,我得出去幹活了,你好好休息。對了,我救你回來姨娘她並不知道,所以你千萬別亂跑出去。你放心,這兒是我家柴房,平時很少有人來的。”
“等等。”宇文飄雪喚住了她,目光變幻不定,“你,你難道不問我是誰麼?不怕我是壞人麼?”
無名禁不住撲哧一笑:“哪裡會有這麼狼狽的壞人哦?”拉開門扉又回頭笑盈盈地加了一句,“阿牛哥哥,我以後就叫你阿牛哥哥好不好?”
那樣溫軟恬美的笑顏,亮晶晶如星鑽的眼眸,宇文飄雪心下柔軟,不禁笑了,“好。”
於是他就在這個叫青田的小村莊住了下來,與那個笑靨甜美的小女孩無名爲伴。日漸熟稔之後,他漸漸瞭解了她的情況,知道她自幼無父無母,和姨娘二人背井離鄉相依爲命,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卻也其樂融融。只是今年入春她姨娘病倒以後,家裡的情況變得愈發捉襟見肘。她一邊得跟着隔壁家的王大嬸去山裡採摘草藥給姨娘治病,一邊還得去替村裡的大戶人家洗衣服來賺取家用。那天清晨,她就是去河邊洗衣服才發現的昏倒在岸邊的宇文飄雪。
他問她:“你自己都過得這般辛苦了,爲什麼還會想到去救我呢?”
無名微笑着,黑亮的眼眸猶帶一絲迷惘,“我也不知道呢。只是當時看你滿身沾血地倒在河邊,好可憐的樣子。我想你必定是遇到了什麼難處,瞧着心裡實在不忍,又沒能管住自己的腳,所以就將你救回來了。況且姨娘從小就教導我,要做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本章完)